李勛正在思索李燃的反常時,手上拿筆的墨汁將滴未滴,李勛望著窗外飄落的落葉,腦里一時間沒有任何頭緒,忽聽趙德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太后娘娘駕到!“
他匆忙起身相迎,卻見太后一行人擋開了宣政殿的宮人,而太后為首已經進入了殿中。
素日里端莊的朝冠未戴,只松松挽著個簡單圓髻——恰如前世自縊時那素凈的模樣。
“母后怎么親自來了?“他疾步上前欲動手攙扶她坐下,“有事傳喚兒臣便是。“
只見太后拂開他的手,由身邊的崔嬤嬤攙扶著,落坐在了松林紅木的宮凳上,她鳳眸含霜質問“哀家今日若不來,皇帝是不是打算等那孟家二丫頭封了妃,才來慈寧宮知會我一聲啊?”
太后憤怒的指尖發(fā)顫直指皇帝“還直接冊封妃位,做一宮主位,封號“敬”字,她配得上一個“敬“字嗎?好一個'敬妃'!…皇帝這是要效仿漢成帝?”
太后的手重重的拍打在紫檀案幾上,案幾上茶盞中剛添上來的君山銀針震出幾片在案面,像散落的刀鋒一樣,恰如此刻的太后。
李勛垂眸看著那些案面上的茶葉,想起前世母后臨終前也是這般斯歇底里的質問他、怒斥他…
“孟心言已經獨寵六年,害得皇帝你二十七歲才得子嗣,如今又要她妹妹入宮?”太后腕間的佛珠被她捏得咯咯響,“那趙飛燕姐妹禍國的教訓,皇帝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那趙飛燕姐妹專寵后宮,成帝縱容,終致絕嗣啊!”
“母后明鑒!心喻與心言是不同的...如果沒有她,朕的江山哪里還…“
太后卻猛地拍案而起“哀家看你是被那孟氏姐妹迷了心竅!”她任由佛珠在她腕間勒出紅痕,“姐姐獨占后宮,已恩寵六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還不安分,竟要把妹妹也塞進宮來!不是為了固寵是為了什么!那趙飛燕專寵后宮,其妹趙合德更甚!兩姐妹共侍一君,穢亂宮闈啊!皇帝…”
李勛聞聲不避不讓,依舊維護著孟心喻:“母后多慮了,心喻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那趙合德入宮時也不過十五!結果呢?不一樣毒殺皇子、穢亂宮闈、迷惑成帝。”太后大聲斥責反駁道。
“母后~“李勛聽到太后的話,她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比做是野心勃勃、為保地位不擇手段的趙合德,氣息紊亂的暴呵道“這江山社稷,若沒有心喻,早就亡了!就憑這點,她就當得起一個“敬”字。”
他雙目赤紅,“兒臣可以對不起天下人,唯獨不能對不起她,更不能負她!”
太后瞳孔驟縮:“你...“
“母后可知兒臣…算了?說出來你也不明白的…”
他聲音嘶啞輕搖頭的呢喃著“我只能告訴母后,兒臣之所以還在這兒安安穩(wěn)穩(wěn)的,那是她以黃泉路上的魂飛魄散為代價換回來的!這一世若再負她,兒臣寧可不要這江山…也要她!”
殿內死寂,太后踉蹌扶住椅圈,頭上綰發(fā)的珠翠簌簌作響。
“好...好得很哪!”太后突然失笑,她踉蹌后退幾步,保養(yǎng)得宜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嘴唇顫抖著:“你...你竟為了個女子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繼續(xù)說:“母后,兒臣并非大逆不道。只是...“他聲音低沉下來,“前世、今生種種因果,兒臣夜夜夢回,心如刀絞。”
“荒唐!”太后這次當真被氣得不輕了,不在顧及體面,直接順手掃掉案上的茶盞,茶盞順力而倒,散落的茶水在奏折上暈開一片暗色“什么前世今生,你莫不是被那妖女下了蠱!”
“母后。“李勛突然跪下,聲音哽咽,“母后您不會懂…說了您也不明白”李勛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在知道心喻為我做了什么后,這江山、這性命、兒臣...本就是不配擁有的,我說什么母后都不信,兒臣...無話可說。但心喻,兒臣是護定了的,誰都不能動她分毫。”說完跪伏在地磕頭請罪,然后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夜深了,母后請回吧。”
殿內燭火劇烈搖曳,將太后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她死死盯著兒子決絕的背影,鳳甲深深掐入掌心。
“好...”太后聲音嘶啞得可怕,“哀家這就回慈寧宮,不在來礙皇帝你的眼,這李氏的江山社稷希望你珍重,不要葬送在你的手上…”說完氣憤的拂袖而去。
待鑾駕遠去,李勛緩緩拾起地上倒立的茶盞的拿在手上細細端望。
前世母后去世時,也是這樣悲憤欲絕、悔恨氣結吧!
“陛下...”趙德順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前。
李勛低沉的嗓音吩咐著“差人收拾下吧!”說完放下手中茶盞離開。
相較于鳳棲宮的夜漏滴不盡孟心言的愁思,宣政殿的燭火照不亮母子間的裂痕。
此刻的懿祥宮檐下的銅鈴,春風中搖出一串串清甜的私語。
“小姐、小姐快嘗嘗這個!”春桃捧著水晶盞跑來,“御膳房新做的櫻桃酪,聽說用西域葡萄酒腌的呢!“
孟心喻倚在軟枕上,腮幫子鼓鼓的:“唔…!”她突然瞪大眼,“這酥酪里竟藏著荔枝肉!“
孟心喻小指沾了點糖霜,舌尖一舔便笑彎了眉眼:“真甜!”她忽然想起什么,忙將碟子往春桃跟前推,“你也快嘗嘗,在府里時咱們連荔枝核都沒見過呢!”
春桃捻起一塊,卻不小心蹭了滿手糖粉。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忽然笑作一團,窗外桃樹林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仿佛也在跟著笑。
“小姐快看!”春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開,從檀木衣箱里捧出件天水碧的留仙裙,裙擺綴滿米珠。
“尚宮局的人說,這料子一年統(tǒng)共就織出三匹呢!說是這珠子都是南海貢品的,那價值一顆能抵咱們以前在府上一年的嚼用呢!你快試一試。”
孟心喻赤足踩在柔軟的波斯毯上,足尖還沾著方才打翻的酥酪。她小心翼翼地撫過裙上米珠,“從前在府里...咱們有衣裳穿就不錯了...哪里還管款式呢!真好,春桃你說是不是?“
兩個姑娘激動的在小塌上數著今日送來的好東西,春桃掰著手指頭算:“云錦十二匹、南珠三十斛、蜜餞果子八匣...我們突然有錢了,好不習慣,哈哈哈…”
夜深人靜,孟心喻倚在窗前看月亮,春桃給她披上外衫:“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孟心喻望著遠處隱約的宮墻輪廓,“要是日子一直這樣該多好。”
她轉身握住春桃的手,“等開春了,咱們院里種的桃樹就結果了,...等結了果,我們一起釀桃花酒,好不好?”
春桃笑嘻嘻道:“好...等結了果,奴婢給小姐釀桃花酒。“
月光靜靜流淌,將兩個依偎的身影投在窗紙上,像幅雋永的工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