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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浮萍絕戀

第五章鞍上塵

嘉德的馬術場,是一片被精心馴服的“自然”,在臺北郊區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顯得格外奢侈。寬闊的沙地賽道平整如鏡,每一粒金色的沙石都仿佛被熨燙過,邊緣點綴著修剪得一絲不茍的矮灌木叢,幾何形的裁剪完美得像是人工雕塑。空氣里彌漫著干草、皮革和昂貴純種馬匹特有的、混合著汗液與力量的濃郁氣息,帶著一種原始而又被規訓的沖突感。這種氣息與場邊觀禮臺上那些精致的陽傘、冰鎮香檳杯以及女士們帽檐上顫動的羽毛散發出的名貴香水味交織,形成一種格格不入的奢靡。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將金色的沙粒照耀得閃閃發光,卻也無情地將一切細節纖毫畢現地暴露出來,不留一絲陰影,仿佛連真實的情緒和哪怕一絲一毫的瑕疵都無處遁形。

薛明鈺牽著她的坐騎“月光”出現在入場口。那是一匹純種阿拉伯馬,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在陽光下仿佛流動的銀,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它的鬃毛被細心地梳理過,呈現出絲綢般的光澤,修長的四肢和飽滿的胸肌無不昭示著它高貴的血統與澎湃的力量。馬鞍是定制的意大利小牛皮,色澤溫潤,觸感細膩,鑲嵌著低調的純銀飾釘,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轡頭同樣銀光閃閃,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極致的奢華與品味。明鈺一身剪裁完美的白色騎士服,襯得她身姿挺拔,英姿颯爽。面料是頂級的防水材質,沒有一絲褶皺,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優美的身段。烏黑的長發被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美的頸部線條,如同天鵝般高貴。她熟練地輕撫“月光”修長的脖頸,動作優雅而自信,指尖輕柔地掠過馬匹光滑的皮毛,仿佛在與它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流。白馬打了個響鼻,溫順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姿態親昵而高貴,仿佛也懂得這份榮耀與被贊美。一人一馬,沐浴在金色的光暈里,如同從古典油畫中走出的女神與神駒,瞬間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低聲贊嘆。

“明鈺學姐真是…太完美了!嘉德的驕傲!”“那匹月光據說能買下臺北最豪華地段的一套公寓呢,是薛家特地從迪拜空運過來的。”“這才是嘉德該有的樣子,天生的貴族氣質!”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小的浪花,在觀禮臺上起伏,每一句都帶著艷羨與追捧。

林微瀾站在分配給她的馬匹旁邊,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是一匹高大的栗色溫血馬,名叫“巖石”,雖然體格健壯,但眼神溫順卻帶著點懶洋洋的漠然,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興致不高。它時不時地甩動一下尾巴,將沙粒帶起,濺在微瀾的舊運動鞋上。她身上套著學校提供的公用騎士服,深棕色,布料有些硬挺粗糙,袖口和褲腳都明顯長出一截,顯得她越發單薄瘦小,仿佛是被一套不合身的盔甲所束縛。護具也是舊的,皮革邊緣有些磨損,帶著一股陳舊的味道。頭盔戴在她頭上似乎也有些過大,沉重地壓著她的頸椎,襯得那張蒼白的臉更加小巧脆弱,像一朵隨時可能被風吹散的白色花朵。她有些笨拙地試著去撫摸“巖石”的鬃毛,動作帶著明顯的生疏和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怯懦。她感到自己與這匹健壯的生物之間橫亙著一道無形的隔閡。“巖石”只是懶懶地噴了個響鼻,對她愛理不理,甚至輕輕地踢踏了一下前蹄,仿佛在催促著什么。那漠然的眼神,似乎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格格不入和力不從心。她感到一種更深的羞恥感,連一匹馬都對她如此輕蔑。

負責初級班的馬術教練是個嚴肅的中年男人,他皺著眉,看著微瀾那明顯不合身的裝束和過于生澀的動作,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和輕視:“林同學,抓緊時間,先練習上馬和下馬的基本動作。注意踩穩腳蹬,控制重心!別拖延其他同學的時間!”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明鈺那邊流暢優雅的熱身動作上,帶著欣賞和對比之下對這邊的不以為然,甚至帶著一絲“朽木不可雕”的嘆息。

輪到微瀾練習上馬。她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馬匹的味道顯得有些刺鼻。她努力回憶著教練剛才示范的動作,每一個步驟都在腦海中演練了千百遍,試圖憑借意志力來彌補身體的笨拙。左腳踩進腳蹬,雙手抓住馬鞍前橋,用力一蹬——動作是對的,但力量明顯不足,身體也因為緊張而顯得僵硬。在她身體離地一半、重心未穩的瞬間,“巖石”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猶豫和虛弱,不耐煩地輕輕甩動了一下巨大的身軀,那動作輕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在抖落身上不潔的塵埃,又像在抗拒一個不合時宜的負載。

“啊!”微瀾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視野天旋地轉,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只來得及看到金色的沙地和渾濁的水洼在眼前快速放大,然后,就是沉悶的撞擊聲。

她重重地摔在沙地上,激起一小片渾濁的煙塵,沙粒粗糙,帶著白天的余溫,刺痛著裸露的皮膚。左腿先著地,一陣尖銳的刺痛瞬間從腳踝蔓延到膝蓋,仿佛骨頭碎裂了一般。更糟糕的是,她摔落的地方恰好靠近場邊一處用于灌溉的泥濘水洼邊緣。渾濁的泥水像有生命般濺了她滿身滿臉,深棕色的騎士服瞬間被染得污濁不堪,泥點濺在她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混合著汗水,顯得格外狼狽刺眼,像被潑了一身的臟污。

觀禮臺上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驚呼,隨即是更多刻意壓低的嗤笑和議論,那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仿佛看了一場精心編排的滑稽劇。

“天哪,摔泥坑里了!太狼狽了!”“真是…太丟人了!嘉德有史以來頭一遭吧?”“早說了,這種地方不是誰都能來的,這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嘛!”“看她那身衣服,嘖,跟泥猴似的,真是臟死了!”

蘇倩的聲音尤其響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甚至帶著一絲勝利的狂喜,仿佛這是她精心設計的一場“表演”:“哎喲喂,我說什么來著?山雞就是山雞,插上羽毛也變不成鳳凰!瞧瞧,原形畢露了吧?!”她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像碎玻璃一樣扎人,每一個字都像尖銳的刀片,精準地刺向微瀾:“連馬都嫌棄她晦氣,瞧瞧她那樣子,臟得!”她身邊的幾個女生跟著咯咯笑起來,有人甚至拿出手機,對著微瀾的狼狽拍了幾張照片。

微瀾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腳踝的劇痛,身上黏膩冰冷的泥水,臉上火辣辣的燒灼感,所有感官都被疼痛和羞辱淹沒。她甚至能感覺到泥漿滲透到衣服深處,帶來一種從內到外的冰冷,仿佛將她徹底包裹進這片骯臟。四面八方射來的、如同實質般的嘲笑目光,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將她死死釘在這片骯臟的泥濘里,讓她無處可逃,無處可藏。那笑聲像碎玻璃一樣扎人,每一聲都精準地刺入她血肉模糊的自尊。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左腳踝一陣鉆心的疼,讓她又重重跌坐回去,更多的泥漿濺起,將她的狼狽加倍放大。她低下頭,視線模糊,只看到自己沾滿污泥、微微顫抖的手指下意識地摳進身下潮濕的沙地里,死死攥住了一小把混雜著枯草的泥沙。那枯草粗糙的觸感和沙礫硌在掌心的感覺,成了這鋪天蓋地的羞辱中,唯一一點真實的、屬于她自己的痛感,讓她勉強抓住了一絲清醒。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如同憤怒的箭矢,猛地從觀禮臺側方沖進了場地!陸嘉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下來的。前一秒他還煩躁地聽著身邊幾個紈绔對明鈺騎姿的吹捧,那些諂媚的言語讓他感到胃部不適。下一秒,他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從高大的馬背上跌落泥潭,看到那些瞬間聚焦的、充滿惡意的目光和刺耳的笑聲,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頭頂,燒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所謂的“體面”。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而直接的憤怒。

他幾步就沖到微瀾身邊,看也沒看那匹肇事的大馬和旁邊一臉錯愕的教練。他的眼中只有那個蜷縮在泥濘里、顫抖的瘦弱身影。沒有任何猶豫,他單膝跪地,“噗通”一聲,膝蓋直接陷入冰冷的泥濘里,昂貴的定制西褲瞬間沾染上大片污漬,但他完全不在乎,甚至感到一絲快意,仿佛這種“臟污”是對嘉德一切虛偽的最好反擊。他伸出雙手,一手穿過微瀾的膝彎,一手環住她沾滿污泥的背脊,猛地用力,將她整個人從泥水里打橫抱了起來!動作粗魯卻帶著無盡的保護欲。

“嘉銘!你干什么!快把她放下來!”教練這才反應過來,厲聲喝道,他的聲音帶著權威被挑釁的憤怒。觀禮臺上更是炸開了鍋,驚呼和議論聲浪瞬間拔高,交織成一片嗡嗡的聲響,像一群被驚擾的蜜蜂。

嘉銘充耳不聞。他緊緊抱著懷里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人,她輕得仿佛一碰即碎,卻在他的懷里壓下了千斤的憤怒與不甘。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在自己臂彎里無法控制的顫抖,那冰冷的泥水透過薄薄的衣料,迅速洇濕了他的襯衫前襟,帶來一絲冰冷的黏膩,卻也讓他感受到她真實的體溫,以及她脆弱生命力的跳動。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胸前,烏黑的發絲凌亂地貼在沾著泥點的臉頰上,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顫抖,像被打濕翅膀的蝴蝶,脆弱得令人心疼。一股混雜著憤怒、心疼和強烈保護欲的情緒在他胸腔里橫沖直撞,他恨不得能將所有嘲笑她的人撕碎,將這片虛偽的馬場徹底摧毀。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對整個世界的反叛。

他抱著她,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場外走去。泥濘的沙地在他腳下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每一次抬腳都帶起泥水和沙粒。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向他的背,但他昂著頭,眼神銳利地掃過觀禮臺,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甚至帶著一絲冷酷的蔑視。他無視了身后教練的持續呼喊,無視了觀禮臺上無數道震驚、不解、鄙夷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那些聲音在他耳中逐漸變得模糊,失去了意義。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場地中央,那個騎著白馬、如同女神般沐浴在陽光下的薛明鈺,仿佛她的存在,此刻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甚至帶著一絲厭惡。

明鈺勒住了“月光”。她坐在高高的馬背上,身姿依舊挺拔優雅,然而,她那雙原本平靜的眼眸,在陽光下掠過一絲暗沉的波瀾,像是平靜湖面下涌動的暗流,瞬間撕裂了她完美的偽裝。她看著嘉銘抱著那個滿身污泥的女孩,像一頭被激怒的、守護領地的年輕雄獅,決絕地穿過這片象征嘉德榮耀與秩序的場地,每一步都帶著對現有規則的踐踏。陽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和懷中女孩脆弱的輪廓,那畫面在她眼中顯得格外刺眼,如同某種挑釁和背叛。明鈺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地維持著,沒有任何一絲裂縫,只是握著韁繩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修剪得圓潤精致的指甲深深陷入柔軟的皮革里,留下幾道淺淺的印痕,泄露了她內心劇烈的情緒。她身下的“月光”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一瞬間泄露的情緒,不安地踏動了一下銀蹄,在金色的沙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仿佛是明鈺內心不甘與嫉妒的投影,預示著有什么東西即將被打破。

就在這片混亂和驚愕之中,觀禮臺角落的陰影里,蘇倩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瞬間轉化成了狂喜,那是一種近乎猙獰的得意。她飛快地從隨身的小坤包里掏出最新款的折疊屏手機,動作迅捷而隱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屏幕解鎖,相機功能瞬間啟動。她調整角度,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放大、對焦——鏡頭精準地捕捉到了陸嘉銘抱著滿身泥濘的林微瀾,正大步離開馬場的背影。畫面里,嘉銘昂貴的西裝沾滿污泥,側臉線條緊繃,帶著一種憤怒的決絕,而微瀾縮在他懷里,狼狽不堪,脆弱得像個破碎的娃娃,泥點清晰可見。這張照片,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證據”。

蘇倩的嘴角勾起一抹惡毒而得意的弧度,仿佛已經看到了林微瀾在網絡輿論中被千夫所指的下場。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點擊了幾下,選中照片,編輯標題,每一個字都帶著惡意和挑唆:

【勁爆!嘉德馬場驚現“碰瓷”現場!陸少英雄救“美”變“泥娃娃”?!】

配文:嘉德國際學校馬術場突發驚人一幕!某位“寒酸才女”平地騎馬都能摔進泥坑,摔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還“恰巧”被陸少抱個滿懷?!這演技,奧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建議轉行去拍八點檔狗血劇!嘖嘖,看看這“美”得…真是我見猶憐(吐),陸少怕是抱了個泥猴子回家吧!某些人為了攀高枝真是不擇手段,臉都不要了!#嘉德真瓜#寒酸才女現形記#陸家眼光#豪門恩怨#鳳凰男配山雞女

她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發送鍵。消息瞬間被推送到了她精心管理的、囊括了嘉德大部分核心圈子子弟的八卦群組里,以及幾個她熟識的本地娛樂小報記者群。幾秒鐘的沉寂之后,手機屏幕如同炸開了鍋,提示音瘋狂地響了起來,各種驚嘆號、表情包和更加不堪入目的評論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間淹沒了小小的屏幕,形成了一場針對林微瀾的網絡狂歡。

蘇倩滿意地看著自己制造的這場微型風暴迅速擴散,嘴角笑意更甚。她收起手機,重新看向場中那片狼藉的泥濘和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了勝利者般的、混合著嫉妒與惡意的笑容。風卷起馬場金色的沙塵,混合著泥濘的氣息和尚未散盡的浮華香水味,吹過這片剛剛上演了無聲硝煙的戰場,預示著一場更大、更猛烈的風暴,即將席卷嘉德,甚至整個臺北上流社會。而這場風暴的中心,是兩個被困在不同牢籠里的靈魂,以及他們之間,那份不被世俗允許的、帶著泥污與反叛的羈絆。

我真的有筆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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