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錢買直達的火車票。他們只能輾轉。
先坐最便宜的長途汽車,搖搖晃晃十幾個小時,從一個工業城鎮到另一個。住最簡陋的、十塊錢一晚的大通鋪,和形形色色的打工者擠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汗味、腳臭味和劣質煙草的味道。吃最便宜的饅頭咸菜,或者一碗清湯寡水的素面。
劉昆的身體在緩慢恢復,但長期的透支和這次大病,讓他依舊虛弱。長時間的顛簸讓他臉色更加蒼白,時常捂著胃部,眉頭緊鎖。劉雨婷緊緊守在他身邊,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為他擋住擁擠人流的推搡,在他難受時遞上溫熱的開水,在他疲憊時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小憩。她像一只護崽的母獸,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守護著身邊這個傷痕累累的少年。
火車終于開動了。車輪撞擊鐵軌,發出單調而巨大的哐當聲。擁擠的車廂里,空氣污濁不堪。汗味、泡面味、腳臭味、劣質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過道里擠滿了無座的人,行李堆得到處都是。孩子的哭鬧聲、大聲的談笑聲、手機外放的嘈雜音樂聲……匯成一片巨大的噪音海洋。
劉昆和劉雨婷只買到了一張硬座票。劉昆靠窗坐著,劉雨婷坐在他旁邊。他閉著眼睛,臉色在車廂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憔悴。長時間的奔波和嘈雜的環境,讓他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劉雨婷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悄悄往他身邊挪了挪,讓自己的肩膀能給他多一點依靠。她拿出那個星空筆記本,小心地翻開一頁空白,又從背包里找出一支圓珠筆。她低下頭,開始在顛簸的車廂里,專注地畫著什么。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碰了碰劉昆的手臂。
劉昆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劉雨婷沒有說話,只是將筆記本遞到他面前。泛黃的紙頁上,畫著一幅簡單卻生動的速寫:擁擠嘈雜的車廂背景被虛化,畫面的中心,是一個靠窗閉目休息的男孩側影。他閉著眼,眉頭微蹙,顯得有些疲憊,但嘴角卻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放松弧度。窗外,是飛速掠過的、模糊的田野和遠山,而在那片模糊的景色上方,劉雨婷用筆尖細細地點綴了幾顆小小的、閃爍著微光的星星。
畫中的男孩,是他。
畫中的星空,是他們共同仰望過的未來。
劉昆怔怔地看著那幅畫,看著畫中那個疲憊卻似乎找到一絲安寧的自己,看著那幾顆穿越了污濁車廂、固執地點亮在紙頁上的星星。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著無法言喻的酸楚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感動,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他抬起頭,看向劉雨婷。她也正看著他,清澈的眼睛里映著車廂頂燈微弱的光,像落入了星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溫柔的、鼓勵的笑意。
沒有言語。
所有的恐懼、迷茫、對未來的不確定,在這一刻,在這個充斥著噪音和污濁氣息的狹小空間里,在兩人無聲的對視中,在那幅定格了瞬間安寧與星光的速寫里,似乎都找到了暫時的棲息之地。
劉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說。他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接過了那本攤開的筆記本。他的指尖輕輕拂過畫中自己的側臉,拂過那幾顆細小的星星。然后,他合上筆記本,將它緊緊地、緊緊地貼在了自己依舊隱隱作痛的胸口。仿佛那是黑暗旅途中,唯一能照亮前路、溫暖心臟的微光。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次,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將頭輕輕地、完全地靠在了劉雨婷單薄卻無比堅定的肩膀上。窗外,夜色深沉,大地在車輪的轟鳴聲中飛速后退。而車廂內,兩顆飽經磨難的心,在污濁的空氣中,在擁擠的喧囂里,在彼此無聲的依靠和那本深藍星空的見證下,終于駛向了通往黎明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