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余燼被窗外漸亮的天光驅散。清冷的晨曦取代了曖昧的月光,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清明,悄然流淌進凌亂的臥室。
文彥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昏睡過去的。極致的疲憊和巨大的精神沖擊最終壓垮了他,讓他短暫地沉入了無夢的深淵。然而,身體的感知卻比意識更早蘇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懷中溫軟依舊的觸感。夢兒依舊在他懷里,姿勢似乎比昨夜更加自然,如同倦鳥歸巢。她溫熱均勻的呼吸一下下拂過他頸側的皮膚,帶來細微的癢意,也帶來一種劫后余生的、不真實的安寧。
但這安寧只持續了一瞬。
昨夜的一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空氣中的情欲氣息似乎淡了些,但另一種更沉重的東西——悔恨、恐懼、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責任感——沉沉地壓了下來。他猛地睜開眼,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映入眼簾的,是夢兒近在咫尺的睡顏。晨曦柔和的光線勾勒著她精致的輪廓,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唇瓣微微紅腫,帶著一種被過度采擷后的嬌艷。那些他留下的曖昧紅痕,
在晨光下更加清晰刺眼,如同烙印在他良心上的火漆。她睡得很沉,呼吸綿長,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交融只是一場幻夢。
可他知道,那不是夢。身體殘留的疲憊與滿足感,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靡靡氣息,以及……他小心翼翼地、極其輕微地挪動了一下視線,瞥見床單上那抹已經干涸、卻依舊刺目的、如同雪地紅梅般的暗色印記……這一切都殘忍地宣告著無可辯駁的事實。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她會怎么反應?憎恨?恐懼?尖叫著推開他?還是……徹底崩潰?
他幾乎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得如同化石,連指尖都不敢動一下,生怕驚擾了她的沉睡,將那一刻的審判提前到來。
他只能貪婪又絕望地凝視著她的睡顏,試圖從她平靜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情緒的端倪,卻只看到一片沉靜的疲憊。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文彥希的心如同在油鍋里反復煎熬。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轟鳴聲。
終于,懷中的嬌軀微微動了一下。
文彥希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閉上眼,又強迫自己睜開,死死地盯著她。
夢兒纖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極其緩慢地顫了顫,然后,睜開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昨夜迷蒙的水霧已然散去,恢復了清澈的底色,如同被晨露洗過的寒潭。
然而,這清澈中卻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剛醒的懵懂,沒有宿醉般的迷茫,更沒有預料中的驚恐或憎恨。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
這平靜,比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更讓文彥希感到恐懼!
她醒了,卻沒有看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只是安靜地、毫無波瀾地望向雕花的床頂帷幔,仿佛他這個人,以及昨夜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或者……不值得她投以任何一絲目光。
文彥希的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堵住,干澀發痛。他想開口,想呼喚她的名字,想說出那無數遍在心底盤旋的“對不起”,可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恐懼和愧疚將他徹底凍結。
夢兒依舊沉默。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疏離感,從他沉重的懷抱里一點點挪開身體。動作間牽扯到身體深處的不適,讓她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臉上那層冰冷的平靜面具卻紋絲不動。
她坐起身,絲綢薄被滑落,露出布滿曖昧痕跡的肩頸和手臂。她沒有立刻去遮掩,只是低頭,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手臂上,那些淤紅的吻痕在晨光下刺眼無比。她抬起手,指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審視般的冰冷,輕輕拂過鎖骨上最深的那一處。
文彥希的心隨著她指尖的移動而劇烈抽痛!他看到她指尖的輕顫,看到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復雜光芒(那光芒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但最終,那抹光芒被更深的冰封覆蓋。
她終于抬眼,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了他。
那目光,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沒有憤怒,沒有質問,沒有淚水,只有一片讓他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漠然。她甚至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無聲地詢問: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這無聲的漠然,比任何斥責都更讓文彥希崩潰!
“夢兒……”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痛楚,“我……”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只化作蒼白無力的哽咽。
夢兒沒有回應。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如同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狼狽、惶恐和深不見底的悔恨。她的沉默,像一座無形的冰山,帶著巨大的壓力,沉沉地壓向他,讓他幾乎窒息。
文彥希再也承受不住。他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動作因為身體的酸軟和內心的劇震而顯得踉蹌。他甚至不敢再看她,像個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孩子,慌亂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動作笨拙而狼狽,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穩。襯衫的扣子扣錯了位,褲子的拉鏈也卡住了,他顧不上去整理,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審判場。
“對不起……夢兒……我……”他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幾乎將他撕裂。他甚至不敢去想未來,不敢去想她可能的反應。他只想逃離這令人心碎的平靜,仿佛這樣就能暫時逃避那必然到來的風暴。
就在他狼狽不堪地系好最后一顆歪斜的扣子,準備像個懦夫一樣奪門而出時——
“站住。”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釘住了文彥希的腳步。
他身體猛地僵住,背對著她,不敢回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破膛而出。完了……審判……終于要來了嗎?
身后傳來絲綢摩擦的細微聲響。夢兒似乎下了床,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向他靠近。文彥希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在接近,帶著冰雪的冷香和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暖甜?他緊張得全身肌肉都繃緊了,等待著預料中的耳光、斥責,或者更可怕的冰冷判決。
然而,預想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一只微涼柔軟的手,帶著一點點的遲疑,輕輕地、輕輕地搭在了他緊繃的脊背上。
文彥希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
緊接著,一個帶著一絲努力壓抑、卻依舊泄露了真實情緒的清淺聲音,如同羽毛般拂過他的耳際:
“你……弄疼我了。”
不是憤怒的控訴,不是冰冷的指責,也不是絕望的哭訴。那聲音里,帶著一點點委屈,一點點嗔怪,還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如同蜜糖般化不開的羞澀和甜意。
文彥希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夢兒微微仰起的臉。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冰冷漠然?那雙清澈如星的眸子里,此刻盛滿了粼粼的水光,眼尾微微泛紅,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如同受驚小鹿般的脆弱,但眼底深處,卻清晰地跳躍著一種狡黠的、帶著得逞意味的、如同融化了蜜糖般的笑意!她甚至微微嘟起了唇,那紅腫未消的唇瓣,此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誘惑和……撒嬌?
剛才那冰山般的平靜,那令人窒息的漠然……全是裝的?!
巨大的沖擊讓文彥希一時無法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茫然。
夢兒被他這副呆愣的樣子逗得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如同冰凌相擊,清脆悅耳,瞬間打破了房間里所有的沉重和冰冷。她眼中最后一絲刻意維持的委屈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如同晨曦般明媚的甜蜜和促狹。
“傻瓜,”她伸出手指,帶著一絲報復性的力道,輕輕戳了戳他僵硬的胸膛,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她臉頰飛起更濃的紅霞,“占了天大的便宜,就想這么跑了?”
文彥希看著眼前這張巧笑倩兮、眼波流轉、帶著嬌嗔與甜蜜的臉,再看看她眼底那毫無陰霾、甚至帶著幾分得意和滿足的笑意……昨夜所有的恐懼、悔恨、絕望,在這一刻,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還有一種被巨大的甜蜜砸暈的、暈乎乎的不真實感!
原來……她……她并沒有恨他?!甚至……她是……愿意的?!或者說……她早已……
巨大的情緒落差讓文彥希眼眶瞬間通紅,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將眼前這個笑得如同小狐貍般狡黠、又甜得如同蜜糖般的人兒,狠狠地、緊緊地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徹底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開!
“夢兒……我的夢兒……”他哽咽著,語無倫次地在她發頂低喃,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她柔軟的發絲。失而復得的狂喜和后怕交織在一起,讓他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夢兒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卻沒有掙扎,只是乖巧地依偎在他懷里,感受著他劇烈的心跳和滾燙的淚水。她伸出雙臂,回抱住他精壯的腰身,將臉頰深深埋進他帶著熟悉氣息的胸膛,滿足地蹭了蹭。
“輕點……笨蛋……”她的聲音悶悶地從他懷里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掩飾不住的笑意,“……腰還酸著呢。”
門外,陰影依舊。
王猛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將門內那戲劇性的轉折聽得一清二楚——從令人窒息的死寂沉默,到文彥希狼狽穿衣的慌亂,再到那一聲清冷的“站住”,最后……是那女子帶著嬌嗔和甜蜜的輕笑,以及男人失而復得般狂喜的哽咽與低語。
他緊抿的唇線,在聽到那聲輕笑時,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是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捕捉的弧度,隨即又恢復了平直。緊繃了一夜的肩背,此刻才真正地、徹底地松弛下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無聲地搖了搖頭,嘴角似乎掠過一絲無可奈何,又帶著點“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銳利的眼中最后一絲陰霾散去,只剩下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然后,他如同一個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轉身,徹底融入了清晨明亮的走廊光影之中,將這片空間,完全留給了門內那對剛剛捅破窗戶紙、正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巨大甜蜜與劫后余生的悸動中的男女。
門內,文彥希終于稍微松開了些力道,但仍固執地將夢兒圈在懷里。他低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通紅的眼中還帶著未干的淚水,卻已盛滿了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珍視。
“我……”他剛想說什么,肚子卻極其不合時宜地發出了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這聲音在靜謐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
夢兒一愣,隨即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笑聲如同銀鈴般清脆,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看來……文先生昨晚消耗很大嘛?”
文彥希的臉瞬間爆紅,連耳根都紅透了。他窘迫地低下頭,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沉穩冷峻?巨大的甜蜜和這小小的窘迫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手足無措。
夢兒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那點小小的“報復”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甜意更是如同蜜糖般在心間化開。她主動牽起他滾燙的大手,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帶著一種親昵的嬌憨:
“走吧,大笨蛋,”她拉著他,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走向浴室的方向,聲音輕快得像只出谷的黃鶯,“先洗個澡,然后……本仙子大發慈悲,給你做早餐。”晨光透過紗簾,溫柔地籠罩著兩人依偎的身影,空氣中彌漫的沉重與罪孽氣息,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甜蜜與生機徹底滌蕩干凈,只留下劫后余生的暖意,和一種嶄新的、帶著無限可能的開始。
晨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將寬敞明亮的廚房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空氣中彌漫著烤面包的焦香、煎蛋的油香和新鮮水果的清新甜味。
夢兒穿著一身舒適的米白色羊絨家居服,長發松松挽起,露出纖細優美的脖頸——
上面那些曖昧的紅痕被她巧妙地用一條絲巾遮掩,只透出幾分慵懶的風情。她正站在流理臺邊,動作……嗯,與其說是在幫忙,不如說是在精神上指揮。
“小翠!這個愛心煎蛋的邊邊要再焦脆一點!對,就是這樣!完美!”夢兒指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雞蛋,眼睛亮晶晶的,聲音清脆又充滿活力,完全不像昨夜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情事,倒像是剛中了頭彩。
小翠,這位昨夜同樣經歷了巨大驚嚇的小丫鬟,此刻正手忙腳亂地翻著煎蛋,臉頰紅撲撲的,一半是爐火的溫度,一半是被自家夫人這突如其來的、過于明媚的熱情給“烤”的。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邊抱臂倚著門框、目光幾乎粘在夢兒身上的文彥希,只覺得今天的夫人……太不一樣了!簡直像換了個人!那股子從內而外透出的、甜得能齁死人的喜悅和活力,讓她既高興又有點手足無措。
“夫人……您……您要不坐著歇會兒?這里油煙大……”小翠弱弱地建議。
“歇什么歇!”夢兒一擺手,拿起一片剛烤好的吐司,興致勃勃地抹上厚厚的果醬,然后獻寶似的遞到文彥希嘴邊,“喏,嘗嘗!本仙子親手抹的果醬,甜不甜?”
文彥希從善如流地咬了一口,深邃的眼眸里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寵溺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滿足感,仿佛吃的是瓊漿玉露。
“甜,”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比什么都甜。”這毫不掩飾的情話讓夢兒臉頰更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卻全是蜜意。
餐桌上,豐盛的早餐擺開。夢兒拉著文彥希坐下,自己卻像個忙碌的小蜜蜂,一會兒給他倒牛奶,一會兒給他夾培根,忙得不亦樂乎。
“老公,”她咬了一口自己盤子里那個形狀有點扭曲的“愛心”煎蛋(小翠盡力了),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跟你商量個事兒。”
文彥希放下刀叉,專注地看著她:“嗯?你說。”別說商量,現在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去摘。
“你看啊,”夢兒掰著手指頭,一臉認真,“咱們家這么大,就小翠一個人里里外外忙活,多累啊!昨天……咳咳……”她臉微微紅了一下,飛快地瞟了他一眼,繼續道,“昨天那么多事,她一個人怎么顧得過來?所以,我想,咱們再多請幾個人好不好?”
文彥希立刻點頭:“好,都聽你的。你想請多少,請什么樣的?”
“嗯……”夢兒眼睛亮起來,仿佛在規劃一個宏大的藍圖,“管家要一個吧?穩重可靠的那種!司機……嗯,一個可能不夠,有時候你要用車,我也可能要用,再配一個?保姆嘛,至少兩個,一個負責打掃,一個專門做飯?哦對了,園丁!外面花園那么漂亮,得有個專門的人打理!還有……”
她興致勃勃地數著,把文家未來的人員架構描繪得井井有條,仿佛要把這里打造成一個微型王國。文彥希全程含笑聽著,沒有絲毫猶豫,只在她停頓的間隙適時點頭:“好,沒問題。我馬上讓陳鋒去辦,找最好的。”
“說到陳鋒!”夢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旁邊侍立的小翠一哆嗦),臉上綻放出更加燦爛的笑容,“他可是大功臣!”
文彥希挑眉,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哎呀!”夢兒嗔道,“你忘啦?要不是他‘幫’著把我‘請’回來,我們倆……咳咳……”她臉又紅了,但這次帶著點狡黠和得意,“哪有今天啊?所以,必須重賞!”
她立刻揚聲喊道:“小翠!去,把陳鋒叫來!還有,昨天在場幫忙的其他人,都叫到客廳去!”那氣勢,活像個準備犒賞三軍的小女王。
文彥希看著她這副活力四射、神采飛揚的樣子,只覺得心都要被她的笑容融化了。昨夜所有的恐懼和絕望,此刻都變成了滋養眼前這份甜蜜的養分。他伸出手,在餐桌下悄悄握住了她柔軟微涼的小手,輕輕捏了捏。
夢兒感受到他的動作,回眸對他甜甜一笑,那笑容如同融化的蜜糖,甜得人心頭發顫。
很快,文家寬敞氣派的客廳里,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陳鋒帶著幾個昨夜參與“行動”的心腹手下,以及幾個輪值的傭人,規規矩矩地站成一排。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一絲茫然和忐忑。一大早被叫來客廳,還是夫人親自點名?聯想到昨夜那驚心動魄的動靜和今早少爺那明顯不同尋常的、幾乎粘在夫人身上的眼神……眾人心里都敲著小鼓。
夢兒拉著文彥希的手,如同巡視領地的女王般,走到眾人面前。她臉上掛著明媚得晃眼的笑容,眼神掃過每一個人,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清冷疏離,而是帶著一種……嗯,類似于“慈祥長輩看自家有出息孩子”的滿意和熱情?
“咳,”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清脆悅耳,“昨天,辛苦大家了!”
眾人:“……”辛苦?是指把您“綁”回來,然后……聽著主臥里的動靜守了一夜嗎?這辛苦……聽著怎么有點怪?
“特別是你,陳鋒!”夢兒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最前面、表情最僵硬、內心最惶恐的陳鋒,“干得漂亮!非常漂亮!”她豎起大拇指,語氣真誠得讓人發毛。
陳鋒只覺得頭皮發麻,后背冷汗都出來了。少爺就在旁邊看著呢!夫人您這是夸我還是害我啊?他偷偷瞄了一眼文彥希,發現自家少爺非但沒有不悅,反而嘴角噙著一抹縱容的笑意,看著夫人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陳鋒更懵了,只能僵硬地低下頭:“夫人……言重了,屬下……分內之事。”這“分內之事”幾個字,他說得格外艱難。
“什么分內不分內的!”夢兒小手一揮,豪氣干云,“有功就要賞!大大的賞!”她轉向小翠:“小翠,去把我梳妝臺左邊第二個抽屜里那個紅絲絨盒子拿來!”
小翠應聲而去,很快捧著一個精致的紅絲絨盒子回來。
夢兒打開盒子,里面是幾件流光溢彩、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首飾——一對水頭極好的翡翠耳環,一枚鑲嵌著碩大藍寶石的胸針,還有幾根沉甸甸的金條!
“來!”夢兒拿起那對翡翠耳環,塞給旁邊一個昨夜幫忙守門、此刻嚇得臉都白了的年輕女傭,“拿著!辛苦啦!”女傭捧著那價值連城的耳環,手抖得跟篩糠一樣,話都說不利索了:“夫……夫人……太……太貴重了……”
“給你的就拿著!”夢兒不容分說,又拿起金條,分給其他幾個傭人和手下,“人人有份!昨天在場的,都辛苦了!”
客廳里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這……這也太豪橫了吧?!
最后,夢兒的目光落在陳鋒身上。她拿起那枚最大、最耀眼的藍寶石胸針,走到陳鋒面前。陳鋒緊張得全身肌肉都繃緊了。
“陳鋒,”夢兒笑瞇瞇地看著他,語氣格外鄭重,“這個,是你的!頭功!”
那枚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在晨光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幾乎晃花了陳鋒的眼。他只覺得喉嚨發干,下意識地看向文彥希尋求指示。
文彥希含笑點頭,語氣輕松:“夫人賞的,收著吧。”
陳鋒這才雙手顫抖地接過那枚沉甸甸的、價值可能抵得上他十年薪水的胸針,聲音干澀:“謝……謝夫人厚賞!屬下……愧不敢當!”
“當得起!”夢兒滿意地拍拍他的胳膊(這個動作又讓陳鋒差點跳起來),然后轉向所有人,笑容燦爛如同盛放的向日葵,“以后家里人就多啦!大家要好好相處,把咱們家打理得熱熱鬧鬧、舒舒服服的!辛苦大家了!今天就先這樣,都去忙吧!”
眾人如蒙大赦,又如同被巨大的餡餅砸中,暈乎乎、喜滋滋、又帶著點難以置信地捧著各自的“重賞”,紛紛行禮告退。客廳里瞬間彌漫開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輕松和巨大的喜悅氣氛。夫人今天……真是太不一樣了!也太……太讓人驚喜(嚇)了!
看著眾人離開時那副又驚又喜、腳步都有些發飄的樣子,夢兒終于忍不住,靠在文彥希懷里,“咯咯咯”地笑彎了腰,笑聲清脆悅耳,充滿了惡作劇得逞般的快樂和發自內心的暢快。
文彥希摟著她,感受著她身體的輕顫和那毫無陰霾的笑聲,只覺得滿心滿眼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滿足填滿。他低下頭,在她發頂印下一個輕柔的吻,聲音低沉而寵溺:“開心了?”
“嗯!”夢兒抬起頭,眼睛亮得如同星辰,臉頰因為大笑而泛著健康的紅暈,“特別開心!感覺……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她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卻充滿了甜蜜的依戀,“謝謝你,老公……謝謝你還在。”
文彥希的心被這句話徹底熨帖,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更緊地擁在懷里,仿佛擁抱著失而復得的整個世界。
“傻瓜,”他低聲嘆息,帶著無盡的慶幸和珍重,“是我該謝謝你。”謝謝你還愿意給我機會,謝謝你……還愿意愛我。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也灑在客廳那枚被遺忘在茶幾上、兀自閃爍著璀璨光芒的藍寶石胸針上。文家大宅里,昨夜的風暴與冰冷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女主人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小太陽般熾熱的甜蜜與活力點燃的、前所未有的喧囂與生機。傭人們聚在角落,興奮又小心翼翼地討論著各自的賞賜;廚房里,小翠哼著不成調的歌,干勁十足地收拾著;連空氣里,都仿佛飄蕩著一種名為“甜”的因子。這,是屬于文彥希和夢兒的,劫后余生的第一個清晨,一個充滿了雞飛狗跳、受寵若驚、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蜜糖氣息的、無比真實的開始。
客廳里眾人散去后的喧囂余韻還在,空氣中仿佛殘留著受寵若驚的喜悅和寶石璀璨的光芒。夢兒靠在文彥希懷里,笑夠了,臉頰還帶著興奮的紅暈。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文彥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老公,你等我一下下,我還有件特別重要的事要單獨交代陳鋒。”
文彥希自然無有不從,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去吧,別太累著。”他看著她腳步輕快地走向站在客廳角落、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枚沉甸甸藍寶石胸針、表情依舊有些恍惚的陳鋒,眼神里是縱容的笑意。
“陳鋒。”夢兒在他面前站定,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泠,卻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鄭重其事。
陳鋒立刻挺直腰背,下意識想把胸針藏到身后,又覺得不妥,只能更加僵硬地捧著:“夫人!您有什么吩咐?”他心里還在打鼓,夫人這“厚賞”已經讓他如坐針氈了,還有“特別重要的事”?
夢兒沒在意他的緊張,她微微歪頭,打量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種審視,又似乎透過他在看別的什么。然后,她抬起手,纖細的手指伸向自己天鵝絨般細膩的頸項——那里,在絲巾的遮掩下,似乎掛著一根極其細小的鏈子。
她的指尖輕輕一勾,一枚溫潤的、散發著古老神秘氣息的玉佩被她從衣領內拉了出來。
這玉佩甫一出現,客廳里明亮的晨光似乎都為之柔和了一瞬。它通體呈現一種溫潤的暖白色,雕工極其繁復精美,正是一只展翅欲飛、栩栩如生的鳳凰!
鳳凰的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見,姿態優雅而威嚴,仿佛蘊含著無窮的生命力。最奇特的是,玉佩內部仿佛有流光在緩緩游動,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和不容褻瀆的尊貴。
這絕非凡品!陳鋒只看了一眼,就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混合著奇異的溫暖撲面而來,讓他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他甚至覺得手中那枚價值連城的藍寶石胸針,在這枚古樸的玉佩面前,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變得俗不可耐。
“陳鋒,”夢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陳鋒耳中,也落入了不遠處文彥希的耳里,“你昨夜之功,遠非俗物可賞。這枚‘凰佩’,是我貼身之物,蘊有靈性。”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那枚鳳凰玉佩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脈動。
“拿著它。”夢兒看著陳鋒震驚到失語的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今日,我將它贈予你。”
“夫……夫人!這……這太貴重了!屬下萬萬不敢……”陳鋒嚇得差點跪下。貼身之物?蘊有靈性?這聽起來就非同小可!他一個凡人,何德何能?
“聽我說完。”夢兒打斷他,眼神堅定,“這‘凰佩’有靈,一旦贈予,便會認主。從今往后,無論你身處何地,遇到何種困境、何種危險,”她一字一頓,聲音清晰而有力,“只要你心中默念護主之愿,將此佩示于敵前,玉佩自會生出感應,護你周全!”
陳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又瞬間被玉佩散發出的暖意驅散。他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夢兒掌心那枚仿佛活過來的鳳凰玉佩。護主?靈性?這……這簡直是神話傳說!
夢兒仿佛看穿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那清冷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一切疑慮,她繼續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尋常凡人,無論武藝多高強,心懷何等歹意,在此佩護持之下,其攻擊皆如泥牛入海,傷你不得分毫。它會自動生出無形屏障,化去拳腳刀兵,其蘊含的煌煌正氣更能直接震懾宵小之徒的心魂,令其膽寒退卻,保你平安無虞。”
文彥希在一旁靜靜聽著,眼中掠過一絲了然。他深知夢兒的非凡,此等仙家寶物由她拿出,雖震撼,卻也在情理之中。他看向陳鋒,目光沉穩,微微頷首,傳遞著無聲的肯定與支持。
“但是,”夢兒話鋒陡然一轉,眼神變得深邃如寒潭古井,一絲屬于上位仙靈的威儀悄然彌漫開來,客廳的光線似乎都凝滯了一瞬,“若你所遭遇的,是真正的妖邪鬼魅、魑魅魍魎,是那些游離于人間法則之外的陰祟之物……”
她纖白的手指輕輕點在那流光溢彩的鳳凰翎羽之上,玉佩內部游動的光華似乎隨之亮了一瞬。
“此佩的護持金光,面對至陰至邪之力,威能會有所衰減。它仍會竭力護你,金光會化作堅韌的護盾抵擋邪術侵襲,玉佩本身更會發出清越鳳鳴,直透神魂,向你示警,同時驅散周身陰寒穢氣,為你爭取時間。”
她的語氣加重,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感,仿佛在與玉佩本身對話:“更重要的是,當它感應到足以威脅你生命的、純粹的妖邪之力時,玉佩會瞬間抽取一縷那邪祟的本源氣息,化作一道只有我能感知的‘靈引’!”
夢兒的眼眸中仿佛有冰雪星河流轉,她直視著陳鋒,一字一句,如同立下神圣的誓言:“無論我身處何方,是在九天云外,還是閉關靜室,只要這‘靈引’破空而來,我必會第一時間心生感應,鎖定你的方位!”
她周身似乎有無形的氣韻流轉,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屆時,我會撕裂空間,瞬息而至!陳鋒,你記住,只要玉佩在你身,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無論面對的是何等兇戾妖邪,我夢兒,必會現身護你周全!絕不容許任何邪祟傷我忠仆分毫!”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自信與護短的決絕,那“忠仆”二字,更是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認可與庇護之意。
“切記,”她最后收斂了那迫人的氣勢,恢復了些許清泠,但眼神依舊鄭重,“它雖非凡物,卻非萬能,更非無敵。面對道行高深的大妖巨魔,它為你爭取的時間和示警,以及我的馳援,才是關鍵。遇此等情形,務必保持冷靜,固守待援,切莫逞強!”
她將玉佩往前又遞了遞,幾乎要碰到陳鋒僵硬的手指:“陳鋒,你忠心耿耿,為我與彥希擋下諸多風雨,昨夜更是……功不可沒。這枚玉佩,是我對你的一份信任,也是一份承諾。將它收好,貼身佩戴,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示人。它認的是你,護的也是你。”
陳鋒看著那枚流光溢彩的鳳凰玉佩,再看看夢兒那雙清澈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力量的眸子,又感受到身后文彥希無聲的支持。巨大的沖擊讓他心臟狂跳,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惶恐、激動、受寵若驚和沉重責任感的暖流在胸中激蕩。
他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褲子上用力擦了擦,仿佛要擦掉所有汗水和不安。然后,他極其鄭重地伸出雙手,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寶般,從夢兒溫熱的掌心里,接過了那枚溫潤的鳳凰玉佩。
玉佩入手的一剎那,陳鋒感覺一股奇異的暖流瞬間從掌心涌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冬日里飲下了一碗滾燙的姜湯,驅散了所有寒意,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與力量感。
更神奇的是,玉佩上那只展翅的鳳凰,其內部的流光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仿佛一只沉睡的神鳥,在接觸到新主人的氣息后,慵懶地掀開了一絲眼睫。
“屬下……陳鋒……”他聲音干澀而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雙手緊握玉佩,深深彎下腰去,幾乎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謝夫人天恩!此佩在身,陳鋒萬死不敢負夫人信任!定當竭盡全力,護佑夫人與文總周全!”他知道,這枚玉佩的分量,遠超過世間任何金銀珠寶。這是信任,是倚重,更是將他徹底納入守護核心的象征!
夢兒看著他恭敬而激動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重新綻開那明媚如朝陽的笑容:“好啦,別這么嚴肅。收好它,去忙吧。記得……早點把新管家和傭人給我找來哦!”她又恢復了那副輕松活潑的小女兒態。
“是!夫人!屬下告退!”陳鋒再次深深一躬,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散發著溫潤暖意的鳳凰玉佩貼身收好,緊緊按在胸口的位置。
那里,仿佛揣著一輪小小的太陽,沉甸甸的,充滿了力量與暖意。他轉身離開客廳,步伐依舊沉穩,但背影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堅定。
文彥希走上前,自然地攬住夢兒的肩,看著陳鋒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低笑道:“你這‘賞賜’,可比那藍寶石重多了。”
夢兒依偎進他懷里,狡黠地眨眨眼:“那是自然!陳鋒值得最好的‘護身符’!再說了,”她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有他在外面替咱們擋著那些‘凡人’的麻煩,咱們才能安心過咱們的‘神仙日子’呀,老公你說是不是?”
文彥希被她這嬌憨又帶著點小算計的模樣逗笑,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夫人深謀遠慮,為夫佩服。”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整個客廳,將那枚被遺忘在茶幾上的藍寶石胸針映照得更加璀璨奪目。
然而此刻,文家大宅里最珍貴的寶物,已然悄然易主,深藏于一位忠誠特助的懷中,化作了一道無聲的、守護著這個劫后余生、正被甜蜜與活力充盈的新家的——鳳凰印記。
廚房里傳來小翠愉快的洗碗聲和不成調的歌聲,花園里似乎已經有了園丁開始勞作的細微聲響,整個宅邸,從內到外,都洋溢著一種嶄新的、充滿希望與守護力量的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