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不大,古樸安靜,供奉著水神。鳥居旁懸掛著一口不大的青銅鐘。索菲婭趕到時,鐘聲的余韻正緩緩融入空氣。她站在鐘下,仰頭凝視著那口布滿歲月痕跡的古鐘,試圖捕捉空氣中殘留的聲波信息。她閉上眼睛,調動起全身的感知。雨林賦予她的那份對聲音的敏感被徹底喚醒。
嗡……
空氣中,那冰冷的、帶著獻祭感的聲波殘余,如同細微的電流,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她能“感覺”到聲波在空氣中擴散的漣漪,能“捕捉”到鐘體本身在敲擊后極細微的持續振動。她甚至能“追溯”那聲音在神社古老木結構和石階上反射、衰減的路徑。
就在她全神貫注于這冰冷的鐘聲余韻時——
另一邊,東寺偏殿。
林硯剛剛完成對那處蟲蛀孔洞的初步清理。他放下鑷子,目光落在修復臺一角。那里放著一塊他之前在寺院角落發現的、被遺棄的殘破古瓦。瓦片邊緣刻著幾個模糊不清的梵文種子字(佛教密咒)。純粹出于修復師對“殘缺”的天然好奇,他將瓦片帶了回來,打算稍作清理研究。
他拿起那塊冰涼粗糙的瓦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凹凸不平的梵文刻痕。京都地下那巨大界碑節點的引力,以及剛剛通過修復經卷獲得的對“守護”意念的微弱共鳴,讓他此刻的感知處于一種奇特的、高度開放的狀態。
就在他的指尖劃過其中一個筆畫最為繁復、似乎蘊含著特殊力量的種子字時——
嗡!
一股比剛才修復經卷時更強烈的震顫感猛地從瓦片傳入指尖!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畫面,而是一種強烈的、帶著祈愿與束縛力量的意念洪流!眼前景象瞬間扭曲!
他仿佛置身于一座燈火通明、莊嚴肅穆的平安時代貴族庭院!身著華麗十二單的貴女們低眉垂首,屏息凝神。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熏香。庭院中央,一位身著繁復法衣的高僧,正對著祭壇上供奉的一件法器(或許就是那塊刻有梵文咒語的瓦片的前身?),用低沉而充滿威儀的聲音,吟誦著艱澀的密咒。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禁錮、凈化、祈求守護的強大意念,如同無形的鎖鏈,彌漫在整個空間!那意念是如此強大、如此集中,帶著屬于那個時代特有的、對神靈與權柄的敬畏與掌控欲!
而幾乎就在林硯的精神被這平安時代的密咒圖景淹沒的同一剎那——
若王子神社,鐘下。
索菲婭正全力感知著那冰冷鐘聲的余韻。那屬于神道教儀式的、帶著原始獻祭感的聲波,與她體內躁動的、源于雨林的生命聲波感知力激烈碰撞。她仿佛能“聽”到鐘聲深處,那被獻祭的“物”(或許是潔凈的米、酒,也可能是無形的祈愿)在神前被“接納”或“焚毀”的瞬間所發出的、無聲的精神嘶鳴!
就在這精神高度集中的頂點,她體內那股源于雨林歌謠的、混合著悲愴與生命韌性的聲波能量,似乎被那冰冷的鐘聲余韻所刺激,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在她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如同嗚咽般的回響。
“嗚……”
這聲音微乎其微,幾乎被風聲掩蓋。
但就在這聲源自索菲婭本能的無意識回響發出的瞬間——
嗡!!!
一股無形的、劇烈的能量漣漪,以她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這能量并非物理沖擊,而是純粹作用于感知層面!
林硯眼前的平安時代密咒庭院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驟然劇烈晃動、扭曲!緊接著,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充滿原始野性與生命熱力的圖景,竟硬生生地穿透了密咒的帷幕,強行疊印了進來!
那是熊熊燃燒的巨大篝火!跳躍的火焰映照著繪滿神秘圖騰的面具和獸皮祭袍!粗獷有力的鼓點如同大地的心跳!戴著面具的舞者圍繞著火焰,踏著狂野的舞步,發出低沉而充滿力量的呼喝!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野獸氣息、燃燒的油脂味和一種……對自然之靈的敬畏與溝通的狂熱!一個巨大的、被奉于祭壇之上的熊頭圖騰,在火光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嚴!
阿伊努族的熊靈祭祀!
平安時代貴族庭院的幽玄密咒與阿伊努族森林深處的野性熊祭!兩個截然不同、本應毫無關聯的時空場景,兩種屬性沖突(禁錮祈愿vs生命獻祭)的精神圖景,此刻竟在林硯的意識中詭異地、粗暴地交織、重疊!密咒的吟誦聲、熊祭的鼓點呼喝聲、貴族的熏香氣、森林的油脂野獸氣……所有感官信號混亂地轟炸著他的神經!
“呃啊!”林硯在現實中猛地按住太陽穴,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瓦片幾乎脫手。那交織的圖景帶來的精神撕裂感遠超單一的門徑體驗!
而幾乎在同時——
站在神社鐘下的索菲婭,也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她腦海中那冰冷的鐘聲余韻和試圖追溯的獻祭圖景瞬間被一股狂暴的、來自異域的精神力量沖垮!她“聽”到了不屬于這里的、低沉威嚴的密咒吟誦!她“看”到了不屬于這里的、燈火通明的貴族庭院幻影!這些陌生的信息碎片如同鋒利的冰碴,狠狠刺入她的感知!她踉蹌一步,扶住旁邊的鳥居柱才勉強站穩,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眼中充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
兩人的目光,隔著哲學之道不算遠的距離,隔著熙攘的人流,在極度的痛苦與混亂中,猝然交匯。
林硯扶著修復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神中殘留著平安密咒與熊祭火焰交織的驚悸。
索菲婭扶著鳥居柱,胸口劇烈起伏,琥珀色的眼眸里倒映著不屬于京都的、幽玄庭院的幻影碎片。
空氣仿佛凝固了。游客的喧囂、寺院的鐘聲、溪水的流淌……所有現實的背景音瞬間遠去。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份穿越了時空與文化表象、直達精神層面的、無法言喻的震撼與驚疑。
京都的界碑節點,在兩人無意間能力的微弱共振下,悄然撕開了一道通往思想與想象混亂遠方的門徑。交匯點已現,迷夢初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