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蓮被點破，臉上一熱，只好拉著虞萱的袖子往后躲了躲，壓低聲音把方才在崖邊偷聽到的話揀要緊的說了：“我在樹后聽見趙靈和沈玥，她們的好像在密謀著什么，我聽見她們說把阿父阿母拖住，我總感覺他們在謀劃什么！所以，我就小懲大誡了一下！”

虞萱的眉頭猛地蹙起，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虞蓮的袖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急：“拖住阿父阿母？她們想做什么？”

虞蓮搖搖頭，語氣也添了些不確定：“是趙靈先找上沈玥的，她們說拖住阿阿父阿母。我怕她們動什么歪心思，才故意裝神弄鬼嚇了嚇她們。”

虞萱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遠處趙靈她們帳子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她抬手拍了拍虞蓮的手背，語氣沉定下來：“你做得對，先嚇住她們總是好的。只是這事不能掉以輕心，我這就去找阿母！”

她頓了頓，又看向虞蓮泛紅的臉頰，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下次再聽見這些，別自己琢磨著‘小懲大誡’，先找我！這事兒我有經驗。況且！你當自己是山神么？真被她們看出破綻，有你受的。”

虞蓮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蹭了蹭她的胳膊：“知道啦，這不沒出岔子嘛。”心里卻踏實了不少。

望著趙靈她們營帳的方向，虞蓮撇了撇嘴，聲音里帶著點促狹的笑意：“說起來，那兩人也真傻得可笑。我不過捏著嗓子說了幾句，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她往虞萱身邊靠了靠，語氣更活泛了些：“尤其是趙靈，跪在地上磕頭的樣子，活像被山風抽了魂似的。她們大概到現在還以為真是山神顯靈，哪想得到是我躲在樹后裝神弄鬼？”

虞萱被她這副模樣逗得嘴角微揚，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也就你敢這么胡鬧。不過她們傻點也好，至少嚇一嚇就怕了，真要是心思縝密的，你這點小伎倆怕是瞞不住。”

虞蓮“哼”了一聲，眼底閃著狡黠的光：“傻才好騙呢。往后再敢動歪心思，我自有辦法治她們！反正她們吃了這次虧，再聽見山風響，怕是都要打哆嗦了。”

風穿過林間，帶著她輕快的話音，驚得枝上的葉片簌簌作響，倒像是在應和她這番孩子氣的話。

虞萱拉著虞蓮往深處又走了幾步，直到營區的人聲被枝葉濾得只剩模糊的嗡嗡聲，才停下腳步。她轉過身，看著虞蓮眼里還未褪去的狡黠與緊張，先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虞萱沉吟片刻，聲音壓低了些：“光嚇住她們還不夠，得知道她們到底想做什么。我看這樣，找兩個穩妥的家仆，悄悄跟著趙靈和沈玥，看她們接下來往哪去，見了什么人，說些什么。妹妹你聽我一句，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絕！你只當是小懲大誡，可人心這東西，不是嚇一嚇就能安分的。！”

虞蓮眼睛一亮，忙點頭：“這個法子好！我派人跟著。”

虞萱應著，指尖在掌心輕輕敲了敲，“讓他們遠遠跟著，別露了蹤跡！她一個人可能劃不了這些，剛才是驚魂未定，想必現在已經有了警覺，讓人跟著，一旦發現了不對，就立刻回來報信！”

虞蓮眨了眨眼，方才的得意勁兒淡了些：“姐姐是說，她們還會再動心思？”

“不好說，”虞萱的聲音沉了沉，目光望向趙靈營帳的方向，就在方才，一個藕色身影剛才閃了進去！

“我同沈玥好歹也在一個屋檐下三年，她性子急，可趙靈卻藏得深。今日被你嚇住，說不定只是暫時收斂，暗地里指不定還在盤算。她們要拖住阿父阿母，又提及時辰，保不齊是想趁大人不在時，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虞蓮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緊了衣袖：“那怎么辦？總不能一直盯著她們。”

“自然要盯著，”虞萱的語氣斬釘截鐵，卻又帶著安撫：“但不是我們自己盯。阿福和阿竹你還記得嗎？就是去年跟著阿父去剿匪的那兩個家仆，手腳勤快，眼神又活，最重要的是嘴嚴，從不亂嚼舌根。讓他們悄悄跟著，既能摸清她們的去處，又不會打草驚蛇。”

她頓了頓，細細盤算著：“讓阿福跟著趙靈，阿竹跟著沈玥，分開盯才能看清楚她們是不是各有勾當。告訴他們，不必湊太近，遠遠跟著就行，看她們往哪走，見了誰，說了什么要緊話，哪怕只是去了趟茅房、射了只野兔、打了個噴嚏！”

虞蓮聽得連連點頭，心里漸漸有了底：“我這就去找他們說！”

“你別去，”虞萱按住她的手，“你方才剛‘嚇’過她們，這時候露面容易引人懷疑。我去說，就說是阿父讓他們去查探營區周邊的安全，順道留意著些。”她瞥了眼妹妹泛紅的臉頰，又忍不住叮囑，“你呢，就乖乖回帳里陪著阿母，裝作什么都沒發生。趙靈她們回來若是見你如常，才不會起疑。”

“那要是，要是她們真的在打主意呢？”心又提了起來。

虞萱握住她的手，指尖帶著穩當的力量：“真有事，咱們也不怕。先讓他們查著，等拿到實信，再告訴阿父。咱們倆先把陣腳穩住，總不能讓兩個外人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翻了天。”

風吹過竹林，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她的話。虞蓮望著虞萱沉靜的側臉，忽然覺得方才獨自扛著秘密的慌張都散了。原來有人一起商量、一起盤算，再棘手的事也變得不那么難了。她用力點了點頭：“好，我聽阿姊的。”

虞萱這才笑了笑，替她拂去肩頭的落葉：“去吧，回帳里去。我這就去找阿福他們安排。”看著妹妹轉身往營區走的背影，她眼底的柔和褪去幾分，換上了一絲警惕，趙靈和沈玥，最好別真的鬧出什么事來，否則，可就不是“小懲大誡”能了結的了。

虞蓮回到安夫人帳中時，安夫人正坐在榻邊：“方才趙靈那丫頭進來過一趟，慌慌張張的，問你回沒回，我說你沒在，她就匆匆走了，莫不是有什么事？”

虞蓮心里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許是想問我怎么騎射吧？”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針線筐里的帕子，假裝研究繡線顏色，眼角余光卻瞥見帳簾被風掀起一角，趙靈的影子在帳外晃了晃，像是在偷瞄。

她指尖捻著絲線，心里冷笑一聲：看來是被姐姐說中了，這就按捺不住來探虛實了。

正想著，虞萱掀簾進來，手里端著兩碗剛溫好的米湯，見了安夫人便笑道：“阿母，妹妹，喝碗米湯暖暖身子。”她把碗遞給虞蓮時，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碰了一下，遞了個安心的眼色。

帳外的銅鑼聲剛落，內侍的唱喏便帶著青銅編鐘的余韻飄來，格外莊重：“陛下有旨，春獵循舊制，先祭山神，巳時三刻，于獵場太社壇行祭祀禮！宗親列侯隨駕，命婦女眷于營內設位遙拜，不得喧嘩！

安夫人聞言，連忙從樟木箱里取出疊得齊整的祭服，那是一身玄色綈袍，領緣鑲著絳色絹邊，正是女眷助祭之服。她替虞蓮理著衣襟，指尖拂過袍角繡著的簡化云紋：“快換上，春獵祭山神，是高皇帝定下的規矩，馬虎不得。前年膠東王祭禮時帽子歪了半寸，還被博士官參了一本呢。

虞蓮剛把發簪換成素銀的，就聽見帳外傳來窸窣聲。撩開簾角一看，只見沈玥走過去，她穿的那身襦裙竟用了淺黃料子，按制，祭禮時女眷需著玄、絳二色，淺黃是常服色，這要是被禮官瞧見，輕則罰俸，重則斥為“不敬”。

“她們怎敢穿淺黃？”虞萱也看見了，眉頭微蹙。安夫人也探出頭看了眼，輕輕“嘖”了聲：“許是沒帶合適的衣裳。春獵倉促，難免有疏漏，可小心別被御史大夫的人撞見才好！”她說著，從妝奩里取出兩枚青玉環，給姐妹倆各戴了一枚，“祭禮時佩玉鳴鸞，是示敬也，走路輕些，別讓玉聲亂了節奏。”

巳時的漏刻剛過，祭壇方向傳來三聲鼓響，沉悶如雷。營內的女眷們都已列好位，對著太社壇的方向設了香案，案上擺著蘩、藻、菹、醢四樣祭品，都是《周禮》里規定的“婦職祭品”。阿母領著虞蓮姐妹跪下時，能聽見遠處傳來的贊者聲：“迎神！”

祭樂聲起，是用筑和竽合奏的《青陽》，那是高祖命唐山夫人作的郊祀歌，辭曰“青陽開動，根荄以遂”，古樸的旋律順著風飄過來，連營里的獵犬都安靜了。虞蓮垂著眼，看見香案前的銅爐里升起三縷青煙，直直向上，竟是分毫不亂——老人們說，這是山神“受禮”的兆頭。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見趙靈悄悄抬了下頭，目光飛快掃過太社壇西側的柏樹林。那里藏著通往獵場后門的小徑，方才還看見兩個羽林衛在樹下站哨。沈玥則趁俯身叩拜時，往他們身上塞了個什么東西，看形狀像是塊金子

“拜！”贊者的聲音又起，眾人再次俯身。虞蓮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心里卻泛起疑：太社壇周圍三步一崗，羽林衛手里的戟刃在陽光下閃著光，她們這點小動作，難道不怕被拿下？

祭禮進行到“瘞毛血”環節時，遠處傳來禮官高亢的唱禮：“以犧牲之毛血，瘞于太社壇北，告于山神！”按漢制，這是祭祀的核心環節，需由宗正卿親自主持。虞蓮聽見趙靈的呼吸明顯亂了，跪在她前排的身影微微發顫。此刻，她無比期望送神那聲響起，她真是怕山神突然出現，拆穿了她剛才的謀劃！

待“送神”的鼓聲響過，女眷們起身時，虞蓮故意往趙靈身邊蹭了蹭，袖口“不小心”掃過她的袖袋。那東西硬邦邦的，像是塊刻了字的木牘。趙靈猛地攥緊袖子，眼神慌得像受驚的鹿，轉身就往帳子跑，趙政也緊隨其后，連祭服的腰帶松了都沒顧上系。

“這兩人，跑什么？”安夫人整理著被風吹亂的祭服，“按規矩，還得等陛下那邊禮成，才能回帳呢。”

虞萱望著她們的背影，指尖捻著剛從地上拾起的一片帛角，那帛上隱約有個“亥”字。她不動聲色地把帛角塞進袖袋，對阿母笑道：“許是祭禮太久，憋壞了吧。我去看看廚房燉的豕肉羹好了沒，祭禮后該用些葷食補補。”

虞蓮望著太社壇方向漸漸散去的儀仗，又看了看那帳子，忽然想起《漢儀》里的話：“凡祭禮失儀者，非不敬也，必有私慝。”這人在祭禮上的慌亂，不會給家里招來禍患吧？

風掠過營區的旌旗，把遠處的馬蹄聲送過來，陛下的車駕往獵場去了，而那兩頂緊閉的帳子里，正藏著比祭禮失儀更可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