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冰冷刺鼻，走廊里回蕩著急促的腳步聲和儀器的嗡鳴。哪都通一行人風風火火趕到急救區，卻被嚴陣以待的醫生、護士和兩名面色嚴肅的警察攔在了門外。
“病人情況危急，正在進行搶救！無關人員禁止入內！請不要妨礙醫療工作！”醫生語氣嚴厲，目光掃過眼前這群人——穿著不合身校服的張楚嵐馮寶寶、侍者制服未換的斯密爾法夜郎、記者打扮的王震球、以及氣質明顯不像善類的徐三和其“保鏢”……怎么看都像來路不明的可疑分子。
“我們是……”張楚嵐試圖解釋。
“不管你們是誰！現在立刻離開！否則我們將采取強制措施！”警察上前一步，手按在警械上，態度強硬。
徐三臉色鐵青，強壓下硬闖的沖動。雪蓮的安危是第一位，他們此刻的身份確實百口莫辯。“撤。”他咬牙低喝，帶著滿心不甘的眾人退出了醫院。夜色深沉，救護車的紅光仿佛還殘留在視網膜上，帶來不祥的灼痛。
哪都通華北分部，燈火通明。壓抑的氣氛比醫院走廊更甚。
議事廳內，沈慕容和高二壯（本體意識）正站在巨大的投影屏幕前。屏幕上分割著復雜的數據流、化學分子式、以及從音樂會現場和高二壯網絡監控中截取的圖像。
“檢測結果出來了。”沈慕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語速比平時快了一絲，透露出事態的嚴峻，“根據雪蓮中毒癥狀的詳細描述（由王震球和張楚嵐補充）及殘留物分析，水仙釀的核心動物成分發生了惡性異變。其毒性烈度呈幾何級數增長，神經破壞性遠超致幻范疇，已徹底演變為致命毒藥。”
高二壯的電子合成音無縫銜接：“同步追蹤‘月影幽蘭’近三個月原料采購清單。水仙、薄荷、香草、鳶尾根……清單上確有大量采購記錄，但……”屏幕切換，顯示出工坊內部的生產日志和銷售流向，“……這些原料并未用于鈴蘭主導的核心高端香水線。其名下幾款以玫瑰、晚香玉等濃艷花香為主打的產品，原料構成中并無上述樸素香材。采購的樸素原料，絕大部分經過初級加工后，直接批量供應給了幾家大型日化及香精原料廠，交易記錄清晰，未發現向私人或小型渠道的異常流出。”
法夜郎立刻接口，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面：“符合觀察。音樂會時，鈴蘭身上是濃郁的玫瑰主調香水，張揚熱烈，與水仙釀的異香截然不同。以她的性格和調香偏好，確實不太可能大量使用水仙、薄荷這類相對‘寡淡’的原料作為核心。”
“矛盾點指向雪蓮的花店。”高二壯調出另一個界面，是名為“砂糖花坊”的線上銷售數據和庫存監控（通過非正常手段獲取）。“近一個月，花店所有品種鮮花的實際售出量極低，近乎停滯。然而，”數據曲線陡然變化，“店內水仙、薄荷、香草、鳶尾根（作為香草鳶尾的根莖）等特定品種的庫存數量，卻在持續、穩定地下降！初期下降品種略有浮動，但最近兩周，消耗完全固定為上述幾種！”
張楚嵐猛地一拍大腿：“入不敷出！要維持這種只進不出的消耗，需要大量資金支撐！錢從哪來？水仙釀的黑市暴利！”他眼中閃著推理的光芒，“還有夏晴風辦公室抽屜里那些精油！肯定是雪蓮讓他幫忙萃取的！但……”他眉頭又皺起來，“我當時明明看到還有其他顏色的精油瓶子！如果她只需要水仙釀偽裝用的那幾種，為什么要做其他種類的？這不是增加暴露風險嗎？”
一直沉默的斯密爾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層碎裂：“她在試錯。”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幾種被高亮的花卉，“就像拿著一大串形狀各異的鑰匙，去開一把結構未知的鎖。她不知道哪一把，或者哪幾把的組合，才能真正‘打開’她想要的東西——也許是完美掩蓋核心動物成分的香氣，也許是觸發某種特定的反應，也許是……找到與那‘流動樂譜’匹配的‘伴奏’。”他頓了頓，“只有不斷嘗試，排除錯誤選項，才能最終找到那把唯一能打開‘鎖孔’的鑰匙。”
斯密爾的推斷如同驚雷，瞬間將雪蓮的嫌疑推到了頂峰！動機（為妹妹籌集巨額醫療費）、能力（可能通過某種途徑掌握了核心動物成分及初步配方）、條件（花店作為掩護獲取并消耗特定植物原料、夏晴風提供提純技術支持）、行為模式（謹慎試錯）……幾乎完美契合！
“但是，”高二壯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困惑，“在雪蓮中毒消息傳來后，我已同步啟動對‘砂糖花坊’和夏晴風辦公室的秘密遠程掃描（通過接入的監控設備及網絡節點）。未發現任何與水仙釀制作相關的設備、器皿或原料殘留。包括張楚嵐目擊到的那些植物精油瓶……全部消失。現場清理得……異常干凈。”
“清理？在中毒事件突發、警察介入、她自己都昏迷被送醫的混亂情況下，誰能如此迅速地清理兩個地點的證據？”王震球金發下的眼神銳利如鷹，“除非……她有同伙！或者，她根本沒中毒？！”
仿佛為了印證王震球的猜測，徐三的手機急促響起。他接通后，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
“醫院打來的……雪蓮的主治醫生說，她的情況在十分鐘前突然出現短暫好轉跡象，生命體征趨于穩定。但就在醫生離開病房去巡視其他病人時……雪蓮失蹤了！病房空空如也！夏晴風聲稱他當時只是出去倒杯水，回來人就不見了！他說雪蓮很可能是擔心家中病重的妹妹，不顧自身安危跑回去了！”
“追！雪蓮家！”徐三當機立斷。
雪蓮的家位于老城區一棟略顯陳舊的居民樓。眾人破門而入（徐三用了點“小手段”說服了樓下的老保安）。
屋內陳設簡單溫馨，卻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臥室里，一個約莫七歲、瘦弱得驚人的小女孩蜷縮在床上，小臉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她的枕邊，散落著好幾團被鮮血浸透的紙巾，刺目驚心。
“姐姐……姐姐剛才回來了……”小女孩看到突然闖入的陌生人，嚇得縮成一團，聲音細若游絲，帶著劇烈的咳嗽，“咳咳……優優……優優好難受……姐姐給優優吃了藥……然后……然后姐姐說有事……又走了……”她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依戀。
“走了？去了哪里？”張楚嵐盡量放柔聲音問。
小女孩茫然地搖搖頭，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小小的身體痛苦地蜷縮著。
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的一幕，法夜郎的藍眸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憐憫。他忽然蹲下身，輕輕握住小女孩冰涼的小手，聲音溫和得不可思議：“優優不怕，哥哥在這里。告訴哥哥，姐姐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么特別的話？或者……有沒有提到一個……有樂聲的地方？”他循循善誘，試圖喚起小女孩模糊的記憶。
小女孩迷茫地眨著眼，努力回憶，最終還是虛弱地搖了搖頭。
“山神廟。”斯密爾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屋內的沉寂。他的瞳孔中沒有猶豫，只有洞悉一切的銳利。“她最后的去處，只能是那里。”
“走！”徐三立刻下令。
眾人轉身欲沖出門外。然而，法夜郎卻緩緩站起身，沒有跟上。
“我留下。”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金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黯淡，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優優需要人照顧，她的情況……太危險了。而且，”他看向眾人，特別是斯密爾，“如果雪蓮真的……還有一絲回頭的可能，這里，或許是她最后的牽掛。”他留在這里，既是守護這個脆弱的小生命，也是為那個可能走入歧途的靈魂，保留一盞微弱的、名為“家”的歸燈。
斯密爾深深看了法夜郎一眼，沒有多言，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轉身如離弦之箭般沖出房門。王震球、張楚嵐、馮寶寶、肖自在、黑管兒緊隨其后。徐三在門口頓了一下，對法夜郎沉聲道：“保持聯絡，小心。”隨即也消失在夜色中。
屋內瞬間只剩下濃重的藥味、血腥味、小女孩壓抑的咳嗽聲，以及法夜郎沉穩的呼吸。他拿出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沈慕容，”法夜郎的聲音壓得很低，語速極快，“聽著，山神廟里的東西……我透過結界看到過一雙眼睛。巨大，猩紅，豎瞳……像蛇，但充滿難以言喻的惡意和蠱惑。它的精神感染力極強，能直接沖擊靈魂。你是生物專家，想想辦法！這絕對是一場硬仗！”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只有清冷的呼吸聲。然后，沈慕容的聲音傳來，依舊平靜無波：“知道了。”隨即掛斷。
結束通話之后，法夜郎的神情依舊凝重。優優因虛弱而發顫的身軀和那幾團被血染紅的紙巾——無疑不在告訴他，眼前這個人類小女孩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他定了定神，雙手開始結印。艾爾蘭德的治愈之術，不知道在這個世界是否也能發揮功效。
法夜郎猛然發力。柔和的七彩光點不斷匯聚，如同一片片輕盈純潔的羽毛，漫天飛舞。
法夜郎的手指緩緩下壓，七彩光點漸漸籠罩住了優優小小的身軀。他內心忐忑，焦急地等待著。
似乎……有效？
落云山。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吞噬著一切。廢棄的山神廟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一座巨大的墓碑。寒風嗚咽，吹得人骨髓發冷。
徐三、斯密爾等人如同鬼魅般潛行至上次的亂石堆后。那股無形的、粘稠的結界阻力依舊存在，甚至比上次更加凝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躁動。空氣里，除了草木腐敗的氣息，還隱隱多了一絲冰冷而甜膩的異香！正是水仙釀的味道！而且濃度驚人！
“結界加強了。”斯密爾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龍晶石劍已然出鞘，劍氣在黑暗中吞吐不定，發出低沉的嗡鳴，與無形的結界力量隱隱對抗。
“雪蓮肯定在里面！”張楚嵐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憑空出現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眾人身側。
是沈慕容。
玫紅色的長發在夜風中紋絲不動，依舊盤著那古樸的發髻。但奇怪的是，她身上那標志性的草木清香被一種更加凜冽的氣息所掩蓋，仿佛剛剛經歷過極寒。最令人驚異的是，她那個從不離身的挎包不見了，那條名為“碧鱗”的小蛇自然也毫無蹤影。
她手中，捧著一個通體漆黑、材質非金非木的長方形盒子。盒子長約一米，寬約一掌，造型古樸簡潔，沒有任何紋飾，卻散發著一股深沉、內斂、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氣息。從盒子的形狀和沈慕容持握的姿態來看，里面裝著的極像是一支長笛，或者某種類似的管樂器。
“沈姐？你怎么……”王震球驚訝。
“法夜郎通知了我關于‘眼睛’的情報。”沈慕容言簡意賅，目光直接投向黑暗中的山神廟，冷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徐先生只通知了高二壯進行遠程信息支援，但對付那種東西，需要現場應對。”她輕輕撫摸著手中的漆黑長盒，指節微微發白。
眾人瞬間了然。沈慕容的到來，并非因為命令，而是源于法夜郎的情報和她自身的專業判斷。她舍棄了慣用的“碧鱗”，帶來了這件從未示人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樂器。顯然，她認為廟中那猩紅的蛇瞳，絕非武力能輕易解決，需要更特殊、更針對性的手段。
漆黑的盒子在沈慕容手中，仿佛一個沉默的答案，也像一個巨大的問號。山風卷起她的衣角，獵獵作響。廟宇深處，那股甜膩的異香陡然變得濃郁，隱約間，似乎有極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混雜在風聲中傳來。
猩紅的豎瞳，水仙的異香，漆黑的笛盒……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疑云，所有的對峙，都在這座破敗的山神廟前，被壓縮到了極致。一場超出物理層面、直指精神與靈魂核心的硬仗，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