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這天上午。

哪都通華北分部的地下停車場里，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張楚嵐利落地將最后一個背包甩進一輛經過特殊改裝、外表低調的越野車后備箱，拍了拍手上的灰。

“寶兒姐，東西齊了，出發！”他拉開車門，對著副駕駛上正認真檢查自己那把標志性菜刀的馮寶寶喊道。

馮寶寶點點頭，把菜刀插回腰間特制的皮鞘，動作流暢自然。兩人耳朵上都佩戴著微型通訊耳機，確保與后方基地的聯系。徐三站在車旁，神色凝重：“武當山的信號是最高級別加密，而且現在整個山門都處于封閉狀態，情況不明。楚嵐，寶寶，務必小心。有任何發現，立刻匯報，不要逞強。”

“放心吧三哥，打不過我還不會跑嘛。”張楚嵐咧嘴一笑，試圖驅散一些緊張的氣氛，但眼神深處同樣帶著嚴肅。馮寶寶則依舊是那副天然呆的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聲。

車子駛離喧囂的城市，一頭扎進層巒疊嶂之中。長途跋涉正式開始。火車顛簸的節奏，長途客車混雜的氣味，最后一段崎嶇山路上租來的破舊面包車幾乎要把人骨頭搖散……當車子終于停在荒涼的、標志著“武當山風景區后山入口（非開放區域）”的木牌前時，已是下午時分。夕陽的余暉將連綿的山巒染上了一層疲憊的金紅色。

張楚嵐跳下車，活動著酸痛的筋骨，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冽和泥土芬芳的山間空氣。他點開徐三傳輸過來的電子地圖，只看了一眼，臉就黑了。

屏幕上，代表山路的線條密密麻麻，如同被頑童揉亂的毛線團，層層疊疊，互相纏繞，還標注著各種意義不明的符號和復雜的八卦方位注釋。別說找路了，看久了簡直讓人眼暈。

“寶兒姐，”張楚嵐把屏幕轉向馮寶寶，一臉苦相，“你說這武當山的老道們是不是在耍我們？這地圖畫得……跟天書似的！他們確定這是給人看的，不是給陣法推演用的草稿紙？”

馮寶寶湊近看了看，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地說：“不曉得。道士說話做事，一向云里霧里，講究個玄乎。關鍵時候，還得靠我們自己。”她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行吧，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張楚嵐收起手機，認命地嘆了口氣。

兩人沿著地圖上最粗的那條線指示的方向，鉆進了茂密的原始次生林。然而，武當山的地形遠比地圖顯示的更為復雜。嶙峋怪石突兀擋路，深不見底的溝壑需要繞行，參天古樹盤根錯節，更麻煩的是，空氣中似乎彌漫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場，腳下的土地、周圍的樹木方位，都在無聲無息地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隱藏的陣法在悄然運轉。那張本就讓人一頭霧水的電子地圖，此刻更是徹底失去了參考價值，成了名副其實的“毛線團”。

天色肉眼可見地暗了下來。林間的光線迅速變得昏暗，濃重的暮色開始吞噬一切。兩人在迷宮般的山林里兜兜轉轉，別說武當山門了，連個人工修建的石階都沒看見。

“這不對勁啊，寶兒姐！”張楚嵐抹了把額頭的汗，靠在一塊冰涼的山石上喘氣，“就算地圖難懂，武當山好歹是名門大派，知道我們要來，總該派個人在約定地點接應一下吧？他們就真這么放心，覺得咱倆能靠這團‘毛線’找到入口？這不合常理！”

馮寶寶沒有立刻回答。她原本微微低垂的頭猛地抬起，那雙總是帶著一絲茫然的眼睛瞬間變得銳利如鷹，如同黑暗中蓄勢待發的獵豹，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重的陰影。她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

張楚嵐立刻噤聲，屏住呼吸，將體內微弱的炁感提升到極致。

寂靜的山林中，除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不知名蟲豸的鳴叫，似乎并無異常。但很快，一絲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低語聲，混雜著類似木柴燃燒的“噼啪”輕響，從前方不遠處的樹叢深處隱隱傳來。甚至，還有一點搖曳的、橘紅色的火光在濃密的枝葉縫隙間若隱若現！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張楚嵐比了個手勢，兩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朝著火光和人聲的方向潛行過去。

距離越來越近，火光清晰起來，確實是篝火。低語聲也清晰可辨，是幾個人在交談。張楚嵐和馮寶寶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年合作的默契瞬間達成。

“動手！”張楚嵐低喝一聲，身形如電般從藏身的灌木后竄出，掌心雷光噼啪作響，一道刺目的電弧直劈篝火旁的人影！幾乎同時，馮寶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另一側，腰間菜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一道樸實無華卻快得撕裂空氣的寒光，橫斬向另一個目標！

“什么東西！？”“誰？！”幾聲驚呼同時響起。

眼看攻擊就要得手，一個略顯無奈又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響起：“土河車！”

轟隆！

篝火旁的地面猛地向上隆起，一道厚實堅硬的土黃色壁壘瞬間拔地而起，如同忠誠的衛士，精準地擋在了掌心雷和菜刀寒光的前方！

“砰！”“鏘！”

雷光在土壁上炸開一片焦黑，菜刀斬入土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火星四濺！土壁劇烈震動，卻頑強地沒有破碎。

這聲音……這招式……張楚嵐和馮寶寶同時一愣。

兩人從藏身處探出頭，借著篝火的光亮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樹林中一小片空地上，一堆篝火正歡快地燃燒著，驅散著山林的寒意和濕氣。火堆旁坐著三個人：

一個穿著深藍色休閑道袍（但顯然不是武當制式）、頭發隨意扎著個小揪揪、一臉無奈苦笑的，正是王也！

旁邊坐著一個穿著時尚運動裝、容貌俊朗、此刻表情有些尷尬的，是諸葛青！

還有一個扎著利落馬尾、穿著便于行動的勁裝、腰間掛著一柄造型古樸長刀的女子。那長刀即便在鞘中，也能感受到絲絲縷縷銳利無匹的“炁”在流轉纏繞——是劍氣！這女子面容清麗，眼神卻帶著經歷過風霜的沉靜，張楚嵐覺得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名字。

更讓兩人無語的是，篝火周圍的地上，還散亂地插著幾根削尖的樹枝，上面串著烤得焦香四溢、表皮裂開露出金黃內瓤的紅薯，以及幾顆烤得微微發軟、散發著獨特甜香的無花果！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烤熟的誘人香氣。

一時間，氣氛尷尬得近乎凝固。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紅薯散發出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

諸葛青最先反應過來，干咳一聲，試圖打破僵局：“呃……張楚嵐，馮寶寶？好巧啊……那個，是王道長叫我們過來援助武當的。”他指了指身邊的女子，“這位是傅蓉，在碧游村的時候應該見過。”

張楚嵐的視線從烤紅薯上艱難地移開，落在王也身上，一股被耍了的郁悶感直沖腦門，他指著王也，氣呼呼地嚷道：“諸葛狐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倆！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按照你們武當那破地圖找了大半天！結果你們倒好！在這兒！悠！哉！游！哉！地！烤！紅！薯！？”

他越說越氣，聲音都拔高了：“王也！你知不知道你們武當這山路有多變態？那破地圖是人看的嗎？畫得跟鬼畫符似的！要不是寶兒姐警覺，我們差點就迷路喂狼了！”

而馮寶寶，在確認沒有危險后，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那烤得噴香的紅薯吸引了。她盯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鼻翼微微翕動，眼神直勾勾的，像只被美味蠱惑的小動物。

傅蓉看著馮寶寶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與當初在碧游村時的鋒芒畢露判若兩人。她拿起一根串著最大紅薯的樹枝，小心地吹了吹，遞向馮寶寶：“給，小心燙。”她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帶著一種歷經變故后的沉淀。

馮寶寶毫不客氣地接過，也不怕燙，張嘴就咬了一大口，滿足地瞇起了眼睛。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明顯戲謔和挑釁的聲音，從篝火光暈邊緣的陰影里傳來：“呵，自己腦子不好使，怪別人地圖畫得不行？閣下怎么不怪上帝創造了地球是圓的，害得你走路總要多費點力氣呢？”

這毒舌又欠揍的語氣！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離人群稍遠的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個青年。他背靠著樹干，膝上放著一臺超薄的高性能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冷光映照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有一頭極其罕見的淡藍色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眉目清秀，皮膚白皙，乍一看像個精致的藝術生，但那雙盯著屏幕的眼睛里閃爍的，卻是極度的專注和一種近乎刻薄的銳利光芒。整個人散發的氣質，活脫脫就是電視劇里那種專門負責拉仇恨、嘴炮無敵、通常活不過三集的天才技術宅兼毒舌小反派。

王也揉了揉眉心，臉上無奈之色更濃，對著張楚嵐介紹道：“呃……這位是鹿澤，是我請來的……嗯……技術外援。”

“技術外援？”張楚嵐皺眉，看向那個藍毛青年，“讓一個普通人卷進異人界的事？老王，這不太合適吧？”

鹿澤聞言，從屏幕上移開視線，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直接對著王也開炮：“王道長，這就是你千辛萬苦請來的強力外援？看起來不怎么樣嘛，智商余額明顯不足的樣子。虧得我還大費周章地黑進你師父云龍道長的私人手機，模擬他的生物特征和靈力波動，才把那個最高級別加密的求救信號發出去，就為了引‘哪都通’的人過來。哦，對了，”他敲了敲自己的電腦屏幕，“為了照顧某些‘路癡’，我還花了幾個小時寫代碼，把武當后山那堆亂七八糟的陣法節點和生門路線，盡量簡化成了你們剛才看到的那張‘毛線團’地圖。折騰了半天，結果人家跟我說看不懂？怪我咯？”

“什么？！求救信號是你發的？你黑進云龍道長的手機？！”張楚嵐一臉震驚，信息量太大讓他有點懵，他猛地轉向王也，“老王！這到底怎么回事？”

王也看著張楚嵐震驚的表情，又看看一臉“果然如此”的鹿澤，最終只是長長地、疲憊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苦澀又自嘲的笑容：“老張……你不會還不知道吧？我早就被武當除名了。所以，武當山現在具體出了什么事，里面是什么情況……我也完全不清楚。”他攤了攤手，火光映照著他眼中復雜難明的情緒。

張楚嵐徹底愣住了。馮寶寶啃紅薯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抬起清澈的眼睛看了看王也。

篝火旁，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山林深處漸起的風聲。武當山的秘密，如同眼前濃重的夜色，變得更加深邃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