笤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在屋內規律地響起。
章引雙低著頭,將灰塵一點點掃向墻角,動作像個提線木偶,仿佛這簡單的勞作能抹去方才所有的難堪。
一聲一聲的掃地聲并沒有打斷徐長寧的思考。
兩人一坐一立,各自守著安全的距離。
章引雙看徐長寧坐一直在那里,怕她口渴,就去廚房找找有沒有水喝。
章引雙輕手輕腳地繞開沉思的徐長寧,獨自進了灶間。
廚房內只有空蕩蕩的煤筐。他只得抱著竹籃去院角拾些柴。
章引雙把木柴大塊的放在底下,小塊的放在上面,將整個灶臺填的滿滿當當,然后點燃火折子引火。
章引雙提著桶到井邊打水。
徐長寧坐在那里腦子已經開始不轉動了,眼睛一只看著面前的窗戶,眼神難免有些有些酸澀。
再坐一會兒,徐長寧開始覺得自己眼前開始模糊,想著自己年紀輕輕的,竟然得了那些老學究才會得的眼花之癥。她希望只是長時間盯著一件東西導致,用力眨兩下眼睛。
模糊并未得到任何緩解,并且這樣的癥狀越來越嚴重。
徐長寧看向四周,聞到了空氣中的氣味不對勁。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煙味,徐長寧猛地站起身,這才發現四周并非眼睛的霧障,而是真實的濃煙。煙霧從廚房方向滾滾涌來,頃刻間便填滿了整個屋子。
沿著煙最嚴重的方向走過去,濃煙從灶臺四處逃竄,狹小的鍋與灶臺之間的縫隙也竄出成片狀的煙。
徐長寧一把推開廚房的窗戶,風猛地灌進來,將濃煙撕開一道口子。
她抄起鐵鉤,三兩下便將灶膛里燃燒的柴火勾出。
表面看來并無明火,徐長寧用鐵鉤撥弄幾下灶膛,確認沒有殘留的火苗。
但是煙還在持續向外涌出。
章引雙提著水桶沖進院子時,整個廚房已經被白煙吞沒。他扔下水桶就往屋里跑,卻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徐長寧不在屋內。
轉身沖向廚房,只見徐長寧正立在灶臺前,盯著那堆冒煙的木柴發愣。
將手中的水一股腦的扔在了木柴上,“嗤——“一聲響,白汽騰起。
“妻主快走!“他拽住徐長寧的衣袖往外拉,卻發現對方紋絲不動。
情急之下,章引雙雙手齊上,死死抱住徐長寧的胳膊往外拖,像拔蘿卜似的用上了全身力氣。
“火已經滅了,燒不起來。”徐長寧緩緩說道。剛才就已經沒有什么事了,只是徐長寧放心不下,所以打算再看一會兒再將這堆木柴扔出去。
況且又加上章引雙這滿滿的一桶水,什么火都已經燒不起來了。
章引雙這才去看地上的木柴,整個廚房的地面都是剛才自己潑的水,濕漉漉的地面都能映出人臉。
“濕柴...“徐長寧忽然蹲下身,撥弄著一旁那些并未被扔進灶膛的柴火,“你是怎么點著的?“
“挺好點燃的。”章引雙迷迷糊糊的說道。
徐長寧忽然笑了出聲。
她原以為章引雙這般能干的人,總不至于犯這等錯誤。
徐長寧小的時候,家里是燒不起炭的,就會上山撿木柴回去生火。長大之后還好些,但是節省慣了,還是會木柴和炭混著燒。
“我平日用的都是炭...“章引雙耳尖發紅,聲音越說越小,“哪知道木柴會...“
心里暗自想,下次點燃木柴之后一定不能離人。
“是濕柴才會如此,不是木柴的問題。”徐長寧解釋道。
徐長寧利落地將濕柴攏作一堆,轉頭卻見章引雙還杵在原地,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去歇著吧,等一下我將這里收拾了之后,重新弄些柴來。”
章引雙張了張嘴,最終默默退回屋內。如果自己來弄的話,可能又要將房子弄成漫漫濃煙,所以還是默默回去收拾屋子。
徐長寧回到屋中,略一沉吟同章引雙說道:
“你先在徐家住著,有外人在,想來你父親也不會再來為難你。”
章引雙手中的抹布驀地停住,細碎的塵埃在光束中緩緩沉落。章引雙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仔細聽徐長寧在說什么。
徐長寧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桌面上劃著無形的線:“等過幾年,我們便以'情意不諧'為由和離。“她目光落在窗外,“屆時你若有了意中人,我自會去解釋清楚。“
“她若不在意這些那甚好,若是在意...”徐長寧停頓了一下,“想來對方也非良配。”
徐長寧仔細思索,還是覺得這樣不是完美的做法,“那樣的話最好不是我們這個鎮上的,甚至最好不再縣里,閑言碎語最是傷人。”
章引雙怔怔望著徐長寧的側臉,這個人竟在為他謀劃退路?
“妻主...不怨我毀了你的姻緣?“章引雙聲音發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引雙有些驚訝的看向徐長寧,他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徐長寧還在為自己考慮,“你不怪我毀了你的姻緣嗎?”
按照他過往的經驗,此刻或是挨了耳光,或是被侮辱責罵,總歸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場景。
徐長寧轉過頭,“這世道,女子再娶總比男子改嫁容易些。”
風突然大了,吹得窗紙嘩嘩作響。章引雙蹲下身去撿抹布,借機藏住發紅的眼眶。
“可若你日后高中...“章引雙攥著抹布的手指節發白,“旁人議論你拋棄糟糠...“文人最重清譽,這道理他懂。
“高中與否還未可知,何必現在就愁那些。”
徐長寧望著窗紙上搖曳的樹影,聲音輕得像嘆息:“總好過兩個人互相磋磨下去。“
無非是些流言蜚語,這點代價她承擔得起。
屋內陷入長久的沉默,只有章引雙收拾的細微聲響。原本積灰的窗臺現在光可鑒人,空蕩的柜子里整齊疊著帶來的衣裳,連那張硬床都鋪上了軟褥。
月光斜照進來,將屋子分成明暗兩半。徐長寧坐在光影交界處,忽然發現這冷清的屋子竟有了幾分家的模樣。
只要再添盞油燈,擺上筆墨,就是能過日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