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的朱漆大門“吱呀“開啟。
春辭正巧路過。她眼睛一亮:“真是巧了!“裙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正好,順道引您過去。“
春辭有些驚訝的看著徐長寧,“真是巧了,我又在這附近,你就跟我去書房吧。”
徐長寧拱手一禮。
春辭對徐長寧有很好的印象,這年頭,肯對丫鬟行禮的讀書人可不多了。
穿過回廊時,春辭放慢腳步,側身問到,“娘子昨日住的還慣么?“
“屋中物件齊全,很是足夠。”
兩人沿著石板路走到竹林的盡頭,書房隱藏在竹林最深處。
書房三面環繞書架,從地板直抵房梁。
書房正中有四個案幾,有一方案幾上筆墨紙硯整齊擺放,硯臺里還殘留著已干的墨跡。
窗邊放著一盞銅爐。銅爐中余香裊裊,混著書卷的陳舊氣息,在書房里里織成靜謐的網。
春辭指著案頭陳設的筆墨,細聲說道:“書房里的紙墨雖不是上品,卻也堪用。娘子若有特別需求,盡管吩咐冬月。“
這倒是高估了徐長寧使用筆墨的檔次了。
徐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家庭,平日里用紙都是能省則省,買的都是市面上最差的筆墨。徐長寧常以清水代墨,在粗麻紙上習字,待水跡干透,又可反復書寫。
徐長寧指尖撫過案上宣紙,觸手生潤。狼毫筆尖柔軟挺括,墨錠透著清冽松香。這些在集市上她只敢遠觀的物件,此刻竟任她取用。
“需抄錄的書冊會定期放在那架上,“春辭指向西墻榆木書架,“抄畢交給冬月即可。“
“這位冬月...“徐長寧第三次聽到這名字。
“一會兒你就會見到她的。”春辭說道。“有什么事找她就行。”
春辭還有事情要做,大致交代完之后就離開了。
春辭抿嘴一笑:“娘子稍候便知。“她福了福身,“奴婢先去忙了。“
門扉輕合,書房霎時靜得能聽見墨塊研磨的細響。徐長寧執筆蘸墨,第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暈開如夜色蔓延。
徐長寧仔細端詳了一下整個書房。
裝書的屋子并沒有多大,本來想著會是個很大的書房,但如果真是個巨型書庫想來也不用自己來抄書。
除卻書房正中的四張案幾,可以供人讀書之外。書房的一側還有兩間單獨的房間,想來是家里的小姐少爺讀書所用,徐長寧沒敢去查看。
徐長寧將筆墨紙硯都擺好,去架子上隨手挑了一本書籍,打算今日的工作就從這本書開始。
徐長寧熟練的磨墨,開始抄寫。
沒寫上幾個字就隱約聽到有聲音在附近,仔細聽又聽不到什么聲音。
徐長寧搖了搖頭希望自己能夠專注。
再寫上兩個字之后,徐長寧還是能夠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在摩擦。
徐長寧懸腕不動,側耳細聽。
一顆腦袋突然從書架間隙探出。“徐長寧是嗎?”
徐長寧手一抖,墨汁“啪“地落在宣紙上,洇出個丑陋的黑斑。
“是我。”
那女子從屋中出來,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懷里還抱著摞搖搖欲墜的書冊。“我叫冬月,你有什么問題找我就行。”
“啊,好。”徐長寧呆愣愣的回道。
冬月在徐長寧的聲音里聽出了恍然大悟的感覺,起身走到徐長寧面前,“怎么,春辭那個家伙怎么說我的?”
“只說在書房定能尋到冬月。”徐長寧老實回答:“這里每個人都這么說。”
“字寫的不錯。”冬月看了一眼徐長寧寫的字說道,字討人喜歡,想來人應該也還行。
“多謝。”徐長寧回復道。
徐長寧每次回復的都十分簡潔。
這書房里平日都靜悄悄的,好不容易來個能夠說話的人。冬月十分希望兩人能夠有共同話題。
冬月回到自己的小屋繼續讀書。
沒一會兒就聽到悉悉索索的翻書聲,刺耳的聲音讓冬月泛起一陣寒戰。
這應該不是徐長寧能夠發出的聲音。
冬月從自己的小屋探出頭去,果然是陳遠嶺少郎。
陳遠嶺正一邊看著書,一邊偷偷打量著徐長寧。
徐長寧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小男孩,但是能夠自由出入書房,并且身穿一身華貴衣裳,對他的身份也能夠猜到一二。
陳遠嶺忍不住將自己整個身子都靠過去,想詢問徐長寧。
冬月從小書屋里走出,“陳少郎。”
陳遠嶺像是聽到什么催命的符咒一樣,連忙端坐起來。
徐長寧看到眼前的小童從剛才的耀武揚威,到現在的唯唯諾諾,嘴角不禁揚起微笑。
“冬月姐姐啊,你怎么也在這里。”陳遠嶺訕笑道。
“我出現在這里很奇怪嗎?”冬月說道。
“也是。”陳遠嶺意識到自己的慌不擇言了,明明冬月姐姐不出現在書房里才更加奇怪。
陳遠嶺壓低聲音,捂著嘴指著徐長寧問到,“她是誰?”
冬月很配合的也用同樣低沉的聲音回到,“她叫徐長寧,新請來的抄書先生。”
冬月恢復聲音說道,“少郎,夫人讓我叮囑你,要練習完繡工才能讀書。”
“我今日已經練習的夠久了。”陳遠嶺伸出自己的雙手,用撒嬌的語氣說道,“冬月姐姐你看,我每日都有認真練習的。”
少男柔嫩的雙手上布滿細小的傷口。
冬月抬頭去看,但又覺得這樣的眼神過于冒犯,只匆匆看一眼,將陳少郎的手記于心間,之后再慢慢回想。
冬月想問陳府的其他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雖然要勤加練習,也不能夠讓少郎有如此之多的傷口。
最起碼也要有些護著雙手的措施。
冬月無法以任何身份說出關心的話,“每日練習還能在手上留下這么多口子,想來沒有用心。”
“你怎么說跟我阿爹一樣的話。”陳遠嶺帶著些嬌嗔說道。
冬月沒反應過來,她剛才真不知怎樣講話,就說出了平日里家主總用來責備陳遠嶺的話。
但冬月心中并無半分責備之意。
說出口的話卻是怎么都收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