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郎還是回吧，再過半個時辰，少婧要來書房溫書的。”冬月繼續勸陳遠嶺回去，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

陳家少婧名叫陳遠玲，向來不喜歡陳遠嶺出現在書房。

每次二人見面都免不了一陣爭吵。

陳遠嶺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書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冬月嘆了口氣，上前半步：“您知道的，若是讓小姐撞見您在這兒...“。上次爭執后，家主罰陳遠嶺跪了整夜的祠堂。

陳遠嶺就那樣望著冬月，卻沒打算能從冬月嘴中獲得什么其他言語。

陳遠嶺靜靜地望著冬月，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某個遙遠的冬日。在冬日里他們爭奪燭火，兩個腦袋幾乎相抵，對書中的文字爭論著自己的見解。

那陣美好的時光仿佛從未發生過。

現在就連進一次書房，都要經過允準。

陳遠嶺知道一定會這樣，也沒有過多掙扎就離開了。

這書房本來就只讓陳遠玲進，那抄書先生也是為著陳遠玲找的。

冬月一直望著陳遠嶺的背影。

徐長寧看陳遠嶺走遠了之后才問道，“剛才那位是？”

冬月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竟盯著陳遠嶺的背影出神。

“陳遠嶺，陳家的幼子。陳家還有個兩個女兒，你估計一會兒就會見到其中一個。”冬月緩慢的說道。

“陳家這么大，叫少郎讀書應不是什么難事。”徐長寧說道，她覺得雖說是男子，可是讀書識字也是必要的。考取功名還算其次，知書達理才是最重要的。

冬月坐在書桌的一邊，輕輕嘆了一口氣，“若是少時讀書自是好的，只不過少郎再過幾年可能就要出嫁。陳家雖說在縣里是說得出的人家，可畢竟這里是綏縣，不是京城，琴棋書畫在這兒可沒什么用。”

徐長寧雖不認同，但這確實是大多數人所要遭遇的困境，就沒再接話。

冬月的神情明顯暗淡下來，書翻到一頁遲遲不翻下一頁。

她有時覺得在陳少郎身上看到了自己。讀書也只不過能作為一時的消遣。

如同陳遠嶺再喜歡讀書也要為嫁人鋪路。

而冬月身上背著奴籍，再喜歡讀書也無法考取功名。

冬月時常在夜深人靜時，用這樣的話寬慰自己：世間讀書人千千萬，能金榜題名的不過寥寥。即便讓她去考，大約也是落第的命。

可每當她整理書房，指尖撫過那些被翻爛的《四書集注》，看到頁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字跡工整到近乎虔誠的見解，胸口就像堵了塊濕棉花。

但是冬月心里總有不甘。就連一次可以嘗試的機會都沒有。

冬月又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卻遲遲沒能翻動自己手中的書本哪怕一頁。

不多時刻，一個年少的女子推開書房的門，自顧自的坐下來。

徐長寧這次能夠清楚的猜到眼前的人是誰。

徐長寧站起身行禮，“少婧。”

陳遠玲微抬起頭，眼神卻根本沒有看向徐長寧。“你是那個抄書先生？”

“是我。”徐長寧說道。

“挺年輕的嘛。”

陳遠嶺拿了一些釋義本就進去了冬月旁邊的另一間小屋。

徐長寧繼續抄著許護版本的釋義本。

徐長寧覺得這版釋義本比起其他版本更加浮于表面，但是這位許護是科舉狀元，現在也在京城當官。

雖然意義不夠深刻，但是能夠獲得狀元的人，總是有些借鑒之處的。

徐長寧也耐心的抄著，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些收益。

陳遠玲突然出現在徐長寧身側，一直注視著徐長寧。

徐長寧一直認真抄寫著，并沒有注意到陳遠玲。

陳遠玲將一本書拍在徐長寧面前。

徐長寧一直將注意力放在書上，被嚇了一大跳。

“先把這本抄了。“陳遠玲居高臨下地站著，裙裾上的金線刺繡晃得人眼花，“釋義本暫且放放。“

“好的，少婧。”徐長寧應聲。

陳遠玲滿意地轉身。

答應完徐長寧才看到這本書的名稱——《括異志》。

徐長寧隨手一翻，盡是些狐妖報恩、冤魂索命的怪談。這般雜書，斷不會是家主吩咐要抄的正經功課。

徐長寧嘆了口氣，還是將眼前的釋義抄完一整章，希望有些閑暇時間能夠抄寫這本《括異志》。

日影漸沉，徐長寧擱下筆時，才發現手腕已經僵得發疼。

徐長寧緩緩活動著肩膀，看著案頭整齊的四章抄本，除卻中午歇息之外，徐長寧一直沒有停歇，這才抄完四章。

大概明日是可以結束的。

冬月從屋子中出來，看到徐長寧抄寫，“你抄這般快。”

冬月笑道，“你一直抄都沒停吧，學究下旬才有這書呢，倒也不必如此著急。”

徐長寧怔了怔。

“如果有著急的，主家會特意囑咐的。”冬月說道。

冬月看到放在一旁的《括異志》。

冬月的眉頭輕輕蹙起，指尖在那本《括異志》上點了點：“少婧讓你抄這些雜書。“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惱意。

“是。”

她將書冊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少婧一向愛讀這些書。“

冬月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把書放回案頭：“量力而行便是，不必太趕。“

“不知道從哪里借來的，府里從來不叫她看這些雜書，她看你是新來的，給你找活干。”冬月裝作兇狠的樣子，“看我下次不稟報家主的。”

徐長寧傍晚回到家中，下意識抬手敲門。

手指碰到冰冷的門面上才發覺，屋里應該是已經空無一人了。

章引雙此時應早已經回到家中。

但是屋內還有不少章引雙留下的痕跡。

灶臺上還溫著飯菜。

昨日脫下的外衫已經清洗干凈，發現袖口的裂痕已被縫好。針腳細密整齊，不仔細根本看不原本有破損。

徐長寧機械地咀嚼著飯菜，米粒在舌尖泛著淡淡的甜味。

洗凈碗筷后，她照例翻開《春秋》。

可眼前卻漸漸模糊成章引雙縫補時的側影。

徐長寧只是搖搖頭，又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到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