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寧在賬房那里領到了這個月的銀子。
近三個月都沒有回過家,徐長寧打算和陳家請兩天假回家看看。
徐長寧收拾好包裹,第二日天沒亮就出發了。
徐長寧背著行囊踏進院門,靴底還沾著夜露未干的草屑。
徐長寧剛一進家門就看到徐母。
“阿娘。”
“跪下。”
徐母的聲音比秋霜還冷。徐長寧肩上的包袱“啪“地掉在地上。
徐長寧雙膝重重磕在地上,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仿佛早就料到這場審判。
徐父聽到院中的動靜,趿拉著布鞋就沖了出來。當他看清跪在院中的身影時,眼眶瞬間就紅了。
章引雙站在廂房門口,他靜靜望著院中重逢的一幕。
徐長寧的衣擺上還沾著遠路的塵土,發髻松散,顯然是一路疾行趕回來的。
“三個月不歸家,你當這是客棧?“徐母呵斥道。
徐母今日要去給臨縣的孟家做個家具,沒時間留在家里繼續訓斥徐長寧。
“等我晚上回來,再好好教訓你。”徐母匆匆撂下這句話,轉身就去取工具筐。
“快起來。”徐母前腳剛邁出門檻,徐父就迫不及待地彎腰去扶徐長寧。
徐父撫摸著徐長寧的臉龐,“瘦了。”
晨光下,他清晰地看見女兒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瘦削了不少的臉頰輪廓,“怎么瘦成這樣...“拇指輕輕撫過徐長寧顴骨的弧度,那里原本圓潤的線條如今變得分明。
章引雙站在廊柱旁,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只是垂首立在那里,像株安靜的竹子。
章引雙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他不知道以什么樣的姿態面對自己的妻主。
“坐下,快說說你在那兒都些什么?”徐父拉著徐長寧往石凳走去,眼睛一刻都舍不得從女兒臉上移開。
“不過是幫著抄抄書罷了。”
“抄書?“徐父眼睛一亮,皺紋里都漾出喜色,“這可是好事!既能賺銀錢,又能長學問。”
徐父一直以為徐長寧在那邊只能做些雜活,每日只能借著燭光才能讀讀書。
這樣好啊,工作和讀書兩不耽誤。
徐長寧只能苦笑著應答,要是陳家少婧不讓自己抄那些話本雜書,自己的日子還是十分清閑的。
“咱家平日里都買不起什么書,正好你去那里沒有雜事煩身,能好好備考。”徐父眼中閃著欣慰的光。
徐長寧依舊用笑容回應,除了整日伏案抄寫,她確實沒做旁的活計。
“在那兒站著干嘛,過來坐啊。”徐父對徐長寧的工作才放心下來,這才用空關注站在一旁的章引雙。
章引雙如蒙大赦,連忙搬來矮凳坐在角落。他垂著眼睫,雙手規矩地搭在膝頭,像個誤入戲臺的看客。
“明年的考試,你還參加嗎?”徐父問道。
她已是秀才之身,免了家中賦稅徭役。
可要真正踏入仕途,舉人功名才是門檻。而即便中了舉,沒有家世背景,也不過是在候補名單上添個名字罷了。
徐長寧并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天賦異稟之人,既非天資卓絕之輩,也無家世可倚仗,能在科舉路上走多遠,心里早有一桿秤。
“明年姑且一試罷。“她聲音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
再不濟,街邊支個代寫書信的攤子,總餓不死。這句話徐長寧沒有說出口。
徐父眼眶又紅了,粗糙的大手緊緊包住女兒纖細的手指:“好...心里有盤算就好。“他嘴唇顫抖著,還想問些什么,“你這些日子...“
“阿爹,“徐長寧輕聲打斷,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好了阿爹,我才剛回來,先讓我歇一歇。“
“好好好,你先歇著。“徐父連忙應聲,卻又忍不住追問道:“這次回來...能住幾日?“
徐長寧腳步微頓,背對著父親答道:“后天夜里走。“話音未落,人已掀簾進了屋。
章引雙端著洗衣盆去溪邊洗衣。
洗完之后章引雙踮著腳將濕漉漉的衣物一件件晾在院中的竹竿上,院子里又重新掛滿衣服。
揉著酸痛的肩膀回到偏屋時,章引雙已經完全忘記了徐長寧的存在。
徐長寧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到,手中的書冊“啪“地掉在地上。
三個月來獨居一室的習慣讓章引雙早已忘記,這張床榻原本是屬于兩個人的。
“抱、抱歉...“他慌忙退后半步,后腰撞上門框。
徐長寧彎腰拾起書冊,指節有些發白:“無妨。“
“你繼續休息,我先走了。”章引雙說道。
章引雙幾乎是落荒而逃,即使他早已習慣獨自生活在這間屋子里,也斷沒有鳩占鵲巢的道理。
章引雙頭也不回的離開。
徐長寧剛才也沒考慮到這屋子還住著章引雙的事。
徐長寧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間屋子早已被另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填滿。
最終徐長寧也逃也似地離開了屋子。
徐長寧剛踏出房門,就被滿院子飄蕩的衣物擋住了視線。
她愣在原地,正巧遇見徐父挎著籃子要出門。
“阿爹,“徐長寧指著那些衣物,“咱們家何時要洗這么多衣裳了?“
徐父先是一怔,隨即嘆了口氣:“是引雙那孩子...非要給人洗衣貼補家用。“
徐長寧眉頭微蹙。徐家雖非大富大貴,但靠著母親精湛的木工手藝,日子比尋常百姓寬裕不少。
“咱家...已經艱難到這般地步了?“她聲音發緊。
“還不是怨你!“徐父突然紅了眼眶,“三個月不著家,那孩子定是覺得自己白吃白住...“他拽住女兒的衣袖,“今晚你可得好好勸勸,咱家不缺他這點辛苦錢!“
她喉頭動了動,低低應了聲:“好。“
徐父的雙腳還沒有踏出院門,巷口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張伯父喘吁吁地沖進院子,額頭上的汗珠在夕陽下閃著光:“快、快去瞧瞧!你家兒婿跟人在街上吵起來了!“
徐父每隔幾日都要去隔壁張家里同他們聊天。
張伯父進院門之后才看到徐長寧,“誒呀,長寧也在啊。”
“張伯父。”徐長寧叫道。
“誒。”張伯父應道,“不對,快別說了,她們在路邊上吵起來了,你那兒婿可不是個會說話的,在那邊自己頂不住的。”
徐長寧心頭一緊,抬腳就往外走。可出了院門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知該往何處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