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在屋里好好反省！“趙裁縫的厲喝在雨聲中格外清晰，盡管她知道此刻神志不清的兒子未必聽得進去。

灌下解藥的趙絮在床上痛苦地翻滾，精致的發(fā)髻早已散亂，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浸透，黏在潮紅的臉上。他撕扯著身上殘留的粗布條，喉間溢出小獸般的嗚咽。

趙裁縫“砰“地一聲將房門死死鎖上，木門震顫的余韻在走廊里回蕩。

趙裁縫站在門邊，粗糙的手指緊緊攥著門框。狠下心不去聽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拍門聲。

“不許給他送飯！“趙裁縫厲聲喝住端著食盒的趙父，“餓一天死不了人！“

她太了解自己的夫侍，若是放他進去，定會被兒子梨花帶雨的模樣哄得心軟。

這孩子從小被趙夫嬌慣著長大，平日里破些油皮都心疼。

這次兒子闖的禍實在太大了。若今日茶樓里的丑態(tài)有一絲一毫傳出去，莫說體面人家，就是尋常農(nóng)戶也不會要這樣的兒婿。

若是有一絲的走漏風(fēng)聲，趙絮日后再不用嫁人了。

若是想要嫁人，她們舉家都要搬離臨江鎮(zhèn)，遠(yuǎn)離綏縣，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行。

持續(xù)了一整日的敲門聲終于停了。趙父像尊雕塑般守在門邊，每一聲微弱的叩響都像敲在他心尖上。

此刻突如其來的寂靜反而更令人心驚。

“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聲音了。”趙父哽咽的說道。

趙裁縫別過臉去，借著整理衣襟的動作抹了把眼角。

她們妻夫二人老來得子，平日里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養(yǎng)的如今驕縱樣子。

“我去看看。“趙裁縫終于松口，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格外刺耳。

趙絮呆坐在床沿，如同一尊失了魂的泥塑

趙裁縫端著藥碗站在門邊，看著兒子這副模樣，心如刀絞。“兒啊...“她聲音發(fā)顫，“你究竟迷那徐長寧什么？“

趙絮恍惚想起小時候，徐長寧總愛坐在那樹下看書。

偶有路過時也不敢前去打擾。

“她...“趙絮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突然發(fā)現(xiàn)記憶里的徐長寧永遠(yuǎn)只有一個背影，讀書時的背影，離席時的背影，如今...決絕離去的背影。

藥碗在趙絮手中微微發(fā)顫，褐色的藥汁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趙裁縫想起徐家那孩子總是一副疏離模樣，連在自己的喜宴上都像在參加別人的婚事。而自家這個傻兒子，偏偏就迷上這么塊捂不熱的石頭。

況且那徐長寧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就是識得幾個字，那又如何。能考上舉人的鳳毛麟角，整個臨江鎮(zhèn)幾十年來就出了兩個秀才。

也沒見過哪個秀才能夠靠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

鎮(zhèn)上那個老秀才，無兒無女大半生，年近半百離開臨江鎮(zhèn)，去了哪里都沒人知道。

若是趙絮真的嫁到徐家，難道要去幫那個徐木匠做工不成。

趙絮急急切地開口，“她會讀書。”

趙絮頓住了，嘴唇張合幾次，一時竟再想不出第二個優(yōu)點。

“她是有文化，能當(dāng)飯吃嗎？”趙裁縫掰著粗糙的手指細(xì)數(shù)：“她家連個像樣的衣柜都打不起，你那些衣裳往哪兒擱？“

趙絮急著給徐長寧辯解，“徐姐姐在陳府也是有些進項的。”

“你每日吃穿用度，樣樣都是鎮(zhèn)上最好的，就憑徐長寧那個窮女子，能養(yǎng)得起你嗎？”趙絮從小在母父身邊慣養(yǎng)著的，吃的用的都是鎮(zhèn)上最好的東西。

趙裁縫望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百味雜陳。

趙裁縫并非真的瞧不上徐長寧，相反，她很喜歡這個讀書人。

那孩子勤勉好學(xué)，待人接物也知禮數(shù)。可再多的欣賞，也抵不過此刻看著掌上明珠這般痛苦的心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趙絮機械地重復(fù)著，手指死死揪住床單不放。

趙絮一直在說服自己多么喜歡徐長寧，可面對母親的詢問，竟然數(shù)不出幾條徐長寧的好處來。

趙裁縫看到兒如此痛苦，心里也疼。

但是總算看到趙絮不像前幾日那樣如此癡迷徐長寧。

“娘...“趙絮突然伏在母親膝上，聲音悶悶的，“她為什么...從來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趙裁縫望著墻上搖曳的燈影，想起徐家那孩子總是挺得筆直的背影。那樣的人，心里裝著的怕是只有圣賢書和萬里前程，哪會為兒女情長停留半步。

趙絮的眼淚突然決堤般涌出，砸在母親膝頭，“我也不知那幾日是怎么了...“他聲音破碎得像摔裂的瓷片，“原本聽說徐姐姐成婚，雖覺突然，但也只想著去道聲喜...“

“可父親天天念叨著給我相看人家...“趙絮突然激動起來，指甲掐進掌心，“不是年過半百的鰥夫，就是滿身魚腥的粗人！“

“正巧那天章引雙來店里，我一時情急，就沖出去辱罵了他。”

“他憑什么...憑什么...“趙絮的質(zhì)問漸漸變成嚎啕，像極了兒時得不到心愛玩具的撒潑。“他憑什么命那么好能嫁給徐姐姐，我卻要在哪些人里面挑挑揀揀。”

趙絮越說越傷心，由啜泣轉(zhuǎn)向嚎啕大哭。

趙裁縫靜靜等了許久，直到趙絮的抽泣聲漸漸平息，才溫聲開口：“我家絮兒這般品貌，難道還愁找不到好人家？非得在他們徐家這棵樹上吊死不成？“

“可這臨江鎮(zhèn)上也沒別的什么人了。”趙絮紅著眼眶嘟囔。

“這世上又不止臨江鎮(zhèn)上有女兒。”趙裁縫故意板起臉，“等你爹去縣里打聽打聽，保管給你找個比徐家強的，模樣周正、家底厚實的姑娘，隨你挑揀！“

“阿娘！“趙絮突然破涕為笑，羞惱地扯過母親袖子遮臉，那副嬌態(tài)倒與從前撒嬌時一般無二。

趙裁縫看到趙絮臉上的表情由陰轉(zhuǎn)晴，“這回高興了？”趙裁縫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輕輕捏了捏兒子鼻尖。

趙絮輕輕一笑，淚痕還掛在臉上。

“好了，擦擦眼淚先吃飯。有什么事情日后再說。”

“嗯。“趙絮乖乖點頭，眼角還掛著淚珠，嘴角卻已揚起淺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