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這日,門外一直在吵吵鬧鬧的。
徐長寧和冬月都忙的焦頭爛額的,沒空理會外面發生了什么。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徐長寧和冬月同時抬頭,只見春辭立在門口。
春辭走了進來。
平日里在陳家四處都能看到春辭,大多是傳家主的口信。
“春辭姐姐。”冬月看是春辭,重新低下頭繼續擺弄資料,手中的毛筆在賬冊上飛快地游走。
“家主在催了,什么時候整理好資料。”春辭詢問道。
冬月看向那一邊的資料開始焦頭爛額,“好姐姐,替我向家主好好說說,最多半刻鐘,一定能弄完。”
春辭嘆了口氣,“家主催的急,估計心情也不會很好,你待會兒去回話時,仔細著些。”春辭提醒道。
“曉得了,謝謝春辭姐姐了。”冬月匆匆應道。
徐長寧正埋首于陳少婧的文章堆中。
春辭說罷轉身要走,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匆匆折返。
“春辭姐姐還有吩咐?“冬月從賬冊堆里抬起頭,臉上還沾著一道墨痕。
“長寧,隨我去見主夫。”春辭神色嚴肅的說道。
徐長寧自認對陳少婧的文章有所掌握,即使是再難的問題也能夠回答上一二。
“好。“徐長寧從容擱筆,將批閱到一半的文章歸攏整齊。
冬月即使是忙的焦頭爛額,還是忍不住詢問,“外頭鬧什么呢?一直吵吵嚷嚷的。”
春辭腳步一頓,聲音壓得極低,“有個小廝想跑。”
“逃奴?“冬月倒吸一口涼氣,“他不要命了?這可是要吃官司的!“
“快些走吧。“春辭催促道,往日溫和的眉眼此刻繃得緊緊的,“主夫已經等急了。“
徐長寧一路跟隨在春辭身后。
徐長寧默默跟上,廊外的喧囂聲漸漸清晰。
行至涼亭,春辭忽然駐足,意味深長地看了徐長寧一眼。
“你自行前去吧。”春辭說罷,轉身離開。
徐長寧也沒有多想,春辭姐姐向來如此匆忙。
這還是徐長寧第二次到這個亭子。
往日她總是徑直往來于書房與府門之間,卻從不曾在園中駐足流連。
園中景色與她初次到訪時,早已大相徑庭。池中荷花早已盛開,粉白的花瓣在烈日下舒展。
與上次最大的不同的是,亭周垂掛的素紗帷帳已然撤去。
盛夏的陽光直射進來,將青石地面曬得發燙。
“這邊請。”
小廝不是時常跟在主夫身邊的元慶。而是個面生的瘦弱少年。
徐長寧隨他穿過回廊,“見過主夫。“她躬身行禮。
抬首間,一道清雅身影驀然入眼。
主夫生得一副水墨畫般的容貌,眉如遠山含黛,眸似秋水凝霜。鼻梁細挺如工筆勾勒,淡色的唇像是畫師朱砂用盡時最后的留白。
徐長寧呼吸一滯,慌忙垂首。
主夫原本臨風立于亭中,見徐長寧近前,方款款落座。
徐長寧身形微側,始終保持著恭敬的垂首姿態。
“你來陳府三月有余,可還習慣?“主夫的聲音似清泉擊石,帶著天然的疏離。
“陳家家風嚴謹,待下寬厚,自是習慣的。”徐長寧答得滴水不漏。
“習慣就好。”主夫頓了頓,“記得初來時我便說過,你每日需抄錄典籍,閑暇時間做些書信的活計。”
“我都記著。”徐長寧余光瞥見亭外青竹輕晃。
徐長寧心頭一緊,暗自思忖主夫話中深意,莫非是今日的差事出了什么紕漏?
“既如此,你且替我寫封信罷。“主夫不由分說地抬手示意。
石案上早已備好文房四寶,硯臺里的墨汁濃淡相宜,顯然是早有準備。
“便以這燭臺為名,寫個短篇吧。”主夫指尖輕點案上那盞鎏金燭臺。
徐長寧只以為是對自己的考教,站在臺前細細思索。
徐長寧遲遲沒有動筆,主夫也并沒有催促,只靜靜望著池中荷花。
“淚痕沁綠當年竹,猶照離人補舊衣”
筆鋒終于落下,墨跡在宣紙上緩緩暈開。“時間倉促,只得如此,還望主夫贖罪。”
主夫喚來那個叫元亨的瘦弱小廝。“元亨,拿過來。”
元亨走到案前,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起詩箋。
主夫身上清雅的茉莉香與墨香交織,在亭中氤氳開來
主夫身上茉莉的香氣,混合著墨香,沁人心脾。
“小娘子年紀輕輕的,怎么寫起詩來如此惆悵。”主夫聲音似玉磬輕擊,“倒是這筆字,頗有風骨。“
徐長寧垂首答道:“不過是閑來讀些雜書,偶有所感。“
“難怪...“主夫將詩箋輕輕放回案上,“寫起情書這般得心應手。“
情書?徐長寧心頭猛地一跳,近日她唯一寫過的情書,便是替元慶代筆的那封!
徐長寧焦急的抬頭看向主夫,正正瞧上了主夫的雙眼。
主夫眼尾微微下垂,本該顯得柔弱,偏生眸光清冽如寒潭,倒把三分文弱氣洗成了十分的疏離。
主夫微微側首,目光轉向亭柱旁。
徐長寧順著視線望去,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廝正瑟瑟發抖地跪在那里。
徐長寧仔細瞧那人,竟是往日總跟在主夫身邊機靈討喜的元慶!
他的衣衫被扯得破爛,露出的手臂上布滿的淤青。
“主夫這是...“徐長寧話音未落,忽然想起春辭說的逃奴之事。她心頭一緊,卻實在想不明白這事與自己有何干系。即便要懲治逃奴,何須特意喚她這個外人前來觀刑?
“今歲夏至,愿與君相會。相思之甚,無計可消。”主夫深情款款的念出這幾字,“寫的甚好,若不能見到那位娘子,想來元慶是要相思成疾了。”
元慶的身子越伏越低,幾乎要蜷縮進青石板的縫隙里。他染血的指尖摳著地面,在石板上留下幾道淡淡的紅痕。
“娘子可知,這是寫給誰的?”主夫主夫忽然抬眸,看向徐長寧。
“不知。”徐長寧如實答道。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主夫轉而詢問跪在地上的元慶,“元慶,你自己告訴徐娘子,這信是寫給誰的?”
元慶的額頭死死抵著地面,始終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