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深，春辭踏著月色匆匆趕回。

春辭對著白紗行禮，

元亨無聲地撩開素白紗幔，許期安緩步而出，衣袂在夜風中輕揚。

春辭低垂著頭，目光閃爍不定。

許期安見狀，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主夫，家主說，府中一干事宜，全由主夫做主。”春辭說完深深的低下頭。

這番看似相敬如賓的言辭，此刻聽來卻格外刺耳。

許期安靜默片刻，淡淡道：“且退下罷。“

“元亨。“許期安輕聲喚道。

元亨聞聲快步上前，穩穩扶住許期安的手臂，低聲道：“主夫。“

“去吩咐廚房備一桌席面，再開壇好酒。“許期安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按，唇角微揚，“就開那壇'春日醉'吧。“

“春日醉“是家主珍藏的佳釀，尋常時候連碰都不許旁人碰，唯有遇上真正值得慶賀的事，才會啟封一壇。

“是，這就去辦。“

許期安踱步至亭中坐下，夜風微涼，檐角的銅鈴偶爾輕響一聲。

許期安前往亭子坐下。

晚上萬籟俱靜，元亨命人在四處都掛上了燈籠，暖黃的光暈在夜色中浮動，倒像是年節時分的光景。

許期安執起青瓷酒盞，兩三盞“春日醉“入喉，酒液溫潤，漸漸化作一股暖意自心口蔓延開來。指尖輕叩案幾，許期安望著遠處搖曳的燈影，忽然覺得這寂寥的夜色，也添了幾分難得的鮮活。

許期安指尖摩挲著酒盞邊緣，月光在瓷釉上流淌。

“元亨，你與元慶自小一處長大......“許期安頓了頓，聲音里浸了酒意，“可會覺得我待他太過狠心？“

“元亨，你從小和元慶一起長大的，可否會怪我對他太狠了些。”許期安說道。

“治家需嚴。”元亨一邊倒酒一邊說道，“主夫是陳府的主夫，思量的是陳家的未來。元慶是小廝，考慮的是自己的未來。”

“是啊......“許期安忽然笑起來，眼尾泛起薄紅，“他不過是想要與心上人長相廝守，偏生我這個惡人非要從中作梗。“

“從小他性子就軟弱。遇見蟲子都要躲的那么一個人，如今倒敢為了情愛不管不顧地私奔......”許期安語氣里竟透出幾分恍惚的艷羨。

元亨對元慶性格軟弱這事持反對意見。“從小到大，都是他在我身邊照顧我，之前被老太太責罰，也是元慶替我頂的罪。”

許期安支著下巴，指尖在酒盞邊緣輕輕畫著圈：“哦？還有這等事？“月光在他眼中投下細碎的光影，顯出幾分難得的興致。

元亨垂眸笑了笑，“那是在主夫進陳家之前呢。我去給老太太傳話，摔在了路上，誤了時辰。是元慶哥哥，說事情是他做的。”

“老太太竟沒瞧出來？“許期安挑眉。

“我們本就不是近身伺候的。“元亨替許期安續上半盞酒，“況且那時老太太眼已花了，我們倆又生得像......“夜風掠過亭角，帶著竹葉的沙沙聲，“后來元慶哥哥在老太太門外跪了整夜，膝蓋落下病根，至今陰雨天還會疼。“

元亨突然噤聲，現下少婧跪在祠堂里，元慶被綁在柴房，此時提及跪不跪的，難免惹主夫心煩。

許期安的目光在元亨臉上停留了片刻，輕聲道：“是像。“

元亨看主夫沒有責怪的意思，才敢繼續說道。

“小時候更像些，現在不大像了。”

“我有時候還羨慕他些，想到什么便去做了，即使…即使是被我送到鄉下莊子去。”元亨微微低頭，燭火在他側臉投下搖曳的陰影，“也是敢拼了。”

“你要是想替他求情，我不怪你。”許期安看向元亨。

兩人從小便是一同長大，那時許期安也想過，元亨是否會下不去手。

“主夫對他已是輕罰。“元亨搖頭，發絲垂落在肩頭，“我知道的。“

“他若是那日沒被我看到就好了，她們二人說不定還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許期安望向遠處晃動的燈籠，忽然笑了一聲：“他若是那日沒被我撞見就好了......“酒意上涌，聲音染上幾分朦朧，“那兩個傻孩子，說不定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許期安不再言語，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飲著。青瓷酒盞見底，他又伸手向前一遞，杯沿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元亨看向空了的酒壇，輕聲道：“主夫，已經飲得夠多了。“

許期安卻恍若未聞，眼尾泛著醺然的紅，你“再去取一壇來。“聲音里帶著幾分醉意的執拗。

元亨欲言又止，終是低聲道：“......是。“

許期安半倚在石桌邊，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空酒盞，青瓷碰撞發出細微的脆響。酒意漸漸上涌，他的眼皮越來越沉，最終抵不過醉意，伏在桌邊昏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露沾濕了他的衣袖，涼意讓他猛然驚醒。

“元亨......？“他抬起頭，亭中依舊只有他一人。

醉意未消的腦袋昏沉沉的，元亨取酒未免去得太久了。

許期安撐著桌子站起來，身子晃了晃。夜風一吹，酒勁反而更上頭，眼前景物都蒙著一層朦朧的光暈。他扶著亭柱穩了穩身形，搖搖晃晃的去找人。

腳步虛浮地穿過回廊，衣擺掃過石階上零落的竹葉。燈籠的光在醉眼中化作一團團暈開的暖黃，他不得不時常停下來扶住廊柱喘息。

“元亨......“含混的呼喚散在夜風里，無人應答。

轉過一道月門時，許期安腳下一絆，險些摔倒。

月光照在他的錦袍上，銀線繡的竹紋時隱時現，像極了此刻飄搖不定的意識。

徐長寧今日抄書抄的快，多看了些四書。

燭火搖曳間，他已渾然忘我，不覺夜已深沉。

待得眼前驟然一暗，才驚覺燭芯燃盡。

他摸索著重新點燃燈燭，這才發覺冬月不知何時已然離去，案幾上的茶盞早已涼透。

徐長寧提起青紗燈籠踏出房門，夜風挾著竹葉的清寒撲面而來。

走到側門附近的竹園，一直聽到有聲音在附近。

他心頭一緊，不由攥緊了燈籠柄，加快腳步穿過那片沙沙作響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