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外間窺探的目光。方才還強作鎮定的沈文翰,此刻仿佛被抽去了筋骨,頹然跌坐在太師椅上,而一旁的王氏則望著他手中明黃的圣旨陷入了苦思。良久,只聽沈文翰長嘆一聲:“禍福難料,禍福難料啊!”
聞言,王氏淚流滿面,撲到丈夫身前:“老爺!微兒才十四歲啊!那深宮是什么去處?吃人不吐骨頭!我聽說…聽說今上春秋已高,隱有下世,性情更是…這…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嗎?老爺,您快想想辦法!”
沈文翰面色灰敗,搖頭苦嘆:“夫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旨已下,抗旨便是滿門抄斬之罪!你我…又能如何?”廳內一片愁云慘霧,仆婦下人們皆垂首屏息,大氣不敢出。
卻說后堂繡樓“擷芳閣”內,沈知微已換上一身見客的藕荷色,織金,纏枝蓮紋,對襟褙子,下系月華裙。她并未急著出去,而是立于窗前,將前廳動靜聽了個真切。方才圣旨內容,早有伶俐的小丫鬟飛奔來報。
“選秀…入宮…”沈知微低聲呢喃,指尖冰涼。她博覽群書,豈會不知史書中那些后宮傾軋、紅顏薄命的記載?今上年逾五旬,性情陰晴不定,近年來更有沉迷丹術之說。入宮,于她而言,絕非榮耀,實乃桎梏牢籠,無邊苦海!同時,更有一樁隱秘心事,沉甸甸壓在心頭——自家生母李秋容在臨終前,緊握她手,塞入她衣中的那枚龍紋玉佩,反復叮囑絕不可示人,更不可與宮廷扯上瓜葛!這圣旨來得蹊蹺,莫非…與此有關?
“姑娘,”素月憂心忡忡地捧來一盞熱茶,“老爺夫人喚您去呢?!?/p>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心緒,面上已恢復平靜無波:“知道了?!彼畈较聵?,姿態嫻雅,正如往日清風。
花廳內,沈文翰夫婦見女兒進來,更是悲從中來。王氏一把摟住女兒,泣不成聲:“我的兒啊!苦命的兒??!”
沈知微輕輕拍撫母親后背,目光卻投向父親手中那卷明黃圣旨:“爹,娘,事已至此,悲泣無益。女兒…遵旨便是。”她聲音平靜,似乎不為所動,但隱有一股異常的冷冽。
“微兒!”沈文翰痛心疾首,“是為父無能…”
“父親言重了?!鄙蛑⒋驍嗌蚋福抗鈷哌^廳內侍立的仆婦,“此事關乎天家的顏面,闔府上下須得謹慎行事,莫要流露悲戚之色,徒惹是非……女兒有些乏了,想回房靜靜。”說罷,屈膝一禮,轉身離去,留下愕然的父母。
回到擷芳閣,沈知微屏退眾人,只留素月、錦秋二婢。她走到內室那張紫檀木鑲螺鈿的梳妝臺前,打開最底層一個暗格,取出一個包裹嚴密的錦囊。解開絲絳,里面赫然是一枚通體溫潤、雕工古拙的羊脂白玉佩。玉佩正面刻有一盤踞螭龍,背面刻著幾個極難辨識的篆文。燭光下,玉佩內外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華,但卻隱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沈知微蔥白的指尖緩緩撫過那冰涼的龍紋,眼神銳利如刀。入宮?絕無可能!這螭龍紋飾,非親王以上不得僭用,這玉佩的來歷,母親李氏臨終前都諱莫如深…如今圣旨突降,是巧合,還是有人窺破端倪?
“素月,”她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心,“將我前日畫壞的那幅《秋荷圖》取來。”
素月不明所以,依言取來。那是一幅半成的工筆荷花,因墨色暈染過度已棄置不用。沈知微接過畫卷,看也不看,雙手握住兩端,猛地發力——“嗤啦!”一聲裂帛脆響,堅韌的宣紙連同裱糊的素綾,都被她生生從中撕裂!破碎的畫紙飄落在地,如同凋零的殘荷。
“姑娘!”錦秋驚呼。
剛要上前阻止,卻見沈知微將手中殘畫擲于地上,望著那刺目的裂痕,嘴角竟浮起一絲冰冷的、決絕的笑意。她抬眸,目光穿透緊閉的窗欞,望向暮色四合中那象征著無上權力與森嚴禁錮的皇城方向,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金絲雀入籠,尚有婉轉鳴唱之姿。而我沈知微,寧為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