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巾按在傷口上的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

許之禮看著江硯辭低垂的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像四年前圖書館里，他幫她擋掉窗外晃眼陽光的樣子。

“我沒事。”她小聲說，想抽回手，手腕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血珠很快浸透了紙巾，洇出一小團暗紅。

江硯辭的眉頭皺了皺，從錢包里翻出創可貼，撕開包裝時動作有點急，塑料紙的響聲在安靜的空氣里格外清晰。

“別動。”他抬眼時，目光恰好落在她無名指的戒指上，動作頓了半秒，才重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替她貼好創可貼。

指尖擦過她的指腹，溫熱的觸感像電流，許之禮的手指蜷了蜷。

“謝謝。”她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軟。

江硯辭沒說話，松開手時，指尖不小心碰到那枚戒指，冰涼的金屬硌得他心尖一顫。

他移開視線，看向地上的相框，玻璃碎渣散在周圍，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照片……”他彎腰想去撿，被許之禮攔住了。

“我來吧?！彼紫律恚荛_碎玻璃，小心地把相框拾起來。

玻璃碎裂的紋路橫穿過兩人的笑臉，像道無法愈合的疤。

江硯辭也蹲下來，用紙巾幫她撿散落在地上的玻璃渣。

兩人的手在離得很近的地方動著，誰也沒說話，只有指尖偶爾碰到一起的輕響，和窗外漸漸沉下去的夕陽。

“這張照片，你還留著。”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許之禮捏著相框的手指緊了緊：“嗯，搬家的時候沒舍得扔。”

其實不止這張。

她抽屜最深處的鐵盒里，還藏著他當年借她的物理筆記，藏著運動會上他替她贏的兔子掛件，藏著畢業那天，他塞給她卻沒敢讓她當場打開的信封。

信封到現在都沒拆。

江硯辭看著她手里的相框，不禁沉思。

“當年……”他想說點什么，比如“我找過你”，比如“為什么不告而別”，可終究是一個字沒有說。

許之禮看著他的表情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耳邊的碎發。

咖啡館的風鈴又響了，這次是有人推門離開。

夕陽的金輝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帶，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幾乎要疊在一起。

“那個戒指?！苯庌o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語氣很認真，“我剛才……不該那樣問的。”

許之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他，突然有了點說出口的勇氣。

“這戒指……”

“鈴鈴鈴——”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是江硯辭的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周明”的名字，是他們當年的同班同學。

他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看她，眼神里有猶豫，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喂，周明……嗯，我在外面……什么？同學聚會？今晚？”

他頓了頓，看了許之禮一眼，“我不一定……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看著她：“周明說今晚聚聚，問我去不去?！?/p>

許之禮把相框放進包里，站起身：“那你去吧，挺難得的?！?/p>

“你呢？”江硯辭也站起來，“一起去？我們都挺想你的?！?/p>

“我們”那兩個字聲音很輕，卻像羽毛搔過心尖。

她看著他眼里的期待，像看到了當年那個在籃球場邊等她放學的少年，突然就點了點頭。

“好啊。”

推開包廂門的瞬間，喧鬧聲像潮水般涌過來，混著啤酒泡沫的氣息和KTV里特有的甜膩香水味，撞得許之禮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

江硯辭伸手替她擋了下門框，指尖輕輕碰在她后背，像無聲的提醒。“進去吧，周明他們在里面。”

包廂里的光線很暗，只有屏幕上閃爍的歌詞映著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有人舉著話筒嘶吼，有人趴在沙發上劃拳，角落里的骰盅撞得叮當作響。

許之禮的目光掃過一圈，心跳莫名快了半拍——這些面孔明明在畢業冊上看過無數次，此刻卻像蒙著層霧，讓她有點恍惚。

“喲！江硯辭你可算來了！”一個穿花襯衫的男生猛地站起來，手里還攥著半瓶啤酒，看見他身后的許之禮，突然愣住了，“這是……許之禮？！”

這一聲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讓包廂安靜了半秒。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有驚訝，有好奇，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許之禮被看得有點不自在，手指下意識絞著包帶。

江硯辭往她身前站了半步，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了些視線。

“不是，這可是許之禮啊！”周明把啤酒瓶往桌上一墩，眼睛瞪得溜圓。

“當年你倆可是咱們班的‘金童玉女’，畢業后一個出國一個失聯，我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著你們同框了呢！”

這話一出，沙發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當年誰不知道江硯辭打球時，許之禮永遠是第一個遞水的？”

“還有還有，許之禮的物理筆記，全班就江硯辭能借來抄！”

“我記得畢業晚會，江硯辭還偷偷給許之禮塞了個信封呢——”

起哄聲越來越響，許之禮有些茫然，也不自覺的想到了以前。

“別瞎起哄。”江硯辭冷聲道。

周明連忙打圓場，往旁邊挪了挪，騰出沙發中間的位置，“快坐快坐，我特意給你倆留了最好的位置！”

許之禮被江硯辭半扶半讓地按在沙發上，剛坐穩，就感覺旁邊有人碰她的胳膊。

是當年的同桌林薇薇，正沖她擠眼睛：“可以啊你，一回來就又把江大男神拐過來了?！?/p>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兩個已經過去了?！痹S之禮解釋道。

林薇薇挑了挑眉，“可他現在看你的眼神…也不大清白哦…”

許之禮的心像被貓爪撓了下，慌忙轉頭去看屏幕。

正放著首老歌，是當年很火的情歌，屏幕上的男女主角在雨中擁抱，歌詞一句句跳出來：“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微妙。

周明大概是覺得冷場了，趕緊把話筒塞給江硯辭：“來一個來一個！”

江硯辭沒接，目光落在許之禮身上，像是在詢問。

許之禮被他看得心跳加速，連忙擺手：“你唱吧，我想聽?！?/p>

他這才接過話筒，指尖在冰涼的金屬上頓了頓。

伴奏重新響起，是首調子舒緩的老歌，他的聲音透過音響傳出來，比記憶里低沉了些，帶著點被歲月磨過的沙啞。

許之禮握著啤酒瓶的手指慢慢收緊。

這首歌她在S大的寢室里聽過無數次，每次聽到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可從江硯辭嘴里唱出來，卻像是多了層溫度，燙得她眼眶有點發澀。

她偷偷抬眼，看見他正望著屏幕，側臉的輪廓在光影里明明滅滅，喉結隨著歌詞滾動，認真得不像話。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時光好像倒流了，還是那個晚自習后的操場…

啤酒的氣泡在舌尖炸開，有點苦，又有點澀。

許之禮看著江硯辭握著話筒的手，指節分明，和當年替她擰開礦泉水瓶時一模一樣。

原來有些她以為早已被時間掩埋的事，一直有人替她好好收著。

江硯辭剛好唱到最后一句，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穿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臉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的眼神很亮，像落滿了星星，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才敢讓你擁有，我的祝福，自由。”

尾音落下時，包廂里爆發出一陣掌聲。

江硯辭放下話筒，穿過人群走回來，在她身邊坐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和少年時的清爽不同，卻同樣讓她心慌。

“渴嗎？”他問，順手拿起她沒動過的那瓶啤酒，“還是想喝點別的？”

許之禮搖搖頭，突然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江硯辭，當年那個信封……”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是江硯辭的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媽”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起身走到包廂外去接電話。

許之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握著啤酒瓶的手慢慢松開。

剛才沒問出口的話像卡在喉嚨里的魚刺——那個信封里到底寫了什么？

現在問，還來得及嗎？

林薇薇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另一邊，正沖她擠眼睛，用口型說：“加油！”

包廂里的喧鬧還在繼續，屏幕上換了首熱鬧的歌，有人在沙發上跳著笨拙的舞。

許之禮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剩下門口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反射著微弱的光。

來之前她特意想過要不要摘掉，最終還是沒舍得——這枚戒指是她用第一份工資買的，款式簡單，卻像個小小的儀式。

可現在，看著門口那道即將回來的身影，她突然覺得，這枚戒指好像有點硌手。

江硯辭很快回來了，臉上的表情卻比剛才沉了些，眉宇間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煩躁?！霸趺戳耍俊痹S之禮下意識問。

“沒什么，”他笑了笑，試圖掩飾，“我媽問我什么時候回去。”

許之禮沒再追問，只是看著他：“那……我們要不要先走？”

江硯辭愣了一下，隨即眼里閃過一絲驚喜，很快又掩飾過去：“會不會太掃興了？”

“不會吧，”許之禮看向鬧成一團的人群，“他們玩得正開心呢。”

他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好?！?/p>

兩人悄悄從包廂里退出來，關上門的瞬間，喧鬧聲被隔絕在身后，走廊里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綠光，安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江硯辭率先開口道：“那封信其實…是我寫的對我們未來的寄語，但現在看來…”

許之禮猛地抬頭，撞進他帶著點試探和緊張的眼神里。

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嚴，晚風灌進來，吹起許之禮耳邊的碎發。

時光好像真的繞了個圈，又把他們帶回了原點。

許之禮深吸一口氣，迎著他的目光，慢慢笑了起來。

“現在看來我們已經錯過了…都祝我們能找到更好的人吧?！?/p>

江硯辭愣住了，像是沒反應過來。幾秒后，他感覺心中充滿了酸澀，好像有什么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可悲傷過后是委屈和氣憤涌上心頭，他現在很想質問許之禮。

“為什么擅自為我抉擇”

“為什么僅僅憑借一條短信，就結束了所有”

許多個為什么充斥在江硯辭心口，最終化成了轉身離開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