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良藥?”
老仆幽靈般離去后,那干澀沙啞的兩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沈知微的耳膜,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掀起驚濤駭浪!
他果然知道!那個病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九皇子蕭玦,他看穿了!他不僅看穿鴆酒被玉玦所噬,甚至…甚至將她和玉玦,視作一味“藥”!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比祭天臺的寒風更刺骨百倍。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胸口的玉玦,溫潤的玉石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生疼。玉玦內部,那道細微的血色紋路,似乎在她指腹的按壓下,傳來微弱卻清晰的搏動感,像一顆沉睡的毒瘤心臟。
引鴆酒而不死的本事?能“吃”毒的玉?沈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蕭玦要做什么?用她去試毒?還是想奪走玉玦?那個病弱表象下,究竟藏著怎樣一張臉?
“哐當!”
一聲巨響毫無征兆地穿透死寂的院落,伴隨著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正是從隔壁主屋的方向傳來!
沈知微嚇得渾身一顫,猛地縮到墻角。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還有…像是骨頭被硬生生折斷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濃烈的藥味中,似乎瞬間混入了一絲新鮮的血腥氣。
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外面發生了什么?是蕭玦?他…他在殺人?那個病秧子?
聲音只持續了很短一瞬,很快平息下去。死寂重新籠罩,只剩下沈知微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她蜷縮在冰冷的墻角,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九王府的夜,比她想象的更猙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一個時辰。就在沈知微緊繃的神經快要斷裂時,極其輕微的“咔噠”一聲,她這間廂房的門栓,竟從外面被撥開了!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反手輕輕合上門。
沈知微的血液瞬間凍結!她屏住呼吸,借著窗外慘淡的月光,死死盯著那個黑影。黑影沒有點燈,動作迅捷而精準,像在自家后院般熟悉。他避開屋中簡陋的家具,徑直走向沈知微之前坐過的位置,手指在地面和墻壁上快速而無聲地摸索著。
他在找東西!找什么?玉玦?!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知微單薄的囚衣。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到最輕。那人摸索了片刻,似乎毫無所獲,身形微微一頓,隨即,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猛地射向她蜷縮的角落!
沈知微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暴露的剎那——
嗡!
緊貼在她心口的玉玦,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的震動!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玉玦接觸的皮膚瞬間蔓延開,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幾乎是玉玦震動的同一瞬間,那黑影的動作也驟然停滯!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痛苦的悶哼!月光恰好在這一刻偏移,透過破舊的窗紙,朦朧地照亮了黑影小半邊側臉。
線條冷硬的下頜,緊抿的薄唇,還有…一縷垂落額前的、如墨般漆黑的發絲。一個模糊卻極具壓迫感的輪廓。
是他!祭天臺上,那個站在新帝身側,清冷矜貴、一言不發卻掌控全局的內閣首輔——謝珩!他竟然親自夜探九王府,摸到了她的囚室?!
沈知微腦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首輔謝珩!新帝最鋒利的刀!他果然不會放過她這個“漏網之魚”!
謝珩顯然也察覺到了異常。他放下捂住胸口的手,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眸子,精準地鎖定了沈知微藏身的角落,冰冷的殺意如有實質地彌漫開來。他不再掩飾,一步步,無聲卻沉重地逼近。
完了!沈知微絕望地閉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玉玦的震動和那股寒意更加強烈,仿佛在瘋狂預警。
就在謝珩離她只有三步之遙,冰冷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
“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聲音,極其突兀地在院落里響起!打破了死寂,也瞬間吸引了謝珩全部的注意力!
是蕭玦!聲音的來源,正是剛才發出異響的主屋方向!
謝珩逼近的腳步猛地頓住。他側耳傾聽,那咳嗽聲斷斷續續,痛苦至極,伴隨著侍從慌亂的低語和藥碗碰撞的聲響,完全不似作偽。
謝珩站在原地,如同黑暗中凝固的雕塑。冰冷的殺意與某種權衡在寂靜中無聲交鋒。片刻,他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沈知微藏身的角落,帶著一絲不甘和更深的探究。最終,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迅速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門被輕輕帶上,落鎖聲微不可聞。
沈知微癱軟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劫后余生…又一次劫后余生!是蕭玦的咳嗽…救了她?還是…
她猛地低頭看向胸口的玉玦。剛才那突如其來的震動和刺骨寒意…是它在預警?甚至…干擾了謝珩?玉玦內部那道血色的紋路,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清晰可感的溫熱血光!一股強烈的、仿佛生命本源被強行抽離的虛弱感和心悸猛地襲來!
“呃…”沈知微痛苦地蜷縮起來,冷汗如瀑。她死死攥著玉玦,那溫熱的血光透過指縫滲出,映亮她蒼白如鬼的臉。
代價…這就是使用玉玦力量的代價!它剛剛…“吃”掉了謝珩靠近時帶來的某種致命威脅?或者僅僅是預警,就消耗了她如此巨大的生命力?
隔壁主屋的咳嗽聲漸漸低弱下去,最終歸于沉寂。九王府的夜,重新被死寂和濃重的藥味填滿。
沈知微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的劇痛與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反復沖刷著她的意志。玉玦緊貼在心口,那溫熱的搏動感越來越清晰,像一顆寄生在她心臟上的毒瘤,每一次搏動,都貪婪地吮吸著她的生機。
汗水浸透了她的鬢發,黏膩地貼在臉頰上。她咬緊牙關,喉嚨里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尖銳的刺痛來對抗那從骨髓深處蔓延開的、令人窒息的空虛感。
“藥…”她腦海中反復回蕩著老仆那干澀的聲音,還有蕭玦那雙在病弱表象下深不見底的幽眸。
她是他等的“良藥”…而這塊玉,是噬心的毒!
就在這時,門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這一次,不再刻意掩飾,顯得沉重而緩慢。
沈知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強撐著支起身體,警惕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是謝珩去而復返?還是九王府的人?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那個引路的老仆。他依舊面無表情,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但與上次不同,托盤上除了那碗黑乎乎、氣味濃烈的藥汁,竟多了一小碟精致的、還冒著熱氣的糕點,旁邊還有一個溫潤的白玉小瓶。
老仆將托盤放在屋內唯一一張破舊的桌子上,目光掃過蜷縮在地、狼狽不堪的沈知微,眼神毫無波瀾,仿佛她只是一件亟待處理的物品。
“殿下吩咐,”老仆的聲音依舊干澀,像砂紙摩擦,“沈姑娘受驚了。這安神藥,趁熱喝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微緊攥著胸口衣襟的手上,那里,玉玦的形狀在單薄的布料下清晰可見。
“殿下還說…”老仆頓了頓,語氣平直得沒有一絲起伏,卻讓沈知微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良藥雖苦,卻是救命之本。姑娘既已是殿下府上的人,這‘藥引子’…就該好好溫養著。”
藥引子!
這三個字像冰錐,狠狠刺穿了沈知微最后一絲僥幸!蕭玦不僅將她視為“藥”,更將她的玉玦視作核心的“藥引”!他什么都知道!他把她關在這里,就是要“溫養”她這個藥引,好隨時取用!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沖上頭頂,幾乎壓過了身體的虛弱。她猛地抬頭,死死瞪著老仆,嘶聲道:“他休想!我就是毀了這玉…”
“姑娘慎言!”老仆猛地打斷她,渾濁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銳利如刀的精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殿下還讓老奴轉告姑娘一句話。”
他微微俯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鴆酒穿腸的滋味,姑娘已經嘗過一次了。這世間…比鴆酒更毒、更讓人…求死不能的東西…還多得很。殿下久病,府上…最不缺的…就是這些玩意兒。”
“姑娘是聰明人,當知…活著不易。好好做殿下的‘藥’,至少…能活。”
說完,老仆不再看她,轉身退了出去。落鎖聲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加沉重,仿佛鎖死了她所有的生路。
沈知微癱坐在地上,渾身冰冷。老仆最后的話,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神經。威脅!赤裸裸的威脅!蕭玦在用更殘酷的死亡方式警告她,順從,才能茍活。
她顫抖著手,拿起那個溫潤的白玉小瓶。拔開塞子,一股清冽苦澀的藥香瞬間沖淡了屋內的腐朽氣息。里面是幾粒朱紅色的丹丸。這…就是蕭玦給她的“溫養”之物?是壓制玉玦反噬的解藥?還是另一種控制她的毒藥?
身體的虛弱和心口的灼痛一陣強過一陣。玉玦的血色紋路在昏暗光線下似乎又亮了一分,貪婪地汲取著她的生命力。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迫近。
喝下那碗黑乎乎的藥?吃下這來歷不明的丹丸?成為蕭玦豢養的“藥人”?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那一小碟精致的糕點上。餓,極度的饑餓感伴隨著虛弱感洶涌而來。她掙扎著爬過去,抓起一塊糕點,狼吞虎咽地塞進嘴里。甜膩的滋味在口腔中化開,卻絲毫無法溫暖她冰冷的心。
她該怎么辦?
就在她機械地咀嚼著第二塊糕點時,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了白玉小瓶冰涼的瓶身。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迸射的火星,驟然劃過她混亂的腦海!
玉玦…能“吃”毒…那它…能不能…
沈知微猛地停下動作,心臟狂跳起來。她死死盯著手中的白玉小瓶,又看向桌上那碗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藥汁。
一個孤注一擲的計劃,在絕望的深淵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