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波感應器尖銳卻低沉的蜂鳴,如同毒蛇的嘶叫,瞬間刺破了歌劇院后臺壓抑的死寂。屏幕上,代表入侵者的紅點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在歌劇院外圍的廢墟邊緣迅速擴散、逼近。
海因里希猛地撲到一臺布滿灰塵的老舊舞臺燈光控制臺前,手指在布滿裂痕的按鍵上飛快敲擊??刂婆_上方懸掛的幾塊布滿雪花點的監控屏幕閃爍了幾下,勉強亮起,顯示出歌劇院外圍不同角度的模糊影像。
影像令人窒息。
并非預想中穿著沉重裝甲、引擎轟鳴的清道夫機甲或士兵。畫面中出現的,是如同鬼魅般無聲移動的機械造物。
它們高度接近大型犬,流線型的啞光黑色外殼完美融入廢墟的陰影,四足行走的步態帶著一種非生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流暢。頭部是扁平的傳感器陣列,閃爍著冰冷的幽藍光芒,沒有眼睛,只有純粹的掃描和鎖定意圖。它們的移動幾乎沒有聲音,如同滑行在空氣之上,只在松軟的泥土上留下極其淺淡的爪印。背上搭載著小型多管發射器,以及如同蝎尾般高高翹起、末端閃爍著寒芒的金屬針管——神經毒刺和捕捉網發射器。
“靜默獵犬(SilentHounds)…”海因里希的聲音帶著一絲干澀的凝重,“自律作戰單元…沃倫的玩具…她來了。”
“沃倫?”安雅皺眉,眼中幻影閃爍,顯然對這個名字代表的威脅沒有直觀概念。
“伊莎貝爾·沃倫(IsabelleVaux)?!甭堵兜穆曇舯?,背著7號的手無意識地收緊。這個名字與霍夫曼的瘋狂報告一起,深植于她在IWFM訓練營的記憶碎片中,“執行董事…董事會核心…霍夫曼的上司?!?/p>
仿佛為了印證露露的話,歌劇院殘破的穹頂上方,傳來一陣極其低沉的、幾乎與環境噪音融為一體的嗡鳴。幾架通體漆黑、棱角分明、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碟形無人機,如同來自深淵的蝙蝠,悄無聲息地從破洞中降下,懸浮在后臺區域的上空。它們底部探出微小的鏡頭,閃爍著猩紅的光點,冰冷地掃視著下方的每一個人。
緊接著,一個清晰、冷靜、帶著奇特的優雅韻律和一絲玩味的女聲,通過無人機搭載的擴音器,在空曠破敗的歌劇院內響起,如同在歌劇院上演一場荒誕的獨白:
“晚上好,女士們。尤其是你,Prime-01,露露小姐?!甭曇舨患辈恍欤缤诟呒壣除埨镎務撎鞖?,“貝格堡歌劇院…多么富有戲劇性的選擇。破碎的舞臺,殘缺的觀眾席,正好上演你們這場…悲壯的逃亡???”
露露抬起頭,左眼銀芒穿透昏暗,死死鎖定著其中一架懸停的無人機,仿佛要透過冰冷的鏡頭,看到其后那雙掌控一切的眼睛。
“霍夫曼博士對你在‘純白地獄’的初次綻放,以及后來在停機坪上那場…嗯…頗具視覺沖擊力的告別演出,印象深刻?!蔽謧惖穆曇衾^續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的停頓和欣賞藝術品般的腔調,“當然,代價也相當慘烈??吹侥阋廊蝗绱祟B強地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保護著那個小麻煩(Anomaly-07)…”她的聲音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品味露露此刻的狼狽,“甚至,開始招兵買馬了?真是…感人至深的姐妹情誼,雖然效率低下得令人心疼。”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精心打磨的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露露緊繃的神經。安雅煩躁地低吼一聲,對著無人機方向猛地揮手!
嗡!
一股無形的精神波動瞬間擴散。懸停在安雅前方的一架無人機鏡頭捕捉的畫面瞬間扭曲、破碎!在沃倫此刻所在的、遙遠而溫暖的移動指揮中心屏幕上,顯示出的影像不再是破敗的歌劇院后臺,而是變成了沃倫自己!
畫面中,穿著優雅象牙白香奈兒套裝的沃倫,正坐在她舒適的指揮椅上。然而,無數漆黑、布滿尖銳倒刺的荊棘藤蔓,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從她身下的地板、背后的墻壁、甚至她面前的操控臺里瘋狂鉆出!它們纏繞上她的腳踝、手臂、脖頸,尖銳的刺深深扎入她保養得宜的皮膚,殷紅的鮮血瞬間染紅了潔白的套裝!荊棘越纏越緊,將她死死束縛在椅子上,藤蔓勒進她的皮肉,畫面血腥而恐怖!
“哼。”移動指揮方艙內,真正的沃倫看著自己屏幕上這血腥的幻象,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精心修飾的眉毛,金絲眼鏡后的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絲冰冷的評估意味,“情緒化攻擊…缺乏效率。精神類能力者,威脅等級評估上調,標記為‘織網者’(Weaver)?!彼龑χㄓ嵠髌届o地下令,“記錄,目標Anomaly-02,能力表現為高精度幻象投射,具有精神污染傾向。”
歌劇院內,安雅悶哼一聲,幻象被強行識破和驅散的反噬讓她臉色一白,眼中幻影劇烈波動。沃倫那冰冷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了短暫的干擾:
“總是受傷的小家伙…”沃倫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模仿安雅腔調的戲謔,精準地復述了安雅對露露的嘲諷,“這個稱呼…真是形象得讓人心碎。”
這句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露露的耳膜。安雅猛地看向露露,眼神復雜。
“看看你自己,露露?!蔽謧惖穆曇羧缤槿说驼Z,卻字字誅心,“左眼半盲,視野扭曲,每一次眨眼都在承受神經灼燒的痛苦。你的身體,正在被那所謂的‘荊棘王冠’一點點吞噬、同化成冰冷的金屬…很痛苦吧?那種血肉被強行置換的麻木感?”她精準地描述著露露手臂滲出的銀漿。
“你的記憶,像沙漏里的沙子,隨著你每一次動用那危險的紡錘而不斷流失…你還能記得多少?記得訓練營的食堂味道?記得第一次握住武器時的感覺?還是…記得那個為你獻出心臟的薩滿女孩的臉?”沃倫的聲音帶著一絲殘忍的好奇,“哦,對了,你的脊椎里,還埋著三顆霍夫曼博士精心準備的‘糖果’(荊棘之吻)…真是甜蜜的負擔。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背上那個…隨時會引爆自己、把你們所有人拉入深淵的‘小炸彈’(指7號)?!?/p>
露露的身體在沃倫的話語下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被強行撕開傷疤的劇痛和憤怒。左眼視野中的血色裂痕瘋狂蔓延,幾乎要吞噬整個視野。
“你所謂的‘起義’,不過是拖著殘軀在泥濘里絕望地打滾,用流血和失憶換取一點點茍延殘喘的時間。”沃倫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充滿誘惑,“放棄吧,接受回收。IWFM擁有你無法想象的資源。我們可以凍結你的同化進程,穩定Anomaly-07脆弱的精神內核,甚至…讓你們姐妹,和這些被你吸引來的‘同伴’…”她刻意停頓,鏡頭掃過安雅和索菲亞,“…在特定的、舒適的環境下‘團聚’。是作為有價值的樣本,還是擁有有限自由的特殊存在,這取決于你的合作態度。這難道不比被我的‘小狗’撕成碎片,或者…成為那虛無縹緲‘債主’意志降臨的祭品,要明智得多嗎?”
“團聚?像籠子里的觀賞鳥嗎?做夢!”安雅對著無人機厲聲尖叫,眼中的幻影再次凝聚,試圖發動更強的精神沖擊。
索菲亞則抬起頭,渙散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鎖定了半空中的無人機。她張開干裂的嘴唇,沒有發出聲音,但脖頸處的哀嚎面孔紋路驟然變得刺目!一股凝聚了她自身痛苦、被追獵的恐懼、以及沃倫話語中那份居高臨下的冷漠所激發的極致負面情緒,化作一道無形的、高頻的“痛苦尖嘯”,如同定向的音波炮,狠狠轟向那幾架懸停的無人機!
嗡——!
指揮方艙內,沃倫面前的數個屏幕瞬間被劇烈的干擾雪花覆蓋!刺耳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的噪音從揚聲器里爆出!雖然指揮艙強大的聲波屏障瞬間激活,過濾了絕大部分物理傷害,但那股蘊含在尖嘯中的、純粹的精神惡意和痛苦意念,還是如同冰冷的針,穿透了屏障,讓沃倫感到一陣短暫而強烈的眩暈和惡心。
她微微蹙眉,扶了一下金絲眼鏡:“精神與聲波混合攻擊…帶有強烈的痛苦傳導效應。標記目標‘哀歌’(Lament),威脅等級高,優先清除?!彼壑虚W過一絲真正的冷意。
“靜默獵犬,執行清除協議。優先目標:哀歌,織網者。回收目標:Prime-01,Anomaly-07。允許使用致命武力?!蔽謧惐涞叵铝?。
歌劇院外圍,那些如同黑色雕塑般靜立的“靜默獵犬”瞬間激活!幽藍的掃描眼鎖定了歌劇院后臺的入口方向。它們四足發力,沒有咆哮,沒有引擎轟鳴,只有極其細微的液壓嘶鳴和足爪踏地的沙沙聲,如同死亡的潮水,無聲而迅猛地涌向破敗的拱門!
“它們來了!”海因里希低吼,手中的探測器屏幕被密集的紅點占據。
安雅眼中厲色一閃,雙手猛地向前一推!空氣中泛起肉眼可見的漣漪!沖向拱門的幾只“靜默獵犬”動作猛地一滯,它們傳感器捕捉到的景象瞬間扭曲——前方不再是破敗的入口,而是變成了布滿尖銳鐵刺的陷阱深坑,或是噴吐著致命火焰的墻壁!幾只獵犬因程序判定危險而強行轉向或減速,隊形瞬間出現混亂。
索菲亞則深吸一口氣,將目標鎖定在沖在最前面的幾只獵犬身上。她張開嘴,這次發出了聲音——不再是尖嘯,而是一段低沉、詭異、充滿無盡悲傷與怨毒的旋律。歌聲并不嘹亮,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如同無數冰冷的觸手,瞬間纏繞上那幾只獵犬!
被歌聲籠罩的獵犬,其內置的、模擬生物神經的處理器瞬間被狂暴涌入的負面情緒數據淹沒!程序邏輯發生錯亂!它們不再攻擊歌劇院,而是猛地調轉方向,將背上的神經毒刺發射器對準了身邊的同類!幽藍的毒刺近距離狠狠扎入同伴的外殼!麻痹電流和神經毒素瞬間注入!
“滋啦!”被擊中的獵犬動作瞬間僵直,翻滾倒地。
“干得漂亮,瘋婆子!”安雅見狀,精神一振,幻象輸出更加強力,將更多的獵犬拖入混亂的幻境迷宮。
然而,“靜默獵犬”的數量遠超她們!更多的獵犬繞開了幻境區域和混亂的同類,如同黑色的閃電,從側翼和坍塌的墻壁缺口突入后臺!它們背上的多管發射器噴出大團大團的粘性捕捉網,如同白色的巨蛛之網,罩向安雅和索菲亞!同時,蝎尾般的神經毒刺閃爍著寒光,精準地射向她們的要害!
“小心!”露露低喝,右手猛地揮出!綠紋血荊棘鞭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精準地抽飛了兩張罩向安雅的捕捉網!但更多的網和毒刺如同雨點般落下!
安雅狼狽地翻滾躲避,一道毒刺擦著她的手臂飛過,在破舊的毛毯上留下一道焦痕。索菲亞被一張捕捉網的邊緣掃中,粘稠的絲線纏住了她的腳踝,她試圖掙扎,歌聲被打斷,脖頸處的紋路因憤怒而劇烈扭曲。
壓力陡增!露露一邊要護住背上的7號,一邊要用荊棘鞭支援安雅和索菲亞,左眼的劇痛和視野的扭曲讓她動作慢了半拍。一只獵犬突破了荊棘鞭的封鎖,猛地撲向她背上的7號!尖銳的金屬爪閃爍著寒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歌劇院后臺區域,那些懸掛的、布滿雪花點的老舊監控屏幕,以及角落里一臺早已報廢的舞臺音響控制面板,屏幕猛地同時亮起!
不再是雪花!
一片純粹、深邃、不斷流動變幻的紫色光暈占據了整個屏幕!光暈中央,一個由無數冰冷的銀色幾何線條構成的復雜棱鏡符號瘋狂閃爍、旋轉!
“棱鏡?!”海因里希失聲驚呼。
緊接著,一個被強烈干擾撕裂、充滿雜音和斷續、卻帶著一種被強行凝聚的意志的聲音,從每一個亮起的屏幕中、從那個報廢音響的喇叭里,艱難地擠了出來,瞬間壓過了獵犬的嘶鳴和捕捉網的噴射聲:
“…走…露露…帶…她們…走…!”
“…數據…鎖鏈…纏住它們…!”
“…引爆…舞臺…下方…舊…炸藥庫…!”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所有突入后臺的“靜默獵犬”,動作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它們幽藍的掃描眼瘋狂閃爍,內部處理器爆出密集的電火花!原本流暢的動作變得如同生銹的機器人,關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它們接收到的指令被狂暴涌入的、亂碼般的數據洪流徹底覆蓋、篡改!有的在原地瘋狂打轉,有的將毒刺對準了墻壁射擊,有的甚至試圖攻擊半空中沃倫的無人機!
指揮方艙內,沃倫面前的控制臺瞬間亮起一片刺目的紅色警報!
“警告!自律單元遭受未知數據洪流入侵!”
“核心協議被覆蓋!指令系統失效!”
“防火墻全面崩潰!強制重啟…失??!失??!”
沃倫那永遠優雅平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一絲冰冷的驚愕和凝重。她看著屏幕上那些失控亂舞的“靜默獵犬”和那占據了所有分屏的、瘋狂閃爍的紫色棱鏡符號。
“全球性…數據共鳴…”她低聲自語,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記錄!目標出現跨區域、跨個體力量協同跡象!威脅等級…上調至‘滅絕級’(OMEGA-E)!標記源頭:‘銀焰’(ArgentFlame)!立刻追蹤信號源!”
就在數據洪流肆虐的同時,海因里希已經根據棱鏡最后的信息,猛地撲向舞臺邊緣一個被厚重灰塵覆蓋的、銹死的金屬地板門!“這里!舞臺下方舊道具間!連著地下維修通道!棱鏡說下面有廢棄的炸藥庫,可以制造混亂!”
“安雅!索菲亞!這邊!”露露大吼,背著7號沖向地板門。荊棘鞭狠狠抽在銹死的門鎖上,火星四濺!
安雅擺脫了最后一只被數據鎖鏈纏住的獵犬,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踉蹌著跟來。索菲亞用力撕扯開腳踝上的粘網,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海因里希拿出一個小型激光切割器,灼熱的射線燒蝕著銹死的門軸。時間緊迫!上方,沃倫的無人機正在重新調整,試圖鎖定他們。外圍,更多的“靜默獵犬”正在強行突破數據干擾!
“快點!老頭!”安雅焦急地催促,同時警惕地看向入口處,雙手虛張,隨時準備再次釋放幻境。
嗤啦!
門軸終于被切斷!海因里希和露露合力,猛地掀開沉重的金屬地板門!一股濃重的灰塵和更陰冷的地下氣息撲面而來,露出下方陡峭、黑暗的階梯。
“下去!”露露當先背著7號跳了下去。
安雅和索菲亞緊隨其后。
海因里希最后一個下去,他回頭看了一眼混亂的歌劇院后臺,以及屏幕上那依舊頑強閃爍、卻開始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紫色棱鏡符號。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悲涼,然后猛地拉上了地板門,并從內部用一根粗鐵棍死死卡住。
幾乎在門被卡死的瞬間!
轟隆?。。。。。。。。?/p>
一聲沉悶卻驚天動地的巨響從他們頭頂的舞臺方向猛烈傳來!整個地下通道劇烈搖晃!塵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爆炸的沖擊波隔著厚厚的地板和泥土傳來,震得他們耳膜生疼!
棱鏡…用最后殘存的數據本體纏住敵人,并引爆了歌劇院舞臺下塵封的舊炸藥庫,為他們爭取了最后一條生路。
通道內一片漆黑,只有海因里希打開的一盞微弱頭燈照亮前方。露露背著7號,喘息著靠在冰冷的磚石墻壁上。安雅捂著被毒刺擦傷、傳來陣陣麻痹感的手臂,臉色難看。索菲亞則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頸處那清晰得如同烙印的哀嚎紋路。
短暫的寂靜中,安雅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喂…‘總是受傷的小家伙’…下次選匯合點,找個…有后門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