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石荒原的嶙峋巖柱在伊爾萊斯身側急速倒退,化作模糊的灰影。風不再是嗚咽,是燒紅的鐵鞭抽在臉上,撕扯著她破爛的衣衫,灌進她每一個張開的毛孔。每一步踏在碎石遍布的堅硬土地上,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體內,那股剛剛被強行納入“石心”框架的力量仍在瘋狂沖撞,每一次震蕩都帶來靈魂被碾磨的劇痛,皮膚下細密的血珠不斷滲出,又被狂奔帶起的疾風卷走。腰間,那條染血的荊棘狼首鎖鏈冰冷地緊貼著皮肉,每一次顛簸都更深地嵌入,像一道不斷收緊、灼燒的烙印。
痛!
這痛楚不僅是身體的撕裂,更是無數被強行納入“石心”深淵的絕望哀嚎在翻騰。王都方向傳來的精神風暴雖然減弱了距離的拉扯,但那撕裂靈魂的余波,那成千上萬生靈被碾碎時的恐懼與痛苦,依舊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意識核心,啃噬著剛剛構筑的堤壩。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在擂鼓,催促著她:快!再快!
“石心”在劇痛中運轉。它不再追求絕對的平靜,而是化作一片深沉、堅韌的虛無之海,強行容納著這內外交迫的痛苦狂瀾。她的“聆聽”被極限拉伸,如同無形的蛛網撒向四面八方。荒原的脈動——地底深處巖石的擠壓呻吟、風中沙礫摩擦的細微嘶鳴、遠處巖縫里蜥蜴急促的心跳——這些曾經需要專注才能捕捉的聲音,此刻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響。這龐大的信息流幾乎要將她的精神撕碎,但她死死守住核心一點清明:東方!那精神風暴的源頭!
她的“聆聽”被動地捕捉著前方的一切。一群禿鷲在遠處天空焦躁地盤旋,發出貪婪的嘶鳴,它們下方,必然有剛死去的血肉。幾只沙狐驚恐地竄入巖縫,傳遞著被龐大掠食者氣息驚擾的恐懼。更遠處,隱隱傳來一種沉悶的、不規律的震動,像是無數沉重的腳步踐踏著干涸的大地……
來了!
伊爾萊斯瞳孔驟然收縮。就在前方一道巨大風蝕巖柱形成的隘口之后,混亂的氣息如同沸騰的泥沼,撲面而來!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混雜著野獸特有的腥臊、皮毛燒焦的惡臭,還有……格瑞瑪爾人黑暗魔法那如同腐爛沼澤般的獨特惡寒!
隘口如同地獄的門扉。
景象撞入眼簾:一支小型格瑞瑪爾斥候隊,約十余人,穿著暗沉皮甲,臉上刺著猙獰的荊棘刺青。他們正驅使著一群陷入狂暴的裂爪狼——荒原上最兇殘的掠食者之一。這些狼體型巨大,肌肉虬結,本該閃爍著狡黠兇光的眼珠此刻只剩下混亂的血紅。它們的脖頸上,緊扣著漆黑的金屬項圈,項圈上荊棘狀的尖刺深深扎入皮肉,暗紅色的污血不斷滲出。項圈核心,一塊幽綠的晶石正散發著不祥的波動——痛苦之棘!
一個格瑞瑪爾斥候獰笑著,用手中帶著倒刺的長鞭狠狠抽在一頭裂爪狼的脊背上,鞭梢帶起一溜血花。“畜生!再快點!撕碎前面那個礙事的!”他嘶吼著,鞭子再次揚起。那頭狼發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嚎,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項圈上的綠光驟然熾盛,它眼中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徹底被瘋狂淹沒,不顧一切地朝著斥候鞭子指向的方位——幾個蜷縮在巖壁角落、試圖躲避的阿爾特彌斯難民——猛撲過去!
另外幾頭裂爪狼同樣在鞭打和項圈綠光的刺激下,發出痛苦與狂怒交織的咆哮,利爪刨起大蓬塵土,涎水混著血沫從獠牙間滴落,形成一個混亂而致命的包圍圈。難民中一個男人絕望地舉起削尖的木棍,一個婦人死死抱著懷中無聲哭泣的嬰兒,蜷縮在男人身后,臉上是死灰般的恐懼。
同樣的鎖鏈!同樣的折磨!同樣的暴行!
伊爾萊斯腰間那冰冷的荊棘狼首圖騰驟然變得滾燙!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瞬間與刑場上蒼焰染血的身軀、王都精神風暴中無數被奴役魔獸的哀嚎重疊!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憤怒與冰冷的殺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體內那勉強維持平衡的狂暴力量瞬間被點燃,如同脫韁的熔巖,在她四肢百骸中咆哮奔騰,渴望著毀滅!她的指尖下意識地繃緊,殘留的舊日習慣幾乎要驅使她釋放出毀滅性的精神沖擊波——碾碎!撕碎這些劊子手!像碾死蟲子一樣!
“吼——!”
一聲極度痛苦、充滿毀滅欲的咆哮在她意識邊緣炸響!來自隘口內一頭剛剛被長鞭抽中、項圈綠光爆閃的裂爪狼!這聲咆哮如同驚雷,狠狠劈在伊爾萊斯瀕臨失控的精神核心上!
不!
那個冰冷的、淬煉于裂石荒原的意志核心驟然爆發出強光!她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刺痛混合著鐵銹味的鮮血強行拉回了最后一絲理智!
碾碎?撕碎?那和格瑞瑪爾人有什么區別?和當初失控的自己有什么區別?不過是另一種形態的暴行!將痛苦施加于同樣被痛苦折磨的生靈身上,這是何等可恥的循環!
“石心”為淵!容納!
“聆聽”為鏡!映照!
“共振”為橋!理解!
伊爾萊斯強行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眼神中的狂怒與毀滅欲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她不再看那些獰笑的斥候,所有的精神瞬間凝聚,投向那群在痛苦深淵中沉淪、被本能和折磨驅使的裂爪狼群。
“石心”的沉寂深淵轟然洞開,不再試圖隔絕痛苦,而是如同無垠的虛空,主動將隘口內彌漫的混亂與絕望——裂爪狼們被項圈灼燒的劇痛、被鞭打激發的狂怒、被黑暗魔法扭曲的恐懼,甚至難民們瀕死的絕望——盡數納入!這龐大的負面洪流沖擊著她的意識,身體劇烈一晃,嘴角再次溢出血線,但她死死站定,如同扎根于風暴中心的頑石。
“聆聽”被催發到極致。她的感知穿透了裂爪狼們體表的瘋狂和嘶吼,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深入它們混亂的精神核心。她“聽”到了!在那片被痛苦之棘攪動得如同沸水的意識深處,最原始的、被極度扭曲和壓抑的本能——對生存的渴望!對解除痛苦的極度渴求!對施虐者刻骨銘心的、被瘋狂掩蓋的恐懼與仇恨!
就是現在!
伊爾萊斯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血腥與硝煙的空氣仿佛點燃了她胸腔中的火焰。她猛地踏前一步,精神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將自身此刻所承受的、容納的所有痛苦——身體撕裂的痛、精神被沖擊的痛、對暴行的憤怒之痛、對過往罪孽的愧疚之痛——連同那份淬煉出的、堅如磐石的守護意志,化為一道清晰、凝練、如同實質般的意念洪流!
“我聽見了!”
“你們的痛!你們的怒!你們的恨!”
“枷鎖的痛!鞭打的痛!烙印的痛!”
“撕裂他們的痛!就是你們所求的……解脫!”
這意念洪流并非命令,不是引導,而是最直接、最暴烈的共鳴!是感同身受的痛苦宣言!是點燃復仇之火的引信!它無視了物理的距離,精準地、狂暴地轟入了每一頭裂爪狼那被痛苦之棘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精神核心!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頭正撲向難民的裂爪狼,利爪距離絕望的男人僅有寸許之遙,血紅的瞳孔中瘋狂的光芒驟然一滯。項圈上幽綠的晶石劇烈閃爍,發出刺耳的嗡鳴,試圖壓制這突如其來的異種沖擊。然而,太遲了!
“嗷嗚——!!!”
一聲截然不同的、飽含著無盡痛苦與滔天恨意的凄厲狼嚎,猛地從它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不再是受控的瘋狂,而是源自靈魂的、被理解所點燃的、純粹的復仇意志!它硬生生在空中扭轉身軀,帶血的利爪劃破空氣,帶著撕裂一切的狂暴氣勢,狠狠抓向那個剛剛抽打它的格瑞瑪爾斥候!
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隘口內,所有被伊爾萊斯意念洪流沖擊的裂爪狼,動作都出現了剎那的僵硬。緊接著,項圈上的綠光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仿佛內部的力量在激烈沖突。隨即,此起彼伏的、充滿了痛苦與毀滅欲望的咆哮聲浪沖天而起!血紅的狼眼中,被強行灌輸的混亂瘋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深刻理解后點燃的、針對施虐者刻骨銘心的仇恨!
混亂瞬間逆轉!
裂爪狼們不再攻擊難民,它們猛地調轉目標,如同掙脫鎖鏈的地獄惡犬,帶著被壓抑了太久的、源自本能的復仇怒火,瘋狂地撲向身邊那些驚愕的格瑞瑪爾斥候!利爪撕開皮甲,獠牙咬斷肢體,痛苦的慘嚎與野獸復仇的咆哮瞬間充斥了整個隘口!
“不!該死的畜生!反了!反了!”
“控制項圈!快激發最大……”
“啊——我的胳膊!”
斥候隊長驚恐的吼叫戛然而止,被一頭體型格外巨大的頭狼撲倒在地,腥臭的涎水滴在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他手中的長鞭掉落在地,被狼爪踩得粉碎。
伊爾萊斯站在隘口邊緣,身體微微搖晃,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混著血污從額角滑落。強行容納龐大的痛苦洪流,再將其轉化為精準的共鳴沖擊,幾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絲力氣。新生的力量核心如同被過度使用的生銹齒輪,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她強行支撐著,冰冷的眼眸掃過這血腥混亂的復仇場景,沒有一絲憐憫。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幾個蜷縮在角落、死里逃生、滿臉呆滯與難以置信的難民。沒有停留,沒有言語。她猛地轉身,拖著疲憊欲死的身體,再次邁開灌鉛般的雙腿,朝著東方那愈加清晰的、如同地獄熔爐般燃燒的天空,跌跌撞撞地奔去。
每一步,都離那沖天的烽煙更近一步。每一步,腰間那染血的荊棘鎖鏈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皮肉,更灼燒著她的靈魂。
王都的輪廓,在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的煙塵中,已遙遙在望。那不再是記憶中的家園,而是一座巨大的、正在痛苦中哀嚎的祭壇。
真正的熔爐,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