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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魔女會死

第6幕來自小灰的閉環

暴風雪肆虐的爪痕尚未從森林邊緣完全褪去。厚重的積雪雖然停止了增長,但依舊頑固地覆蓋著大地,將村落和小屋裝點成一個寂靜而疲憊的銀色世界。煙囪重新穩定地吐出灰白色的煙,爐火在小屋內發出安穩的噼啪聲,空氣中彌漫著松脂、草藥和熱湯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暖香。艾爾欣裹著厚實的羊毛披肩,坐在壁爐旁,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眼神卻像被風雪洗凈的夜空,沉靜而深邃。一種全新的、溫和而強大的力量感在她精神核心深處流淌,如同解凍后深埋地下的暗河。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精神力的邊界變得更加柔韌寬廣,對顯化的預判與掌控,也從本能的警惕轉向一種近乎呼吸般自然的律動——收放之間,心念微動即可。

叩門聲就在這時響起。不是莉瑞安的輕叩,也不是雙胞胎的利落,更非加雷斯爵士的沉穩。這聲音帶著一種猶豫、遲疑,甚至……一絲熟悉的、被壓抑的恐懼。叩幾下,停一停,仿佛門外的人在反復鼓起勇氣。

艾爾欣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奧托。那個曾在初顯星痕時驚恐逃離、將“魔女幻影”傳言散播開去的鄰居獵戶。

他看上去比數月前更加憔悴了,臉頰深陷,眼窩下帶著濃重的青影,厚厚的棉帽和圍巾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充滿焦慮和深深恐懼的眼睛。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厚厚毛皮裹著的包袱,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顫抖。當他看到艾爾欣時,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喉結上下滾動,嘴唇囁嚅著,卻發不出像樣的聲音。

“奧托?”艾爾欣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責備或異樣,如同呼喚一位普通的鄰居。

“魔……艾爾欣大人……”奧托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他猛地低下頭,不敢與艾爾欣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深眸對視,“我……我……求求您……”他語無倫次,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懷里緊緊抱著的毛皮包袱向前遞了遞,包裹的邊緣,露出一小撮熟悉的、帶著灰色條紋的貓毛。

艾爾欣的目光落在那撮貓毛上,瞬間了然。她側身讓開:“進來吧。”

奧托幾乎是挪進小屋的,每一步都帶著僵硬和遲疑。他不敢坐,只是局促地站在爐火旁,身體微微佝偂著,仿佛背負著無形的重擔。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厚實的毛皮包裹,露出里面蜷縮著的、瑟瑟發抖的小灰。

幾個月不見,小灰長大了些,但此刻卻顯得異??蓱z。它左后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裹著粗糙的、浸出血跡的布條,顯然是奧托自己簡單處理的。傷口附近的毛發糾結著污血和泥土。它虛弱地趴在皮毛墊子上,琥珀色的眼睛半閉著,瞳孔因疼痛而放大,喉嚨里發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痛苦嗚咽。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傷腿,帶來一陣細微的抽搐。它甚至沒有力氣像上次那樣警惕地打量艾爾欣。

艾爾欣的心微微一緊。當初意外顯化的那個未來節點——小灰在濕滑巖石上跌落摔斷腿的景象——終究還是發生了,以它最本來的面目。

“三天前……在林子里……追松鼠……”奧托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自責,“……踩空了……就是您……您上次‘顯化’里……那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一模一樣……”他痛苦地閉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幻象重現,“我……我按您當時說的……大概方位去找……找到它時……它……它已經……”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粗糙的大手無措地懸在小灰顫抖的身體上方,想碰又不敢碰,“村里的草藥師……被大雪困在鄰村回不來……我……我實在沒辦法了……它快不行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籠罩著他,不僅僅是對小灰傷勢的擔憂,更深的是對眼前這位“星辰魔女”的敬畏與恐懼。他害怕那詭異的幻象,害怕那未知的力量,更害怕自己當初的逃離和散播流言會招致報復。但他更怕失去小灰。

艾爾欣能清晰地感受到奧托身上散發出的、如同驚弓之鳥般的恐懼和深深的自責。這份恐懼如此濃烈,甚至蓋過了他對小灰傷勢的擔憂。她也能感受到小灰那微弱卻清晰的痛苦、無助和求生的本能,如同細小的電流,透過空氣傳遞而來。

“別怕。”艾爾欣的聲音異常輕柔,像一片羽毛拂過緊繃的弦。這句話,既是對奧托說,也是對痛苦嗚咽的小灰說。她沒有提過去的顯化,沒有提流言,只是平靜地伸出手,“把它放在桌上,靠近爐火?!?/p>

奧托如蒙大赦,又帶著更深的惶恐,小心翼翼地將裹著小灰的毛皮包袱放在溫暖的桌面上。小灰似乎感受到爐火的暖意,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艾爾欣沒有立刻觸碰小灰。她閉上眼,做了幾個深長的呼吸。精神力的“溪流”在她意念的引導下,如同溫暖的泉水,緩緩流淌、匯聚。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根斷裂錯位的貓腿骨,看到周圍淤血腫脹的組織,看到小灰微弱生命之火在痛苦中搖曳。

顯化…需要嗎?她問自己。不是為了揭示(節點已發生),而是為了…溝通與治愈。對象不僅是人,更是這個不會言語的小生命。奧托的恐懼源于未知,而小灰的痛苦源于無法表達。

一個念頭清晰浮現——顯化,但只顯化必要的信息,只給需要看到的人看。

艾爾欣睜開眼,目光沉靜如水。她伸出雙手,沒有觸碰小灰的傷腿,而是虛懸在其上方幾寸。精神力不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化作無數極其細微、溫暖的銀色光絲,如同活物般,輕柔地、精準地探向小灰的傷處。這一次,她主動引導著顯化的方向與形態。

嗡……

一片極其柔和、穩定的銀白色光暈,在小灰傷腿的上方憑空浮現,只有巴掌大小,邊緣清晰,毫無扭曲閃爍。光暈內部,并非血腥的畫面,而是清晰地顯現出小灰左后腿內部骨骼結構的半透明光影模型!斷裂錯位的部位被標記出柔和的紅色光點,周圍腫脹淤血的肌肉組織則以淡淡的藍色光暈顯示。這光影模型穩定、精準,如同最高明的醫師展示的解剖圖,卻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暖的、非侵入性的質感。

“啊!”奧托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圓,身體再次繃緊。但這一次,恐懼中摻雜了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明悟。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了小灰傷在哪里,有多嚴重!這比他粗糙的觸摸和想象直觀了千百倍!魔女的力量不再只是帶來恐怖幻象,而是化作了…救命的指引?

更奇妙的是,那片小小的、精準的顯化光暈,似乎只存在于艾爾欣、奧托和小灰三者之間。爐火的光芒依舊跳躍,小屋的其他角落并未被這奇異的光影侵染。艾爾欣對顯化的掌控,已到了收放自如、精準定位的境界。

艾爾欣沒有看奧托震驚的臉,她的目光專注地落在顯化的光影模型上,聲音平穩而清晰,如同醫者的診斷:

“脛骨中段斜向斷裂,輕微錯位。周圍肌肉嚴重挫傷,血管破裂導致血腫壓迫神經。需要立刻正骨,清除淤血,固定。否則,壞死或終身跛行?!泵恳粋€字都像精準的手術刀,剖開未知的迷霧。

奧托聽得臉色發白,但眼中恐懼的迷霧卻開始被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所取代。“正骨?我……我該怎么做?我……我怕弄疼它……”他看著光影模型中那刺目的紅色斷裂點,手抖得更厲害了。

“看著光?!卑瑺栃赖穆曇魩е环N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她指尖微動,那片懸浮的顯化光暈隨之發生微妙變化。紅色的斷裂點旁邊,浮現出幾個極其微小的、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箭頭,精準地指示出復位時手指應該按壓的角度和力道方向!同時,光影模型上需要避開的重要神經和血管區域,也被標記出淡淡的金色光暈。

“按綠色箭頭的方向,穩住這里,然后……”艾爾欣一邊清晰地說著復位步驟,一邊用目光引導著奧托顫抖的手,虛點著光影模型上的關鍵位置。她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驅散了奧托大部分的恐慌。

奧托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神死死盯著那清晰的綠色箭頭指示。他鼓起畢生的勇氣,按照艾爾欣的指引,顫抖而緩慢地將雙手虛按在顯化光影指示的位置,仿佛隔空感受著那無形的引導。

“穩住……對……感受它的骨頭……順著綠色的指引……不是對抗,是引導……”艾爾欣的聲音如同最穩定的錨。

奧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前所未有地專注。他咬著牙,手指感受著小灰腿部的骨骼輪廓,回憶著顯化光影中綠色箭頭的方向,猛地一用力!

“喵——!”小灰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叫,身體劇烈掙扎。

但就在同時,那片懸浮的顯化光影中,錯位的紅色斷裂點,在綠色箭頭的牽引下,瞬間移動,精準地對齊復位了!

“好了!”艾爾欣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的松弛。顯化光影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奧托如釋重負,整個人幾乎虛脫,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但他顧不上自己,立刻看向小灰。小灰的痛叫變成了低低的嗚咽,但掙扎明顯減弱了,那條斷腿雖然依舊腫脹,但扭曲的角度似乎……正常了?

“固定?!卑瑺栃姥杆龠f過準備好的、浸泡過藥液的干凈夾板和繃帶(這是暴風雪后她特意準備的傷藥)。她的動作麻利而輕柔,一邊指導奧托如何纏繞固定,一邊用指尖凝聚起極其微弱、卻帶著溫暖治愈感的銀色光點,輕輕拂過小灰的傷處。這是她精神力“質變”后新領悟的運用——將顯化引導的精準感知力,轉化為細微的、促進愈合的生命能量疏導。小灰的嗚咽聲漸漸微弱下去,緊繃的身體在溫暖的爐火和這奇異的安撫下,慢慢放松下來,最后竟在皮毛墊子上發出了細微的、安穩的呼嚕聲。

奧托笨拙卻無比認真地配合著艾爾欣,將小灰的傷腿固定好。他看著在藥力和溫暖中沉沉睡去、呼吸平穩的小灰,又看看自己沾著污跡和藥液的雙手,再看看艾爾欣平靜而專注的側臉。一種巨大的、混雜著后怕、慶幸、羞愧和難以言喻的感激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他心中那道由恐懼筑起的高墻。

他猛地后退一步,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在了艾爾欣面前冰冷的地板上!

“艾爾欣大人!”奧托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地自容的羞愧,“我……我當初……我該死!我像個被嚇破膽的兔子一樣逃了!我還……我還到處亂說!我……”他語無倫次,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蠢!是我被恐懼蒙了眼!我……我差點害了小灰第二次!要不是您……要不是您……”他哽咽著,說不下去,只有肩膀在劇烈地聳動。

艾爾欣靜靜地看著跪伏在地、懺悔不已的奧托。爐火的光芒跳躍在他花白的頭發和顫抖的脊背上。她沒有立刻去扶他,只是任由這份遲來的懺悔在溫暖的空氣中彌漫、沉淀。

“恐懼,是面對未知的本能。”艾爾欣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奧托耳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和,“你帶走了恐懼,但也帶回了尋求答案的勇氣。星痕顯化,并非為了恫嚇,它只是命運之網偶然的閃光。有時照亮前路,有時……”她的目光落在沉睡的小灰身上,“只是提醒我們,某個被忽略的轉角需要低頭?!?/p>

她微微彎腰,伸出手,不是去扶奧托,而是輕輕拂去小灰毛發上沾染的一點藥漬。

“照顧好它。固定板兩周不要拆。每天用這個草藥汁浸濕布條敷在腫脹處?!彼龑⒁恍“菟幏旁谧郎?,“它很堅強,會好起來的?!?/p>

奧托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雜著泥土和藥漬,狼狽不堪。他看著艾爾欣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面沒有責備,沒有得意,只有一片歷經風雪后的、廣袤而包容的平靜。這份平靜,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徹底洗滌了他心中最后的恐懼和陰霾。

他不再說什么,只是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對著艾爾欣,也對著沉睡的小灰,再次深深地、無比虔誠地磕了一個頭。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重新用毛皮裹好沉睡的小灰,抱在懷里,一步一步,無比鄭重地退出了小屋。他的背影,不再佝偂瑟縮,而是挺直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小屋的門輕輕合上。艾爾欣走到窗邊,撩起厚重的窗簾一角。

門外不遠處的雪地上,奧托并沒有立刻離開。他抱著小灰,正激動地向幾個好奇圍攏過來的村民急切地比劃著什么。他指著小屋的方向,又指指懷里的小灰,臉上不再是恐懼,而是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急于分享的激動。他笨拙地模仿著“顯化”出骨頭的樣子,又做出正骨的動作,嘴里不停地說著:“……神了!看得清清楚楚!……綠色的箭頭……就那么一指……骨頭就回去了!……小灰睡著了!不疼了!……魔女大人……不,艾爾欣大人!她……她是真的在幫我們啊!”

村民們圍著他,聽著他語無倫次卻充滿真摯的描述,看著裹在毛皮里安睡的小灰,臉上的好奇逐漸變成了驚訝、了然,最終化為一種混合著敬畏與感激的復雜神情。他們低聲交談著,目光時不時投向艾爾欣小屋那扇透出溫暖爐火光芒的窗戶。一種無聲的理解和認同,在冰雪初融的村落里悄然彌散。

艾爾欣放下窗簾,隔絕了外面的聲音。她回到爐火旁,翻開那本深藍星空的記錄本。羽毛筆蘸飽了墨,在“暴風雪中的微光與星穹的回應”的記錄之后,落筆寫下新的篇章。字跡舒展而堅定,如同窗外積雪下悄然萌動的新芽:

星痕觀察記錄

日期:融雪之月第三日

委托人:奧托(攜受傷寵物貓“小灰”)。

觸發媒介:生命體的痛苦與求生本能、委托人的恐懼與求助意愿。

顯化形態:微觀、精準、穩定、定向。僅巴掌大小,銀白光暈,內部為傷處骨骼肌肉結構模型,輔以綠色箭頭與金色光暈。

范圍控制:完美定向!僅限委托人、目標生命體及自身可見。無外泄,無干擾環境。

代價:精神力中度消耗,輕微專注性疲憊。無任何負面生理反應。

后果:委托人目睹精準顯化指引,恐懼轉化為信任與感激,完成關鍵救治操作(正骨)。引導效果完美達成。

能力鞏固與拓展:*

顯化控制力登峰造極:實現微觀層面、高精度、純信息導向的顯化,形態穩定可控。

定向顯化完美達成:精準鎖定接收者,范圍收束如臂使指。

媒介依賴極大弱化:對生命體本身的直接感知成為最強媒介,情感連接即可觸發有效引導。

能力運用拓展:顯化用于即時性、技術性指導,并與微弱生命能量疏導初步結合。

精神力消耗模式優化:中度消耗,恢復迅速,正面反饋帶來精神滿足感。

核心領悟:*顯化之力,至此圓融。收放隨心,精微入奧??謶挚苫癁檫甸T之石,傷痕可成連接之橋。星軌無分巨細,生命皆有回響。守護之網,由心而織,終將覆蓋所行之徑。星辰魔女之路,始于孤寂的解讀,終于共鳴的守護。

艾爾欣放下筆。爐火溫暖,映照著她沉靜的側臉。窗外,奧托抱著小灰,在村民漸漸散去的目光中,踏著積雪,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背影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拉得很長,很穩。小屋里,只有爐火的噼啪聲,和一種宏大命運交響后,歸于靜謐祥和的余韻。最初的星痕,在此刻,畫上了一個溫暖的閉環。

若是人間有青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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