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頭”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鐵錨,沉甸甸地拖拽著空澤在狂暴的空間亂流中翻滾。每一次晶簇本體的微弱脈動,都牽扯著指令烙印傳來的、持續不斷的、如同億萬根冰針刺入核心的劇痛。那不是物理傷害,而是存在層面的標記與追獵,宣告她已成為“源頭”清除名單上最優先的目標。
紫水晶菌瘤的光芒在亂流的撕扯和烙印的壓制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僅能勉強維系著本體不至于徹底崩解。墨綠污染區域在“源頭”意志的直接沖擊下,那些膿皰和囈語陷入了死寂的蟄伏,但污濁的墨綠色澤卻如同滲入骨髓的毒素,更深地浸染著周圍的菌絲。深紅棱刺的裂紋徹底黯淡,冰冷死寂,仿佛一塊被徹底榨干的廢礦,只留下一個猙獰的疤痕,提醒著它曾帶來的毀滅與最后的“滿足”。焦黑的裂痕在劇痛中隱隱作痛,如同永不愈合的瘡口。
力量在飛速流逝。竊火得來的冰冷能量,在對抗指令烙印的壓制和空間亂流的撕扯中,如同沙漏中的流沙。絕望,冰冷的、純粹的絕望,比瑞文的虛無更加沉重,比腐沼的瘋狂更加窒息,開始從核心深處蔓延。逃?能逃到哪里?虛空中每一道漣漪,都可能隱藏著“源頭”冰冷的視線。
就在意識即將被絕望徹底吞噬的瞬間,一道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異牽引力的空間波動,如同溺水者指尖觸碰到的一縷水草,拂過她瀕臨崩潰的菌絲網絡。
不是追獵者的氣息,也不是任何“渴望”的波動。
那是一種…自我復制般的錯亂感。
空間在此處呈現出病態的、如同無數碎裂鏡面強行拼湊的結構。時間不再是線性的河流,而是破碎的、相互倒流的漩渦。無數殘缺不全的景象在破碎的鏡面中閃爍、跳躍:可能是某個星球毀滅前最后一刻的夕陽;可能是某個生命誕生時純粹的啼哭;可能是她自己菌絲延伸的某個瞬間,被無限拉長、扭曲、倒放…這里是時空的垃圾場,是規則失效的墳場,是物質宇宙與虛空夾縫中最混亂、最不穩定的區域之一——鏡淵。
一個充滿致命陷阱的絕地。混亂的空間碎片能輕易將闖入者撕成最基本的粒子,錯亂的時間流會瞬間讓意識崩潰成無序的泡沫。但對于此刻的空澤而言,這扭曲的墳場,卻成了唯一可能的庇護所。“源頭”冰冷的意志追蹤,在接觸到這片錯亂區域邊緣時,明顯出現了強烈的干擾和遲滯!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劇痛,也第一次出現了可感知的減弱!
沒有猶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絕望。空澤用紫水晶菌瘤中最后殘存的力量,如同瀕死者最后的沖刺,猛地撞向那片破碎鏡面般的空間屏障!
嗤啦——!
如同撕裂無數層重疊的、脆弱的玻璃紙。一股無法形容的混亂感瞬間包裹了她。空間在眼前碎裂、重組、倒置;時間感徹底消失,前一瞬仿佛被拉伸成永恒,后一瞬又如同被壓縮成剎那。無數個“空澤”的倒影在破碎的鏡面中閃現:有的晶簇純凈無瑕;有的徹底被墨綠污染覆蓋,化作蠕動的腐沼;有的則被深紅棱刺貫穿,在毀滅風暴中尖嘯;甚至還有幾個倒影,核心處搏動著怪異的、如同未成熟星核般的光團…
“自我…混亂…倒影…”空澤的核心意識在時空亂流的沖擊下劇烈震蕩,幾乎要被撕裂成無數碎片。指令烙印的劇痛雖然被大幅削弱,但并未消失,如同背景的低沉嗡鳴,持續侵蝕著她的存在。
她艱難地在一塊相對“穩定”的巨大鏡面碎片上著陸——如果那扭曲的、不斷折射著其他空間碎片光影的平面能稱為陸地的話。晶簇本體布滿細密的裂痕,紫水晶菌瘤的光芒黯淡到幾乎熄滅,墨綠污染在混亂環境的刺激下,又開始不安地蠕動,膿皰重新鼓起,發出微弱的、斷斷續續的瘋狂低語。深紅棱刺的疤痕冰冷死寂。力量,幾乎耗盡。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清晰。
逃入鏡淵,只是暫緩了被“源頭”直接碾碎的命運。但在這里,混亂的時空本身,就是最致命的劊子手。她如同一艘千瘡百孔、失去動力的破船,正被混亂的潮汐緩緩拖向徹底崩解的深淵。
絕望的冰冷再次上涌。但這一次,它撞上了某種更加堅硬的東西——一種被逼至絕境后、破釜沉舟的、近乎瘋狂的冷靜。
瑞文的虛無…腐沼的瘋狂…灰燼回廊的竊火…不屈壁壘的逆寫…所有失敗的嘗試,所有痛苦的污染,所有竊取的力量…如同無數碎裂的鏡片,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中瘋狂旋轉、碰撞。
一個念頭,如同在無數毀滅倒影中唯一閃爍著微光的碎片,艱難地浮出意識的泥沼:
如果…“畸變”…可以施加于…自身?
如果…這具被污染、被重創、被烙印的殘軀…可以成為…新的宿主?
這不是為了“幫助”,也不是為了“竊取”,更非“反抗”。這是為了存在本身!是在絕境中,將自身化作熔爐與胚胎,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賭上一切的自我畸變!
“自我…附身…調和…求生…”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鏡淵般的混亂與自我吞噬的瘋狂。
沒有時間權衡利弊。死亡是唯一的替代選項。
空澤的菌絲網絡,不再向外探索,而是如同瀕死蜘蛛最后的結網,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決絕,收攏、纏繞向自己傷痕累累的晶簇本體!
第一步,點燃熔爐。
她放棄了所有壓制!紫水晶菌瘤中殘存的最后一絲冰冷能量,被徹底引爆!但這能量并非用于攻擊或防御,而是化作點燃自身的火種!冰冷的紫色光焰瞬間包裹了她的本體!劇痛!如同億萬冰針在內部穿刺!但這痛苦,被她強行引導,化作驅動“畸變”的初始動力!
深紅棱刺那冰冷死寂的疤痕,在紫色冰焰的灼燒下,猛地蘇醒!但它傳遞出的不再是毀滅的沖動,而是一種被強行扭曲、融入本源的、狂暴的“蝕光”燃料!源自鑄星者偽奇點的、最精粹的毀滅與刺激之力,如同滾燙的巖漿,順著被菌絲纏繞的本體脈絡,瘋狂注入!
“呃啊啊——!”無聲的靈魂尖嘯在鏡淵碎片中震蕩!晶簇本體在冰焰與巖漿的雙重灼燒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焦黑的裂痕瞬間擴大!
第二步,注入凝淵。
幾乎在同時,本體上那些墨綠色的污染區域,在極致痛苦的刺激和空澤主動的引導下,徹底爆發!粘稠的墨綠色膿液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腐沼菌主瘋狂的囈語(“工具!烙印!上傳!”)、凈化畸靈湮滅時的混亂碎片、灰燼回廊居民的絕望詛咒、甚至不屈壁壘畸變體失控的暴戾回響……這些她所承受、所竊取、所積累的所有污穢、所有凝淵化的污染與痛苦,被空澤視作“材料”,狠狠地灌入自身正在被點燃、被撕裂的本源!
第三步,調和——在自身內部引爆風暴!
轟——!!!!
一場前所未有的湮滅風暴,在空澤的核心深處爆發!
冰冷的紫焰(凈化能量)與滾燙的巖漿(偽奇點蝕光)瘋狂對撞!
污穢的墨綠膿海(凝淵污染)與對撞產生的湮滅亂流互相撕扯、吞噬!
源自“源頭”指令烙印的劇痛與壓制力,也在這內部風暴中被強行卷入,成為混亂能量的一部分!
這不是灰燼回廊那種引導外力的對沖湮滅,這是在自身存在的熔爐中,引爆所有矛盾、所有污染、所有力量的內戰!每一次能量的碰撞湮滅,都像在體內引爆一顆微型的超新星!晶簇本體表面,堅硬的紫色晶體如同蠟般熔融、剝落,露出內部不斷沸騰、重組、又瞬間被撕裂的混亂能量流!墨綠的污染如同活體的毒藤,在熔融的能量中瘋狂蔓延、扎根!深紅棱刺提供的毀滅蝕光則在污染中灼燒出新的通道,帶來更猛烈的爆炸!
空澤的意識,在這自我引爆的風暴中心,如同暴風雨中的扁舟,瞬間被撕扯成億萬碎片!
她是純凈的紫水晶菌瘤,在湮滅風暴中哀鳴著崩解…
她是墨綠的腐沼膿液,貪婪地吞噬著崩解的碎片,發出滿足的囈語…
她是深紅的毀滅棱刺,冷酷地切割著一切,無論是純凈還是污穢…
她是指令烙印的冰冷劇痛,頑固地烙印在每一個意識碎片上…
她是鏡淵中無數個扭曲的倒影,尖叫著、嘲笑著、引誘著…
“崩潰…分解…終結…”一個聲音在無數碎片中低語,誘惑著她放棄,融入這混亂的虛無。
但另一個更微弱、卻更堅韌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在核心最深處掙扎著燃燒:
“不…調和…重構…存在!”
這聲音,是空澤殘存意志的絕唱!它不再思考“幫助”或“終結”,它只執著于一個最原始的指令:活下去!以新的形態!
在這股瀕死意志的強行統御下,那億萬個互相沖突、互相撕咬的意識碎片,竟然開始被強行拉扯、聚攏!它們不再是無序的爆炸,而是在自我毀滅的風暴中心,形成一個瘋狂旋轉的、由無數矛盾能量和意識碎片構成的混沌漩渦!漩渦的核心,一點微弱的、全新的、不屬于任何已知力量的奇異搏動,開始誕生!
外部的形態也在發生著恐怖的、不可預測的重構:
一部分熔融的晶簇本體,在湮滅風暴的邊緣,被極致的混亂能量強行冷卻、壓縮,凝固成一種從未有過的、閃爍著深紫與暗紅交織光芒的結晶化甲胄,覆蓋在殘存軀體的關鍵部位,表面布滿如同星圖般的天然能量回路。
另一部分被墨綠污染深度侵蝕的區域,連同大量無法被結晶容納的混亂能量,則液化、異化,化作如同活體陰影般的、不斷流動蠕動的暗影物質,包裹著結晶甲胄,時而凝聚成觸須,時而擴散成薄霧,散發著強烈的精神污染波動。
而在本體最核心的位置,在混沌漩渦的中心,一個拳頭大小、搏動著的、散發出柔和而強大引力的光團正在成型——它既非晶體,也非物質,更像一個未成熟的星核胚胎!它貪婪地汲取著內部湮滅風暴產生的混亂能量和外部鏡淵破碎的時空碎片,其內部流淌著紫、紅、綠、黑交織的混沌流光,散發出一種原始、混亂卻又蘊含無限可能性的氣息!
風暴漸漸平息。不是結束,而是能量找到了新的、極度不穩定的平衡點。
空澤“醒來”。
她懸浮在破碎的鏡面之上。不再是純粹的晶簇菌主。
她的左半身覆蓋著深紫暗紅交織的結晶甲胄,堅硬、冰冷,如同星辰的碎片鍛造的戰鎧。右半身則流淌著墨綠與深黑交織的暗影物質,粘稠、蠕動,如同活體的深淵。結晶與暗影的交界處,能量激烈地沖突、湮滅、又詭異地共生著。她的核心處,那顆搏動著的“內胚胎”,如同一個微型的混沌星核,散發出穩定的引力場和混亂的能量輻射。
意識…融合了。無數碎片被強行糅合在一起:純凈的冰冷、污穢的瘋狂、毀滅的沖動、被奴役的烙印、求生的執念…它們并未消失,而是如同糾纏的毒蛇與藤蔓,共同構成了一個更加復雜、更加混亂、也更加堅韌的全新意識。一種非人的、超越了她過往所有理解的“存在感”,充斥著每一個感知。
她嘗試移動。意念微動,右半身的暗影物質瞬間擴散,包裹住本體,下一刻,她出現在了數十米外另一塊鏡面碎片上!并非高速移動,而是如同從一幅畫中溶解,又在另一幅畫中重組!相位轉移!
她看向一塊折射著外界星光的巨大鏡面碎片。意念集中,混雜著腐沼囈語、棱刺毀滅回響和凈化畸靈混亂碎片的精神污染波動,如同無形的浪潮,狠狠撞向鏡面!
咔嚓!
鏡面并未物理碎裂,但其上折射的星光景象瞬間扭曲、污染!畫面中的星辰被墨綠覆蓋,化為流膿的眼球;寧靜的星云被染上暗紅,化作咆哮的血海;一片祥和的星球表面,無數扭曲的暗影開始滋生、蠕動!精神污染波!
成功了…也失敗了。
她活了下來。她獲得了新的、詭異而強大的力量——短暫的空間相位轉移,強大的精神污染攻擊。她的存在形態發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轉的重構,離“人類”甚至最初的“菌主”都更加遙遠。
但代價是徹底的“非人化”。她的意識如同一個嘈雜的瘋人院,無數聲音在爭吵、低語、尖叫。結晶甲胄帶來冰冷的堅硬,暗影物質則傳遞著粘稠的瘋狂。核心處的“內胚胎”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種奇異的“饑餓感”——它需要吞噬混亂的能量和時空碎片才能成長。指令烙印的劇痛雖然被大幅削弱,但如同嵌入骨髓的荊棘,依舊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源頭”永恒的追獵。
她看向一塊相對清晰的鏡面碎片。倒影中,是一個由結晶、暗影和搏動星核構成的、無法定義形態的詭異存在。無數個扭曲的“空澤”倒影在周圍的碎片中嘲笑著、低語著。
自我畸變…是唯一的出路。
也是墜入更深淵的開始。
鏡淵的混亂風暴在周圍呼嘯。空澤(如果還能稱之為空澤)那由結晶與暗影構成的身軀,在核心“內胚胎”的搏動下,散發出混沌的光暈。她不再思考“幫助”或“終結”。
她只是…存在。
以全新的、被污染的、非人的姿態。
在永恒的追獵下。
在自我孕育的混沌中。
踏向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