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的情報網(wǎng)絡如同最精密的蛛網(wǎng),在王都和費林根家族內(nèi)部無聲地鋪開。影荊棘女仆的行動力遠超世俗情報機構(gòu),她們是陰影中的幽靈,記憶的竊取者,秘密的挖掘機。很快,一份詳盡得令人發(fā)指的報告呈到了可鏤泰諾面前。
昨夜偷襲的指揮者,那個被可鏤泰諾在暴怒中徹底分解的枯槁老者,身份確鑿:卡斯帕·莫德,外號“噬魂者”,王國議會秘密供奉的禁忌法師之一,專精死靈與詛咒法術,與費林根家族交往甚密,尤其是與奧托侯爵。他手中那枚“噬魂者核心”,正是通過費林根家族在西境秘密捕捉的數(shù)百名流民和戰(zhàn)俘的靈魂淬煉而成。空間大師也是議會“暗影之手”的成員。行動的策劃,源于議會激進派與費林根家族對“魔女血脈”失控的恐懼,以及對可鏤泰諾力量削弱(分娩)時機的精準把握。奧托侯爵提供了詳細的學院防御漏洞情報和行動掩護。
名單很長。從直接參與者到幕后決策者,從提供情報的內(nèi)線到負責后勤的爪牙,每一個名字都清晰地列在羊皮紙上,仿佛一份冰冷的死亡通知單。
可鏤泰諾坐在臨時清理出來的廢墟邊緣,身下是影侍鋪上的柔軟厚毯。她懷中抱著裹在“星紋襁褓”中熟睡的嬰兒艾利安(她為兒子沿用了父親的名字)。孩子的呼吸平穩(wěn),小臉在星輝符文映照下顯得安寧祥和,襁褓完美地收斂著他的一切氣息。她低垂著眼眸,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報告上的一個個名字,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懷中的孩子。
她的臉上沒有暴怒,沒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凍結(jié)的、深不見底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足以冰封靈魂的殺意。
“薇拉。”她的聲音很輕,卻讓侍立一旁的薇拉瞬間繃直了身體。
“王座閣下。”
“名單上的人,”可鏤泰諾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孩子熟睡的臉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從最外圍的爪牙開始,清除。方式……要讓他們‘消失’。”她強調(diào)著“消失”二字,指尖輕輕點在一個名字上,那個名字周圍的羊皮紙無聲無息地化為細密的塵埃飄散,留下一個光滑的圓形空洞。
“明白。”薇拉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只有絕對的服從和一絲冰冷的興奮。影侍最擅長的,就是讓目標“合理地消失”。“清除過程會模擬意外、仇殺或內(nèi)部傾軋,確保不會留下指向性痕跡,也不會波及無辜。”這是影荊棘的準則,精準、高效、不留后患。
“奧托·費林根,”可鏤泰諾念出這個名字時,懷中的艾利安似乎有所感應,小手動了一下。“留到最后。我要他……看著他倚仗的一切,如同沙堡般崩塌。我要他……在絕望中等待。”
“是。會安排對他的監(jiān)控,確保他能‘欣賞’到全過程。”薇拉躬身領命,身影無聲地退入陰影,去執(zhí)行這無聲的死亡序曲。
賽門靠坐在不遠處一塊相對完整的石頭上,他的傷勢在影侍的秘藥和自身強悍的體質(zhì)下恢復得很快,那條精鋼機械臂也被薇拉帶來的魔女會工匠進行了緊急修復,雖然符文光芒不如從前耀眼,但基本功能已恢復。他看著可鏤泰諾平靜地下達滅絕令,看著她溫柔地抱著孩子,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緒。他見證了女主人的悲痛與新生,也深知這份平靜下醞釀著何等恐怖的風暴。他緊了緊完好的右手,確保自己的戰(zhàn)斧隨時可以揮出。他的職責從未改變:守護她們母子,直至流盡最后一滴血。
接下來的日子,王都和費林根家族勢力范圍內(nèi),彌漫起一種詭異而恐怖的氣氛。
費林根家族在西境負責“特殊資源”采集的心腹管事,在視察莊園時,腳下的地面突然無聲地塌陷出一個絕對光滑的深坑,連人帶馬瞬間消失無蹤,仿佛被大地吞噬。現(xiàn)場只留下一個完美的圓形坑洞和驚呆的守衛(wèi)。調(diào)查結(jié)論:未知地質(zhì)塌陷。
王國議會“暗影之手”部隊一名負責后勤調(diào)度的中級軍官,在情婦家中幽會時,連同其情婦以及整張奢華的大床,在眾目睽睽之下(情婦的侍女恰好送茶進門),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只留下房間中央一個突兀的空洞和侍女驚恐的尖叫。調(diào)查陷入僵局,指向仇殺或滅口,但無跡可尋。
一名與奧托侯爵私交甚密、參與過多次密謀的宮廷財政大臣,在清點皇家金庫時,他所站立位置周圍堆積如山的金幣,連同他本人,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無聲消融,沒有留下絲毫金屬熔化的痕跡,只有一片絕對光滑的、凹陷的金幣“湖面”。現(xiàn)場無魔法波動,無外力入侵痕跡,成為聳人聽聞的懸案,被冠以“金庫吞噬者”的惡名。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薇拉的情報板上被劃去。每一次“意外”都精準無比,只針對名單上的目標,絕不波及旁人。每一次“消失”都伴隨著絕對光滑的分解痕跡,如同最冷酷的簽名,宣告著執(zhí)行者的身份。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知道內(nèi)情的人開始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知道這是誰的手筆,知道這是清算的開始,卻無力阻止,甚至無法預測下一個會輪到誰。奧托侯爵府邸的守衛(wèi)增加了一倍,他本人更是如同驚弓之鳥,躲在層層魔法防護的核心密室中,臉色一天比一天灰敗。他收到了那些“意外”的詳細報告,那光滑的分解痕跡如同夢魘般烙印在他腦海里。他試圖聯(lián)絡議會尋求庇護,得到的卻是冰冷的推諉和劃清界限的暗示。
大陸中心學院的后山廢墟,成為了風暴的中心,卻又是詭異的平靜之地。在影荊棘女仆團的守護下,這里被臨時構(gòu)筑的魔法結(jié)界籠罩,隔絕了外界的窺探和喧囂。可鏤泰諾的身體在“悼亡水晶”和“深淵髓液”的滋養(yǎng)下迅速恢復,甚至因禍得福,對分解權(quán)柄的掌控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微境界。她不再需要無意識地逸散力量,那恐怖的力量被完美地收束于體內(nèi),如同沉睡的火山。
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臨時搭建的、簡潔卻舒適的居所里,陪伴著艾利安。她親自給孩子喂奶(影侍提供了最頂級的乳母,但她堅持自己來),笨拙卻無比耐心地學習著如何換尿布,如何包裹襁褓。她常常抱著孩子,坐在能俯瞰學院(以及更遠處王都方向)的窗邊,輕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旋律古老而憂傷的北域搖籃曲。星紋襁褓流淌著微光,襁褓中的艾利安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母親,偶爾發(fā)出咿呀的聲音,小手無意識地揮舞。
賽門成了最忠實的守衛(wèi)和最笨拙的“保姆”。他魁梧的身軀守在門外或窗邊,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當可鏤泰諾需要短暫休息時,他會小心翼翼地接過襁褓,用那條巨大的精鋼機械臂托著,姿勢僵硬得如同捧著一枚隨時會爆炸的禁咒水晶,臉上混雜著無比的緊張和一種近乎神圣的溫柔。小艾利安似乎并不害怕這個鐵塔般的大漢和冰冷的機械臂,反而常常在他懷里睡得格外香甜。
薇拉則如同最稱職的管家和情報官,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一切事務:指揮影侍加固結(jié)界、調(diào)配物資、接收并篩選情報、向魔女會匯報情況(只報平安及復仇進度,不涉及孩子能力)。她將一份份關于王都恐慌、費林根家族內(nèi)部動蕩、目標被清除的簡報,簡潔地匯報給可鏤泰諾。
可鏤泰諾聽著這些匯報,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偶爾在聽到奧托侯爵的近況時,灰藍色的眼底會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諷。她的復仇是冰冷的,是精確的,如同最高明的手術刀,一刀刀剔除腐肉,不疾不徐,卻步步緊逼,讓獵物在絕望中煎熬。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懷中那個溫暖的小生命上。艾利安的存在,是她復仇的根源,也是她在這片血腥風暴中唯一的錨點與慰藉。她復仇,是為了給他一個沒有這些陰謀和惡意的未來。
名單上的名字,如同秋葉般凋零。外圍的爪牙、中層的執(zhí)行者、核心的策劃者……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王都的貴族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人人自危。議會徹底噤聲,甚至開始主動清理與費林根家族過密的聯(lián)系,試圖撇清關系。費林根家族內(nèi)部,分崩離析。旁支子弟紛紛逃離王都,核心成員則聚集在主宅,在絕望中等待著最終的審判降臨到奧托頭上。
奧托侯爵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他躲在家族傳承數(shù)百年、據(jù)說能抵御傳奇法術的地下核心密室里,密室墻壁上銘刻著層層疊疊的古老防護符文,光芒流轉(zhuǎn)不息。然而,這些曾讓費林根先祖度過數(shù)次滅頂之災的防護,此刻卻無法給他帶來絲毫安全感。他蓬頭垢面,眼窩深陷,抱著艾利安幼時玩過的一柄小木劍(那是他唯一從兒子房間帶出來的東西),神經(jīng)質(zhì)地喃喃自語,時而咒罵可鏤泰諾和魔女會,時而哀求先祖庇佑,時而又陷入呆滯。
他知道,輪到他自己了。他無處可逃。
這一夜,沒有月亮。王都上空鉛云密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費林根家族主宅外圍的守衛(wèi)早已形同虛設,只剩下最死忠的幾個家族騎士,握著武器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絕望地仰望著那仿佛隨時會壓下來的天空。
密室中的奧托,猛地感到一陣心悸。他驚恐地抬頭,看向密室那厚重的、混合了精金和秘銀的合金大門。
沒有撞擊,沒有爆炸。
那扇理論上足以抵擋巨龍沖擊的大門中央,一點絕對光滑的圓形“斑點”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了。緊接著,這個斑點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迅速擴大!金屬、巖石、上面銘刻的防護符文……所有物質(zhì)在接觸到那個擴大邊緣的瞬間,都無聲無息地歸于虛無!
分解!毫無阻礙、無視防御的分解!
“不!不——!”奧托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嘶吼,連滾帶爬地向后退去,手中的小木劍掉在地上。
分解的圓形空洞迅速擴大,幾秒鐘內(nèi),整扇厚重的合金大門連同周圍數(shù)米厚的巖壁,徹底消失不見!一個完美的、直徑數(shù)米的圓形通道出現(xiàn)在密室入口處,邊緣光滑如鏡,散發(fā)著令靈魂凍結(jié)的冰冷余韻。
通道外,并非預想中的敵人軍隊或恐怖魔影。
只有一個人影。
可鏤泰諾。
她穿著簡潔的銀灰色長袍,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面容依舊蒼白,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絕對力量的平靜與威嚴。她懷中,并沒有抱著孩子艾利安(孩子被留在學院,由賽門和薇拉嚴密守護)。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路過。她的目光穿透通道,落在密室內(nèi)驚恐萬狀的奧托身上,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蟲子。
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復仇的宣言。她甚至沒有踏入密室一步。
她只是抬起了手,對著密室內(nèi)那面供奉著費林根家族歷代先祖畫像、象征著家族榮耀與傳承的墻壁,以及躲在畫像下方瑟瑟發(fā)抖的奧托·費林根本人。
然后,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輕輕一揮手。
嗡——!
無聲的分解力場瞬間籠罩了整個密室核心區(qū)域!
墻壁上那些古老、威嚴、描繪著費林根家族輝煌歷史的畫像,連同鑲嵌它們的昂貴畫框;奧托身前那張由千年鐵木打造的、象征著家主權(quán)威的巨大書桌;他掉在地上的那柄小木劍;他賴以藏身的最后角落;以及他本人——他那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他試圖抬起的、徒勞的手臂,他絕望的、無聲吶喊的口型……
所有的一切!
都在同一時間,無聲無息地、徹底地分解、湮滅!
沒有絢爛的光芒,沒有震耳的聲響。只有一種絕對的、概念上的抹除。仿佛那個密室的核心部分,連同里面的一切人和物,都只是一個被擦掉的錯誤畫稿,從未存在于世。
分解停止。
通道內(nèi),只剩下一個更加巨大、邊緣光滑如鏡的球形空洞,以及空洞外靜立如初的可鏤泰諾。空洞內(nèi)部,空無一物,連一絲塵埃都沒有留下。
費林根家族的榮耀、野心、陰謀,連同它的現(xiàn)任家主,都在這一揮之下,徹底化為了烏有。
可鏤泰諾靜靜地站了片刻,目光掃過那絕對虛無的空洞,仿佛在確認什么。然后,她緩緩放下手,轉(zhuǎn)身。銀灰色的袍角在無風的空氣中輕輕拂動。
她沒有再看身后一眼,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道外。
復仇,結(jié)束了。
費林根家族核心成員的“集體失蹤”(官方說法)和王都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意外”,成為了轟動王國的懸案,最終隨著時間推移和缺乏線索而不了了之,只在民間留下了諸多恐怖傳說。王國議會被徹底震懾,激進派勢力土崩瓦解,剩下的元老們對魔女會和可鏤泰諾的敬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北域邊疆在巨人魔女西爾泰諾的鎮(zhèn)守下依舊穩(wěn)固。
大陸中心學院的后山,開始了重建。在影荊棘女仆團和學院高層的共同努力下,一座新的、更堅固也更隱秘的居所很快落成,周圍重新移植了紫藤花苗。廢墟的痕跡被仔細清理,只留下那片巨大的凹坑被巧妙地改造成了一座寧靜的、倒映著星空的鏡湖,湖邊立著一塊無字的黑色石碑,默默紀念著那位名為莉亞的影侍。
可鏤泰諾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平靜。她依舊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陪伴著迅速長大的小艾利安。孩子健康活潑,有著艾利安一樣的褐色卷發(fā)和明亮的眼睛,笑聲如同清脆的銀鈴。星紋襁褓早已收起,孩子身上沒有任何力量逸散的跡象,仿佛只是一個普通而聰慧的嬰孩。可鏤泰諾對此很滿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擁有一個遠離紛爭和血腥的童年。
賽門徹底融入了這個小小的家庭。他成了小艾利安最忠實的玩伴和保護者。他會用精鋼機械臂小心翼翼地托著孩子舉高高,會笨手笨腳地陪孩子玩積木(常常不小心捏碎),會在孩子學步時緊張地張開雙臂護在周圍,如同最堅實的壁壘。他臉上的疤痕依舊猙獰,但眼神卻日益柔和,只有在警惕地掃視周圍時,才會重新露出北域老兵那銳利的鋒芒。
薇拉和影荊棘女仆團沒有留下,她們是各自王座的有力下屬,是王座之下的基石,大陸的局勢如同波濤中的落葉,她們也是戰(zhàn)力!
偶爾,在星輝漫天的夜晚,可鏤泰諾會抱著熟睡的小艾利安,站在鏡湖邊。湖水平滑如鏡,倒映著漫天星斗,也倒映著她平靜的面容。她會低頭看著孩子恬靜的睡顏,指尖輕輕拂過那柔嫩的臉頰。灰藍色的眼眸深處,那曾凍結(jié)萬物的冰原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淡淡哀傷卻無比堅韌的溫柔。湖面倒影中,她的身影與懷中的孩子相依相偎,仿佛一座歷經(jīng)風暴洗禮后,依舊巍然挺立、守護著新生希望的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