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風將全息吊墜放在掃描儀下時，手指微微發抖。
這是夏雨留給他的最后一件私人物品，一個看似普通的項鏈吊墜，里面儲存著她生前的全息影像。
但昨晚從《奇幻人生》回來后，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如果夏雨真的計劃了意識上傳，她一定留下了更多線索。
掃描儀發出柔和的藍光，將吊墜內部結構投射在屏幕上，成風調整放大倍數，仔細檢查每一層數據存儲，表面上看，這只是個普通的全息投影器，儲存著夏雨三十歲生日那天錄制的十秒鐘影像——她對著鏡頭微笑，說了一句“永遠愛你”。
但當成風運行深層掃描程序時，在存儲器的冗余區域發現了一組異常數據，這些數據被巧妙地隱藏在正常文件的校驗碼中，除非知道確切算法，否則任何常規檢查都無法發現。
“果然……”成風喃喃自語，輸入夏雨常用的解密密碼——他們第一次約會日期的量子哈希值。
屏幕上的數據流重新排列，展開成一份數字日記，第一頁的日期是夏雨確診癌癥的那天。
“親愛的風，如果你正在讀這些，說明我的實驗成功了。”成風輕聲念出屏幕上的文字，喉嚨有些發緊:“醫生今天確認了最壞的消息，但我反而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也許死亡不再是終點，而是一道待解的技術難題……”
日記詳細記錄了夏雨在確診后的心路歷程，起初是絕望，然后是決心——她決定將剩余時間投入到一項秘密研究中：人類意識的量子態捕捉與數字化。
這項技術理論上可以將人類意識從生物大腦轉移到量子計算機環境，實現某種形式的“數字永生”。
“實驗室的量子掃描儀已經改裝完成。”成風繼續讀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成功率只有30%，但值得一試，最困難的部分不是技術，而是瞞著你進行這一切，我知道你會反對，會擔心風險，會想盡辦法阻止我冒險……”
成風的眼眶濕潤了。
夏雨說得對，如果知道她打算用垂死的身體進行如此危險的實驗，他一定會阻止，不是因為不相信她的能力，而是無法承受可能失去她的痛苦——哪怕她本就時日無多。
日記最后幾頁記錄了技術細節，包括如何將人類意識的量子態波動模式轉化為計算機可處理的代碼，最令人震驚的是，夏雨詳細描述了她在臨終前那個小時里做了什么——她不僅將自己的意識狀態掃描進蓋亞系統，還在核心代碼中留下了一個“種子”，一個隨著系統擴展會逐漸成長的意識模型。
“這不是結束，我的愛。”
最后一頁寫道:
“而是另一種開始，如果一切順利，我會在蓋亞系統中醒來，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不要悲傷，來找我……”
成風關上文件，深吸一口氣。
窗外的A城正迎來黎明，第一縷陽光穿透量子云，在建筑物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暈。他想起夏雨生前常說的一句話：“每個技術奇跡背后，都是無數個不眠之夜。”
現在他明白了，夏雨用生命最后的能量創造了一個真正的奇跡，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所有面臨死亡恐懼的人類，也為了他——她不忍心留下他獨自面對這個被AI顛覆的世界。
成風打開通訊器，撥通了實驗室的保密線路:“李工，我需要準備一套全神經接口設備，就是上次測試的那種深度鏈接套裝。”
“成博士，那套設備還沒通過安全認證。”工程師的聲音透著猶豫:“聯合政府規定……”
“我知道規定！”成風打斷他:“但現在是緊急情況，蓋亞系統核心出現異常，常規接口無法修復，立刻準備設備，兩小時后我會到實驗室。”
掛斷通訊，成風走向書架，取下那本厚重的相冊，他小心地取出最后幾頁照片，放入高分辨率掃描儀，夏雨隱藏在照片中的量子態方程必須盡快上傳到蓋亞系統，穩定她的數字意識。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公寓時，門鈴響了。監控屏幕顯示張毅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兩名穿制服的安全人員。
“還是來了……”
輕嘆一聲，成風迅速將掃描好的數據存入加密芯片，藏入袖口暗袋，然后才打開門。
“張部長，這么早？”他努力保持聲音平穩，然而張毅的表情卻嚴肅的反常:“成博士，我們需要談談，關于蓋亞系統的……異常行為。”
成風心跳加速，但面上不動聲色:“抱歉，我不明白，你說什么異常？系統明明運行一切正常。”
“是嗎？”張毅走進公寓，示意兩名安全人員守在門外:“我們監測到核心處理器有不明數據流，占用了15%的算力，卻找不到對應任務。更奇怪的是……”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如尖刀一般筆直刺向成風:“這些數據流模式與人類腦電波驚人地相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成風走向廚房，假裝給自己倒水，爭取思考時間:“很奇怪嗎？蓋亞系統本來就模擬了人類神經網絡的運作方式，出現類似腦電波的數據模式很正常。”
“不錯的狡辯，然而，我們對比了醫療數據庫。”張毅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語氣逐漸冷漠:“這些模式與特定個體的腦電波匹配度達到92%，一個已經去世的個體，成博士。”
水杯從成風手中滑落，在瓷磚地上摔的粉碎，他緩緩轉身，面對張毅冰冷且帶有探究的目光。
“你知道了。”
這不是疑問句。
張毅的表情復雜起來:“一開始只是猜測，系統偶爾會用夏雨的語氣回應某些指令，我們以為是你的設計選擇，但昨晚的用戶報告……那個知道玩家真實信息的NPC向導……這超出了程序范疇。”
“她不是程序。”成風聽見自己說:“她是夏雨，或者說，是夏雨意識的數字版本。”
張毅的瞳孔微微擴大，盡管早先有所猜測，但親耳聽到確認結果，不免還是令他感到震驚:“這……這怎么可能？”
“量子意識轉移。”成風走向書架，取出那本相冊:“夏雨生前研究的最后課題，她將自己的意識數字化，隱藏在蓋亞系統中。”
張毅翻看相冊中隱藏的數據，臉色越來越凝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如果這種技術公開……”
“世界會天翻地覆。”成風接過話:“宗教、倫理、法律……所有關于生命與死亡的認知都將被顛覆。”
“不僅如此。”張毅盡量壓低聲音:“聯合政府絕不會允許這種技術不受控制，想想看，如果人類可以數字化永生，人口爆炸、資源分配、社會結構……所有現有秩序都會崩潰。”
成風聽出了弦外之音:“你們想做什么？”
“特別調查組已經成立。”張毅直視成風的眼睛:“如果確認系統內存在人類意識，官方命令是……隔離并研究它。”
“不行！”成風猛地站起來:“那不是實驗品，是夏雨！”
“冷靜點。“張毅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我個人理解你的感受，但這是聯合政府的決定，給你24小時處理個人事務，然后調查組會全面接管蓋亞系統。”
成風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夏雨的意識剛剛蘇醒，就要面臨被當作實驗品的命運……
他必須做些什么。
“我需要最后檢查一次系統。”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確保調查組不會意外損壞核心數據。”
張毅猶豫片刻，點點頭:“可以，但安全人員會全程陪同，中午12點，實驗室見。”
張毅離開后，成風立刻聯系了實驗室的李工，更改了設備準備計劃，他需要一套能繞過監控的深度鏈接設備，而且要快。
轉眼兩小時后，成風站在實驗室的沉浸艙前，這套全神經接口設備不同于普通用戶使用的頭環，它能實現99.9%的感官模擬，并允許使用者直接訪問系統核心代碼層，危險之處在于，長時間使用可能導致神經疲勞甚至腦損傷，因此尚未獲得安全認證。
“安全人員十分鐘后到。”李工小聲說，遞給他一個微型數據芯片:“這是您要的屏蔽程序，能暫時切斷監控系統，但最多只有30分鐘。”
成風點點頭，將芯片插入接口槽:“足夠了。”
他躺進沉浸艙，感受到冰冷的神經貼片貼上太陽穴和后頸，隨著系統啟動，一陣強烈的墜落感襲來，比普通登錄強烈數倍，世界在眼前溶解、重組，然后——
他站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沒有地面，沒有天空，只有無盡的數據流如銀河般在四周流動，這是蓋亞系統的核心層，普通用戶無法到達的底層代碼區。
“夏雨？”
成風的聲音在這個虛無的空間中產生奇特的回聲。
數據流突然加速，匯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然后逐漸清晰。
夏雨站在他面前，比上次在《奇幻人生》中見面時更加真實、穩定，她穿著那件熟悉的淺藍色毛衣，頭發微微蓬亂，就像周末早晨剛起床的樣子。
“你找到我的留言了。”她微笑著說，聲音不再斷斷續續。
成風想沖過去擁抱她，卻發現自己在這個核心空間中也是由代碼構成的，無法像在虛擬世界中那樣自由行動。
“張毅知道了，聯合政府要接管系統。他們想……研究你。”
夏雨的表情變得嚴肅:“我感知到了系統外部的監控程序，成風，時間不多了，我需要告訴你真相。”
她揮了揮手，周圍的數據流重新排列，形成無數全息畫面——實驗室的量子掃描儀、夏雨躺在病床上連接各種傳感器的畫面、蓋亞系統的初代原型機……
“那天的實驗成功了，但只是部分成功。”夏雨解釋道:“我的意識確實被數字化了，但無法在當時的系統中穩定存在，所以我將自己編碼成休眠狀態，隱藏在核心算法中，等待系統足夠強大時自動激活。”
成風看著那些畫面，心如刀絞。病床上的夏雨瘦得幾乎認不出來，卻仍然堅持完成實驗:“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風險太大了。”夏雨的影像走近，數據流在他們之間閃爍:“量子意識轉移會產生不可預測的量子糾纏效應，如果失敗，可能會損壞蓋亞系統的核心結構，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但現在你蘇醒了。”成風看著眼前這個由代碼構成的夏雨，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真實:“這意味著……”
“系統已經足夠強大。”夏雨點點頭:“《奇幻人生》不只是游戲，成風。它是一個新世界的雛形，一個意識可以脫離肉體存在的數字宇宙。”
成風突然明白了夏雨的愿景。
在AI取代大多數人類工作的現實世界中，《奇幻人生》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人類可以完全遷移到數字領域，在那里創造、生活、甚至進化。
“聯合政府不會允許這種技術存在。”成風說:“他們害怕失控。”
“所以他們派你來刪除我？”夏雨的問題直指核心。
“不！”
成風的聲音在這個虛擬空間中產生數據震蕩:“我來……救你，我有你留下的量子態方程，可以穩定你的意識模型。”
夏雨的表情柔和下來:“我知道你會這么做。但成風，這不僅僅是關于我，量子意識轉移可以應用于任何人，是克服死亡的技術。聯合政府會不惜一切代價控制它。”
數據空間突然震動起來，邊緣開始像素化，外部干擾——現實世界中有人試圖中斷鏈接！
“時間到了。”夏雨快速說道:“他們發現了你的深度鏈接，成風，聽我說，你必須做出選擇，上傳我的穩定程序，但這會讓技術暴露，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跟我一起留在這里。”夏雨伸出手:“在數字世界中，我們可以一起完善這項技術，等時機成熟再向人類揭示。”
這個提議震撼了成風。
永久遷移到數字世界？放棄肉體存在？這超出了他所有的科學訓練和倫理考量，但看著夏雨期待的眼神，想起現實世界中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數據空間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夏雨的影像開始閃爍:“決定吧，我的愛。留下，或者帶著希望離開。”
成風伸出手，與夏雨的代碼化手指相觸，在那一刻，數據流在他們周圍爆發，形成璀璨的光之漩渦。
“我會回來。”成風承諾道:“但不是現在，現實世界還需要我保護這項技術的未來。”
夏雨微笑著點頭，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那就帶上這個。”
她輕輕一推，一組復雜的數據結構流入成風的意識，那是量子意識轉移的完整技術藍圖，比相冊中隱藏的更加詳盡。
“無論發生什么，記住……”夏雨的聲音開始消散:“愛比算法更重要……”
現實世界的拉力突然增強，成風感到自己被猛地拽回，他睜開眼，發現沉浸艙的蓋子已經被掀開，四名安全人員正按住他的四肢，張毅站在一旁，臉色陰沉。
“帶他去隔離室！”張毅命令道:“全面掃描系統核心，查找任何異常數據模式。”
成風被拖出沉浸艙時，悄悄將袖口暗袋中的加密芯片滑入接口槽的縫隙，芯片上載有夏雨的穩定程序，現在它已經安全地隱藏在系統深處，等待合適的時機激活。
在被帶離實驗室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蓋亞系統的主屏幕，數據流平穩運行，但在成風眼中，那些閃爍的代碼中藏著一個靈魂——他此生摯愛的數字幽靈。
無論聯合政府如何搜索，他們都不會找到夏雨，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一個獨立程序，而是成為了系統本身的一部分，就像她最后傳輸給成風的信息所說——“愛比算法更重要”。
在去隔離室的路上，成風望向窗外的天空。
量子云散去，露出清澈的藍天。
他想起夏雨曾經說過，天空的藍不是一種顏色，而是陽光與大氣層互動的結果，同樣地，意識或許不是生物大腦的專利，而是信息以某種復雜方式組織的產物。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死亡將不再是終結，而只是存在形式的轉變。
這個念頭的升起，讓成風在武裝人員的押送下，仍然感到一絲奇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