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她的睫毛顫抖了下,白紗下的臉怔住,驚詫萬分,眼神變得凌亂。眼中透著復雜神色。
沉泱眉心微皺,面上卻浮起一抹淡笑。
“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憑何幫我?江三公子,沒必要彎彎繞繞了吧?”
江云擾輕笑出聲,這姑娘的性子真是不一般。
“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夠直白了嗎?”
這番話沉泱顯然是不會信的,江云擾必然有所圖謀。
隔著白紗江云擾都感受到了眼前人此刻的冷厲,指尖輕顫,墨色的眼瞳劃過一絲緊張。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一直沒吭聲的沉泱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悠閑喝酒的男人。
“那我就先謝過江公子了。”
聞言,江云擾本黯淡的眼神攸忽又亮了起來,悶聲低笑。
沉泱沒興趣聽他說什么屁話,頭也不回的走了,江云擾調侃的話卡在喉嚨管里,聳聳肩干脆不說。
回到沉府已經快要到申時了,正好趕上晚膳。
沉泱先回了瑞霜院,換了一身水藍色的裙襦,裙尾繡著游鱗花樣。
“哎喲泱兒,快來快來!”
剛進門就見祖母笑臉盈盈的招她過去,祖母身邊站著一位身姿纖細、長相端正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應該是久未現身的沉家三小姐——沉枕秋。
沉泱輕快的走到祖母身側,笑意溫軟。
“祖母,這位是…?”
沉枕秋抬起頭撞進沉泱的視線,當即給了一個柔情的笑容。
“二姐姐!我是枕秋呀!”
沉枕秋一邊說一邊起身緊緊抱住沉泱,沉泱身子僵住,臉色略帶尷尬。
這…這…這對嗎?一個人怎么能對久未謀面的姐姐如此熱忱?
她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任由沉枕秋握著手,自然的開口。
“三妹妹?”
“是我!二姐姐!我們…”
沒等沉枕秋說完,祖母開口打斷道。
“好了好了,先用膳吧!你們兩個小娃娃呀!打小感情就好!”
沉泱眸底暗了一瞬,隨即添上笑意,回握了沉枕秋的手,自然的坐到了沉枕秋身邊。
“姐姐,你嘗嘗這個魚!可好吃了!”
說著,沉枕秋將夾上的魚肉放進沉泱碗里,沉泱眼波柔軟,眼睛亮晶晶的。
沉峋之寵溺的看著她們鬧,屋外的夜燈忽明忽暗,風搖月影,珠簾輕動。
…
七年前。
樹影婆娑,夕陽的光暈打在少女白皙的臉龐上,眉眼彎彎,枕秋小小的手掌里捧著一堆桂花,眼睛里仿佛裝著傍晚的星河。
“姐姐!看花!花!”
七歲的枕秋幸福的向沉泱展示著她的“戰利品”,露出雪白的門牙,憨憨的笑著。
“阿妹真棒!晚上可以讓阿娘給我們做桂花糕吃了!”
“桂花糕?!噢耶!”
枕秋高興的蹦起來,小心翼翼的把桂花放進一旁的小碗里,一把抱住沉泱的脖頸,笑容燦爛。
一只淡黃色的蝴蝶輕輕扇動著翅膀,蜻蜓點水般的蹭到了枕秋的鼻尖,然后撲騰著飛走。
“姐姐!蝴蝶!”
枕秋松開手,趕去追那只輕盈漂亮的蝴蝶,沉泱沒法,滿眼愛意的看著枕秋跟著蝴蝶繞,彎下身準備把裝著桂花的碗放進屋里。
走之前還笑著回頭望了眼枕秋,笑容卻僵在臉上,眼底被驚恐占據,裝有桂花的碗啪的一聲砸在地上,琉璃碗變成瓣瓣碎片。
枕秋伸著手小心的靠近蝴蝶,蝴蝶停在樹葉上,扇著美麗的黃色翅膀。
猛然間,枕秋被一股力道推倒在地,整個人向前摔去,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她吃痛紅著眼回頭想找姐姐。
看清眼前的一幕后,眼里含著的淚珠止不住的落下,顫顫巍巍的爬到沉泱身邊,沾滿泥土的小手緊緊握住沉泱的手。
“姐姐!姐姐!”
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枕秋急促的尖叫聲把所有人都驚動了,離得最近的宋氏先一步從屋子里跑出來,看著沉泱小小的身子被一塊實心的牌匾壓著,宋氏的身子一軟,眼眶濕潤,跌跌撞撞的朝院子跑去。
“泱兒!我的泱兒…!”
宋氏使足了勁,用力將牌匾從沉泱身上挪開,急切把沉泱環在懷里,嘶聲力竭的哭喊著。
先后趕來的沉父和沉峋之看傻了眼,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么,跑到宋氏身邊。
沉峋之將摔倒在地的枕秋扶起,看著母親懷里昏迷不醒的沉泱,驚慌失措。
他的衣角被人用力的扯住,受驚的枕秋嘶啞的問。
“哥哥…姐姐她…她…”
“秋兒不怕,你先回屋。”
安撫好枕秋后,沉峋之慌慌張張跑到沉泱房間,門緊閉著,宋氏靠在沉父肩膀上哭成了淚人。
他心里五味雜糧,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為了不讓父母瞧見他這副模樣,他躲到柱子后,蹲著身子無聲的抽泣著。
房間的門被從里推開,李太醫拎著藥箱出來,看著一臉沉重的沉父和傷心的宋氏,垂下眼簾,不由嘆了口氣。
“沉大人、夫人。令愛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外傷易治,心病難醫啊…心里的坎,還得靠你們了。”
柱子后的沉峋之剛放下的心又突然抽痛起來,呆呆的望著屋內。
他的阿妹,才九歲啊。
“……”
另一邊的枕秋一得知姐姐沒事了,立馬沖出去直奔沉泱房間,笑容里又夾帶著擔憂與愧疚。
如果她不去追那只蝴蝶,姐姐是不是就不會有事?
她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姐姐!…”
枕秋剛進房間,就看見宋氏坐在床沿上,沉父和沉峋之站在旁邊背對著她。
房間里的氣氛很凝重,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她的心里開始拿不準主意,聲音漸漸弱了幾分,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看著坐起身的姐姐一臉平靜,眼神空洞的看著他們。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要碎了。
一直這樣過了半月,沉泱始終不愿意出門,也不愿意與人說話,就一個人悶悶的,魂不守舍。
沉父越看越覺得不安,自己的女兒像丟了魂一樣,整日郁郁寡歡的,他心里別說有多難受了。
當天晚上,沉父就請了上京最好的道士來沉府,道士一進門眉頭就不自主的皺了起來,沉父還沒引路,道士就一路走到沉泱屋后。
道士繞著沉泱的屋子走了一圈,轉頭問沉父令愛何在,沉父將道士引進沉泱房間,道士一直待到次日破曉才離開沉府。
離開前,道士神色凝重的對沉父說道。
“令愛心結難愈,身側黑氣旋繞,此處萬萬是不得再待下去的,需即可將令愛送往遠離此處的清幽山間,少則五年,多則七年,若此劫不化,恐性命難保啊!”
離別那日,沉泱依舊是冷漠的坐在馬車上,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同行的丫鬟拉開車簾,祖母紅著眼看著沉泱,想要伸手再摸摸沉泱的臉,沉泱始終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只留一張冰冷的側臉,聽著馬車外不舍的哭泣和叮囑。
枕秋手里抱著小時候沉泱送給她的毛絨玩偶,猩紅的眼睛紅腫,卻遲遲沒敢開口。
直到所有話都叮囑完,馬車漸漸駛遠,枕秋再也繃不住心里的弦,追著馬車哽咽的喊著。
“姐姐!姐姐!姐姐你要照顧好自己!…”
哭著哭著脫了力,跌坐在地上,剩下的話怎么也沒能叫出口,丫鬟放下車簾的一瞬間,一滴清澈的淚水順著眼角劃落,滴在沉泱的手背上,慢慢消失不見。
朝元道觀,她這一去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