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意壓低的少年嗓音,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過何超儀緊繃的神經。
“奴婢……為您掌燈。”
掌燈?
在這剛剛經歷過血腥屠殺、董卓呂布先后離去的死寂宮殿里?
在一個如同鬼魅般從陰影里鉆出來的小宦官口中?
荒謬!詭異!
透著一股令人骨髓發寒的算計!
何超儀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幾乎要從鳳椅上彈起!
她死死盯著珠簾外那個低垂著頭、身形單薄的小宦官,寬大袍袖下的手,再次下意識地攥緊了那頁染血的劇本殘稿,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流進眼里,帶來一陣刺痛。
他是誰?是董卓留下的暗樁?
是某個世家安插的眼線?
還是……這深宮之中,原主何太后自己都未必知曉的隱秘力量?
信息!她需要信息!
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如同破碎的琉璃,混亂不堪,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那小宦官沒有得到回應,卻仿佛毫不在意。
他微微側身,動作輕巧得像一片羽毛,無聲地走向旁邊一座熄滅的青銅仙鶴燈盞。
昏暗的光線下,只能看到他伸出的一只手——異常蒼白、纖細,骨節分明,完全不像一個做粗活的內侍的手。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輕輕一吹,一點微弱的橘黃火光跳躍起來。
“嚓。”
一聲輕響,燈芯被點燃。
柔和而溫暖的光芒,瞬間從那盞仙鶴燈盞中暈染開來,驅散了周圍一小片濃重的黑暗,也照亮了小宦官低垂的側臉輪廓——線條干凈,帶著未脫的稚氣,鼻梁挺直,薄唇緊抿,下頜的線條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昏黃的光暈跳躍著,映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他專注地看著那跳動的火苗,仿佛那是世間唯一值得關注的事物。
然后,他極其自然地,又走向另一盞熄滅的宮燈,重復著點燃的動作。
一盞,又一盞。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每一個步伐都輕得如同踏在云端,沒有一絲聲響。
隨著一盞盞宮燈被重新點亮,嘉德殿內死寂的黑暗被一點點驅散。
溫暖的光暈逐漸連成片,照亮了滿地狼藉和刺目的猩紅,也照亮了高臺之上,珠簾之后,何超儀那張蒼白如紙、驚魂未定的臉。
光線驅散了部分黑暗,卻驅不散何超儀心頭的寒意。這小宦官的行為越是平靜自然,越讓她感到一種深不可測的恐怖。
他就像一只在蛛網上無聲爬行的蜘蛛,每一步都踩在令人心悸的節點上。
終于,離鳳座最近的一盞蓮花燈也被點燃。柔和的光線透過珠簾,清晰地照亮了何超儀的臉。
那小宦官完成了“掌燈”的任務,退后兩步,重新回到高臺之下那片相對昏暗的光影交界處。他再次深深地低下頭,姿態恭謹卑微到了極致,仿佛剛才那番詭異的舉動從未發生。
“燈已掌好,太后。”依舊是那刻意壓低、清亮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少年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夜寒,血污之氣易傷鳳體。奴婢斗膽,請太后移駕暖閣歇息。此地……自有奴婢料理。”
料理?
何超儀的心猛地一沉!他說的“料理”,是指收拾這滿地血腥和……何進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嗎?由一個如此年幼、如此詭秘的小宦官?
“你……”何超儀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嘶啞得厲害。她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模仿著何太后應有的、帶著疲憊和威儀的腔調,“抬起頭來。”
那小宦官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然后,他緩緩地、順從地抬起了頭。
燭光終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面孔,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
眉眼清秀,甚至帶著幾分未長開的精致。
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薄薄的唇瓣顏色很淡。然而,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
大而黑,瞳仁如同最純凈的黑曜石,深不見底。
本該屬于少年的清澈懵懂,在那雙眼睛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死水般的平靜,幽深、沉寂,仿佛能將所有的光線和情緒都吸進去,又仿佛歷經了千年的風霜,看透了世間一切悲歡離合。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小宦官該有的眼神!
何超儀的后背瞬間爬滿了細密的冷汗。
她在這雙眼睛里,看不到絲毫的敬畏、恐懼,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無機質般的冰冷和……審視!
“你是何人?”何超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本宮……似乎從未見過你。”她努力在混亂的原主記憶碎片里搜索,卻一無所獲。
“奴婢賤名,恐污太后清聽。”小宦官的聲音平靜無波,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毫不避諱地迎上何超儀的審視,“在尚衣監做些灑掃粗活,人微言輕,太后不記得,是奴婢的福分。”
尚衣監?灑掃粗活?
鬼才信!
何超儀幾乎要冷笑出聲。一個尚衣監的粗使小宦官,能在董卓屠戮、呂布威壓的驚魂之夜,如同幽靈般潛伏在側,目睹一切而不被發現?能在滿地血腥、強敵環伺的絕境里,如此鎮定自若地“掌燈”,還要“料理”大將軍何進的尸首?
這深宮的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
“是嗎?”何超儀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指尖在冰冷的鳳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目光銳利如刀,“那你告訴本宮,方才……你都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這是赤裸裸的試探,也是最后的通牒。
如果這小宦官是敵人,那么此刻,就是圖窮匕見之時!
小宦官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甚至沒有因為何超儀這帶著殺意的質問而掀起一絲漣漪。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大殿角落里一根沉默的石柱。
沉默,在溫暖的燭光和濃重的血腥味中蔓延,帶著令人窒息的張力。
就在何超儀幾乎要按捺不住,準備厲聲呵斥或召喚殿外那些不知是否還忠心的侍衛時——
“奴婢看到,”小宦官開口了,聲音依舊平穩得沒有一絲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天威難測,雷霆震怒。”
他的目光,極其自然地掃過地上何進那顆猙獰的頭顱,又掠過殿外依舊狂暴的雨幕,最后落回何超儀臉上。
“奴婢聽到,”他頓了頓,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太后的聲音,穿透了風雨。”
他微微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姿態重新變得恭順卑微。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奴婢只知,太后在處,便是天心所向。其余……非奴婢耳目所能及,亦非奴婢卑賤之身所能妄議。”
一番話,滴水不漏!
既點明了何超儀剛才借“天譴”震懾董卓、預言暴雨的關鍵,隱晦地表明他看到了最關鍵的部分,卻又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仿佛只是一個被“天威”震懾、只知順從“天心”(太后)的卑微奴仆。
沒有泄露呂布的對話,沒有提及任何具體的謀劃,甚至對何進的死都輕描淡寫地帶過。
好一個“非耳目所能及,非卑賤之身所能妄議”!
何超儀心中警鈴大作!這小宦官的心智、反應、言辭的滴水不漏,簡直妖孽!他絕非常人!他背后的勢力,或者他本身的目的,都深不可測!
“好一個‘天心所向’。”何超儀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深宮婦人特有的冰冷和威壓,“你倒是……會說話。”她刻意在“會說話”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小宦官的頭垂得更低了:“奴婢愚鈍,只知本分。”
“本分?”何超儀盯著他那低垂的、仿佛毫無威脅的后頸,指尖在扶手上收緊,“你的本分,就是在這深更半夜,血濺宮闕之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本宮面前,‘掌燈’?”
她的話語如同冰錐,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逼問。
小宦官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似乎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波動:
“奴婢的本分……是活著。”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再次直視何超儀。
這一次,何超儀在那片死水般的平靜下,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寒潭深處幽光一閃的東西——是悲哀?是絕望?還是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如同這殿中殘燭,”他看向旁邊一盞跳動的宮燈,火苗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映出兩點微弱的光,“風來則滅。唯有靠近……最亮的那簇火。”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何超儀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太后……是奴婢在這暗夜里,看到的……唯一的光。”
“奴婢身如浮萍,命若草芥。所求,不過是一線依附于光、茍延殘喘的生機。”他微微躬下身,姿態放得極低,“愿為太后手中微末之塵,足下踏地之石。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緩慢,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
何超儀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真是假?
是精心編織的謊言,還是走投無路的投誠?
這深宮之中,步步殺機。
董卓如狼,呂布似虎,朝堂之上波譎云詭。
她此刻,確實孤立無援,如同怒海孤舟。任何一點力量,哪怕再微小,再可疑,都可能成為救命稻草。
但同時,也可能是致命的毒藥!
她需要時間!需要喘息!
需要理清這具身體的記憶碎片,需要消化那頁劇本殘稿帶來的信息差,需要判斷這突如其來的“投誠”是陷阱還是轉機!
“粉身碎骨?”何超儀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倦意,仿佛被這驚魂一夜耗盡了心力。她緩緩靠回冰冷的鳳椅背,微微闔上眼,只留下一道審視的縫隙看著臺下那個瘦小的身影。
“本宮乏了。”她揮了揮寬大的袍袖,動作帶著深宮婦人特有的慵懶和不容置疑,“此地……便依你所言,好生‘料理’。”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冰的針:
“記住你的話。”
“若有一絲一毫……污了本宮的耳,亂了本宮的心……”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那微微睜開的眼縫中,泄露出的一線冰冷寒光,比任何威脅的話語都更具壓迫力。
小宦官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如同風中落葉。
他深深伏拜下去,額頭幾乎觸碰到冰冷的地面。
“奴婢……謹記太后懿訓。萬死……不敢有負!”
何超儀不再看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仿佛真的已經心力交瘁。
“退下吧。”
“喏。”
一聲極輕的應答。然后是衣料摩擦地面的輕微“沙沙”聲,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大殿深處的陰影里,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嘉德殿內,再次只剩下何超儀一人。
溫暖的燭光驅散了部分黑暗,卻驅不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
地上那顆頭顱,在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
何超儀依舊閉著眼,胸膛微微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快,有多亂。
呂布的野心被點燃,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
董卓的殺意只是暫時被“天譴”震懾,隨時可能卷土重來。而現在,又多了一個身份不明、意圖叵測、如同毒蛇般潛伏在暗影中的小宦官……
活下去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都如同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獨舞。
她緩緩抬起手,再次攤開掌心。
那頁染血的劇本殘稿,皺巴巴,邊緣破損,墨跡和血污混在一起,幾乎難以辨認。然而,那上面承載的、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信息,卻是她在這黑暗亂世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光。
指尖撫過那行暈開的墨跡——【鳳儀亂】。
鳳儀亂……
何超儀的唇角,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弧度。
那就讓這亂世,再亂一點吧!
她需要力量。需要屬于自己的力量。需要從這深宮的血污泥潭中,撕開一條生路!
意念微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叮!】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奇異嗡鳴,毫無征兆地出現!
何超儀猛地睜開眼!
視線前方,在那溫暖的燭光與濃重血腥交織的空氣中,一點極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螢火蟲般悄然浮現,隨即迅速拉伸、延展,在她眼前凝聚成幾行清晰無比、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漢字:
【鳳儀系統激活!】
【主線任務:挽天傾·序章發布!】
【任務目標:三日內,于洛陽西市開設粥棚一座,活民百人以上。】
【任務獎勵:民心微瀾(被動光環)——微弱提升宿主在平民階層中的初始好感度與信任度;‘暗影’線索碎片*1(指向隱藏勢力)。】
【失敗懲罰:厄運纏身(被動詛咒)——大幅提升未來三日遭遇刺殺、構陷等惡性事件的概率。】
淡金色的字跡懸浮在染血的珠簾與搖曳的燭火之間,帶著一種超現實的冰冷質感。
系統?!
挽天傾?
活民百人?
民心?暗影線索?
還有……厄運纏身?!
剛剛平息些許的心跳,再次如同失控的奔馬,瘋狂擂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