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日宋溪棠說的那一番話后,宋詩棠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的都是她剛進侯府時,府里眾人的不喜。
不知是不是自幼生活在叔母家中緣故,她十分會察言觀色,甚至于在剛進府門之時,她就已經觀察到了老夫人身邊站著的老嬤嬤那面上的厭惡之色。
春寒料峭,當她跪在侯府的門前,那青石板的寒涼透過衣裙浸的她渾身冰涼,此時,大門才緩緩打開,待下人過來扶著她進去之后,朱紅色的大門又重重關上,老夫人就如此站在門內的廊下,陰沉的臉好似看著什么不喜之物。
“原是外頭養的,沒一點侯府氣度,如何同溪姐兒相提并論?”
那時的宋溪棠站在老夫人身邊,漂亮的如同神仙妃子,月白玉蘭紋路的裙裾被風吹的飛起,外面披著的狐裘大氅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比之宋詩棠跪在廊外,身上僅一件單薄的鵝黃緞面襦裙,瑟瑟發抖的模樣,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宋溪棠卻以帕子輕捂著口鼻,手腕上的白玉鐲亮著溫潤的光,發出嬌弱的咳嗽聲,像是要碾碎宋詩棠的最后一絲自尊。
“詩妹妹這紅痣生的漂亮,倒像是…前兩日偷了東西的丫鬟,那丫鬟的眼角也生的紅痣?!?/p>
滿院子突然爆發了笑聲,丫鬟也指著她小聲說著什么,宋詩棠渾身冰涼,她不可置信的狠狠瞪著宋溪棠。
娘親同她說的都是假的,宋溪棠雖美但并不傻,雖病弱但不弱小,她死死的盯著地面。面上臊紅一片,卻更顯眼角紅痣妖妖嬈嬈。
宋玉棠的聲音傳來,她的聲音帶著嘲諷。
“嘁,不過是外頭生的,怎的能比長姊一根手指?
后她緊緊盯著宋詩棠,再次開口“
“長姊略微輕咳一聲,父親都急得去找太醫來診治?!?/p>
風忽然卷起,宋溪棠以“身子不適”先行離開,而宋玉棠追著宋溪棠也跟著離去。
“長姊請留步,詩棠有話要說?!?/p>
宋詩棠突然開口,宋溪棠停下腳步,走到宋詩棠身邊,狐裘的毛輕輕的掃過宋詩棠的面頰,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藥香氣味,不濃,卻淡淡的十分好聞。
宋詩棠突然抬起臉看著宋溪棠,壓下心中的不滿和厭惡之情,她知曉,若是宋溪棠求情,老夫人定能看在府中病弱嫡長女的面子上讓她進府。
宋溪棠低下頭看著這位長久以來養在莊子上不曾見面的庶出妹妹,眼里卻閃過一絲興趣之色,宋詩棠壓住喉嚨中不適的感覺,聲音嘶啞而可憐。
“詩棠今日初入府門,有不懂事的,煩請長姊指點一二?!?/p>
宋溪棠輕笑一聲,用帕子捂住口鼻輕咳兩聲,后又帶著細細的喘聲,她太知曉宋詩棠想要干什么了,不過是借她之手進入侯府,她輕輕的撫著胸口,說出的話卻帶著哽咽。
“詩棠妹妹這話是什么意思?祖母她…她只是怕我受了欺負,而且…而且剛才那句說像丫鬟的話也是無心之失。”
可是她嘴角那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明顯的出賣了她心中的真實想法,這笑意像一把鋒利而尖銳的匕首,狠狠地在宋詩棠的心口刺下。
“長姊說的對,詩棠不過是個野丫頭?!?/p>
宋詩棠深深吸了一口氣,指甲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她盯著宋溪棠腳上穿著的纏枝繡紋的鞋尖,那鞋尖上,明晃晃的綴了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珍珠。
怪不得母親說宋溪棠受寵,這珍珠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都夠生活整整一年了,只是若是放在自己身上,老夫人估計會認為十分不值當。
“只是,長姊能否給詩棠兩份薄面,讓詩棠入府,進府后,詩棠必定會好好報答長姊這份恩情?!?/p>
宋溪棠斂眉看向跪著的宋詩棠,她已然跪不住,甚至手指緊握成拳,放在大腿之上,似乎這樣就能跪住從而來惹得祖母憐惜。
她輕輕嘆口氣,忽而轉身淚水漣漣的對著老夫人開口,聲音里帶著顫抖的抽噎。
“祖母…妹妹可憐見的,已經快跪不穩了,就當是,就當是看在父親的信上,就讓妹妹進府吧?!?/p>
宋溪棠本就生的漂亮,此時一哭,更加讓人心都化了,晨光也在此刻落在她那張臉上,宋玉棠卻在此時扶住宋溪棠。
“長姊又心軟了,您是忘了上次那丫鬟透您衣物之事了嗎?這不知禮數,又不知尊卑之人,怎么能進侯府?”
晨光就在此時突兀的隱在了云朵之中,就像此刻的宋詩棠。無依無靠,像是漂浮在河流之上的孤舟,可憐的很。
“玉棠!”
宋溪棠突然拔高了聲音,咳嗽聲也漸漸的大了起來,她那白皙的手緊緊的握住宋玉棠的手,依靠在旁邊的丫鬟懷中,端的是嬌弱無骨,如同那細雨中不肯凋零的花朵一般。
“詩棠妹妹,咳咳,犯錯…,再罰也不遲,祖母…咳咳,父親走時也說過,咳咳?!?/p>
她咳的彎下腰,旁邊伺候的丫鬟連忙端來茶水和痰盂,生怕她們這位心善的大小姐會發生什么變故。
宋溪棠身上原披著的狐裘跟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里面漂亮的月白纏枝玉蘭紋裙,裙裾下的珍珠鏈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夫人扶著身旁老嬤嬤的手走了過來,憐惜的撫過宋溪棠的面頰,疼愛的說著。
“你這丫頭,身子不好便回院中歇息,還來這兒湊熱鬧干嘛,免得受了氣還傻傻的為她人說話。”
宋溪棠聽了這話,眼尾泛起點點殷紅,卻聽一旁的宋明棠的嘆息聲,她快走幾步過來,把手中常帶的哮喘藥物給長姊服下。
“祖母,詩棠妹妹好歹是侯府血脈,怎的能在流落在外?祖母就容溪兒任性這一回吧?!?/p>
宋溪棠咽下那藥,待緩和了會兒才哀哀戚戚的對老夫人開口。
“詩棠妹妹看著可憐,身上的裙子也小了,若是讓她接著跪,不知道的還說祖母您虐待剛回來的孫女兒呢?!?/p>
老夫人看著宋詩棠身上的衣裙,皺著眉,卻卻想著若是溪姐兒跪在這兒,穿著這不合身子的衣裙,她怕是早已心疼的落下淚來。
“罷了罷了,既然溪姐兒求情,那詩棠便入府吧,只是…若是不安分點?!?/p>
眼里的銳利之意掃過宋詩棠,宋詩棠明白的俯身磕頭。
“多謝老夫人,老夫人慈悲,詩棠必定沒齒難忘?!?/p>
說罷便站起身,只是膝蓋那處因為長時間的跪著,濡濕了一大片,越發襯得宋詩棠可憐。
宋溪棠看了眼宋詩棠的膝蓋,側首輕輕的笑了一聲,手指撥開鬢邊的碎發,而后輕輕柔柔的開口。
“詩棠妹妹的裙子已經濕了,不如…讓晚棠帶著去換身衣物吧。”
晚棠是府中二夫人娘家侄女,姓楊,因父母雙亡,所以被養在侯府。
宋晚棠聽見長姊喊她名字,上前一步扶住宋詩棠的手,皺著眉打量著她,輕嗤,但面上卻是溫溫柔柔。
“長姊說的對,晚棠這就帶著詩棠姐姐去換裙子?!?/p>
說著便帶著宋詩棠去往東院走去,一路上,楊晚棠看似親密的同她說著話,可是,眼里卻是疏離和不認同。
東院的建筑錯落有致,九曲回廊,處處都彰顯著侯府的氣派,而宋詩棠此刻滿心都是剛才在老夫人那里受到的嘲諷與羞辱,也是沒有心情去看這漂亮的景致。
到了一處偏院,楊晚棠松開了扶著宋詩棠的手,轉而對著屋內喊。
“樂寧,去取那套素色衣裙來?!?/p>
不一會兒,兩個個丫鬟樣的女子便端著托盤走了出來。
楊晚棠打量著宋詩棠,嘴角微微上揚,帶著的嘲諷的語氣讓宋詩棠十分的不舒服。
“詩棠姐姐,你初來乍到,這侯府規矩多,你可學著點。像剛才在老夫人面前,若不是表姊為你求情,估計你是進不了侯府的。。”
宋詩棠皺著眉,輕輕咬著下唇道
“多謝晚棠妹妹的好心,詩棠知曉了?!?/p>
她看著那套素色衣裙,心中明白這不過是侯府眾人對她的輕視,可如今寄人籬下,她也只能默默忍受。
這素色衣裙上,只是象征性的有幾顆珍珠點綴,看著就不像小姐的衣裙,想到宋溪棠身上的狐裘大氅,又看了眼楊晚棠身上的兔毛斗篷,還有那宋明棠,宋玉棠身上的衣裙。
哪個不比這裙子好?更何況,春雨本就凍人,而這裙上絲毫都沒有厚度。
宋詩棠咬牙,跟著楊晚棠的一句話,她便在兩個小丫鬟的引領下,進了內室換了衣裙,只不過在出來時,那個叫樂寧的丫鬟,卻在她這身素色衣裙外,給她在搭了件半舊的斗篷。
斗篷雖是半舊,但依舊溫暖,這是宋詩棠進侯府時,第一個給她溫暖的人,樂寧還往她手中塞了個暖手籠。
“姑娘,這么冷的天,這暖手籠熱熱的,拿著暖暖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