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節微動,那枚銀戒便從無名指上滑落,躺在掌心。方才還殘留著體溫的金屬,此刻已沁入一片冰涼。它曾箍住我三年光陰的悲歡,是那段情事沉默的證物……
三年了。距離那個同樣微寒料峭的初春,整整1177個日夜流轉。這枚素圈,曾在一個玩笑般的時刻,承載著彼時我們對“永恒”近乎天真的篤信與戲謔。它圈住過十指緊扣時灼人的暖意,最終,卻在分手那刻無言的靜默里,冷卻在冰冷的床頭柜上,光澤黯淡。
原來它并未消失,只是將自己藏匿于時光的縫隙。
此刻,它像一枚被遺忘在歲月深潭里的心跳,蟄伏著,只待一個毫無防備的瞬間,猝然浮出水面,用它冰冷的觸感與無聲的重量,狠狠叩擊我的心房——提醒我,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歡笑與淚水,都從那個原點,不可逆轉地奔流。
那時的我,倪嘉豪,站在人生的某個岔口。
初中時光在懵懂與潦草中滑過,中考之后,命運的軌跡將我引向了煙臺一所五年一貫制的大專院校。彼時,是進入這所學校的第二年,十八歲的年華,像一張在眼前徐徐鋪開的圖紙——線條固然清晰,勾勒出的框架,卻總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單調與刻板。
對于那個年紀、那個從未真正品嘗過一場酣暢淋漓、心潮澎湃的戀愛的我而言,青春的身體里仿佛蘊藏著一座亟待噴薄的火山。
世界向我投來的任何一絲微光、任何一縷微風,都足以在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點燃一股不顧一切、想要縱身躍入的沖動。
然而,在學業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腳下的土壤似乎已悄然改變。曾經那個懵懂無知、隨波逐流的少年倪嘉豪,仿佛被一盆現實的冷水兜頭澆醒,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學歷”二字在命運天平上的重量。
這遲來的覺悟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報名參加了專升本考試。
為了給自己增添一點“奮斗”的砝碼,我也隨大流加入了學院的學生會——畢竟在這所管理相對松散的大專院校里,學生會更像一個氣氛組,晚自習溜號去自習室看書,或是回宿舍睡覺,也無人深究。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總是骨感。自習室那盞燈下,我確實攤開過書本,決心用知識重塑未來。
但年輕人的熱血往往如同潮汐,漲時洶涌,退時迅疾?!叭齑驖O,兩天曬網”成了最貼切的注腳。更多的時候,課本成了自習室桌上沉默的擺設,心早已飛向了球場上的喧囂、屏幕里的廝殺,或是三五好友無聊的嬉鬧。
那份對未來的焦慮,時常被眼前唾手可得的歡愉輕易地稀釋、覆蓋。
我知道目標就在前方,卻總像隔著磨砂玻璃看燈塔,光芒指引模糊,腳下的路也走得拖泥帶水。
這種清醒的沉淪,帶著一種隱秘的羞恥感,卻像溫水煮青蛙,讓人難以掙脫。
就在這種學業上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渾渾噩噩的微妙狀態里
她,出現了。
像一顆石子意外地投入我平靜的湖心………
一切的起點,是校園里那個無所不能的“表白墻”。
某個百無聊賴的夜晚,也許是宿舍樓太過安靜,也許是心底那份對親密關系的渴望在寂寞中悄然膨脹,我鬼使神差地發出了一條信息。沒有華麗的辭藻,目的直白得近乎赤裸:“想找個對象,真誠交友?!焙竺娓缴狭艘粋€微信號——一個幾乎空白的小號。這微小的謹慎,像一層薄薄的盔甲,透露出我內心深處的某種不安全感,或者說,對未知關系的一絲戒備。
出乎意料的是,回應來得很快。
一個陌生的頭像跳進了我的好友申請列表。點擊通過,對話框亮起。她的開場白同樣直接,沒有多余的寒暄,仿佛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遵循著表白墻那條不成文的速配規則。
因為我們都是抱著明確的目的而來——尋找一段可以開始的戀愛。
這種心照不宣的“高效”,沖淡了初次接觸的尷尬,卻也隱隱剝離了某些浪漫邂逅應有的朦朧與試探。
時值疫情封校期。整個校園像被按下了慢放鍵,甚至暫停鍵。
高墻與鐵網隔斷了外界的喧囂,卻也把一群無處安放的年輕靈魂緊緊壓縮在方寸之地。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揮之不去的、沉悶的壓抑感。正是在這個特殊的、仿佛被世界遺忘的時空里,我們隔著小小的手機屏幕,開始了密集的文字交流。
十天,在平常歲月里或許只是彈指一瞬,但在那個被禁錮的春天,在充斥著不確定性的電子牢籠中,十天足以讓兩個孤獨的靈魂通過冰冷的文字,迅速建立起一種虛幻卻灼熱的親密感。
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體溫,成了對抗無邊寂寥的唯一武器。我們聊日常的瑣碎,分享有趣的照片視頻,吐槽封校的苦悶,分享喜歡的音樂和電影,同樣也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模糊的輪廓。
屏幕那頭那個尚未謀面的女孩,她的文字像一道微弱卻固執的光,穿透了現實的灰暗,也讓我暫時忘卻了自習室那本落滿灰塵的課本。
這種虛擬的溫暖,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如此真實而迫切的需要。然而,誰又能預料,這始于便捷、成于寂寞的聯結,其根基是否如想象般那樣穩固嗎?那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到底是短暫的漣漪,還是足以改變航道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