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謫仙入長安·劍氣隱霓裳
長安城,天寶元年秋。
日影熔金,懸于西市鴟吻,萬頃琉璃灼作流火。朱雀大街闊可奔馬,此刻卻如咽喉扼斷。人潮自明德門堆涌至承天門,喧囂沸反,幾欲掀翻宮闕穹頂。坊墻之上,賣炭翁枯指死摳磚縫,青筋虬結(jié),指肚慘白,渾濁老眼竭力望向明德門洞。
“謫仙人至矣!”一聲破鑼嘶吼,如石擊滾油。
萬頸如林伸張,眼珠釘死門洞深處。蹄聲悶雷,擂在長安心脈。金吾衛(wèi)甲胄耀日,長戟森寒如林,肅殺之氣犁開人潮。一輛尋常青篷油壁車,在鐵甲扈衛(wèi)下,不疾不徐,駛?cè)脒@沸騰漩渦。車簾低垂,隔絕萬千熾目。
車內(nèi),李白斜倚,閉目養(yǎng)神。長安喧囂被厚壁濾作沉悶嗡鳴。指節(jié)輕叩錦墊,一下,又一下。腰間,一柄古拙長劍懸垂,鯊皮劍鞘黯淡無光,如蟄伏兇獸斂盡爪牙鋒芒,唯劍柄末端垂落的青絲劍穗,隨車身微晃,在陰影里蕩開不易察覺的漣漪。新漆、錦緞與深宮沉檀的陌生氣息,沉悶迫人。
輪停玉階。
“李翰林,請。”聲如鐵器刮石,尖細(xì)冰冷。
李白睜眼,一絲長途跋涉的倦意,瞬間被眼底近乎熾熱的詩芒點燃。深吸一口沉悶宮氣,反覺胸中一振。撩簾。
陽光驟然刺目。眼前非復(fù)市井喧騰,乃是漢白玉鋪就的闊大廣場,盡頭含元殿巍峨聳峙,飛檐斗拱直刺秋日高遠(yuǎn)碧空,投下巨大沉重的陰影。絕對的肅穆與壓抑彌漫。兩側(cè)明光鎧禁衛(wèi),銅澆鐵鑄,執(zhí)戟肅立,紋絲不動。唯戟尖寒芒,在陽光下昭示著此地森然。引路內(nèi)侍垂首躬身,貍貓般輕步踏在光滑如鏡的玉階上,每一步都發(fā)出輕微回響,在這空曠死寂中格外驚心。
長劍隨步伐輕擺,鯊鞘摩擦新制青袍,發(fā)出細(xì)微沙沙聲。李白挺直脊梁,目光掠過沉默如山的甲士,投向含元殿那深邃如巨獸之口的門洞。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彎——仿佛一頭猛獸,終于嗅到了屬于自己獵場的、那獨特而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