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病房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劃出一道金色的線。黎曉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從陪護椅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李婆婆還在熟睡，呼吸比昨晚平穩多了。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黎虎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他把其中一碗遞給黎曉曉，然后指了指外面，又做了個“王遠“的手勢。
“王遠書記去買日用品了？“黎曉曉小聲問，接過粥碗。粥是用醫院食堂的一次性碗裝的，但香氣撲鼻，上面還撒了些蔥花。
黎虎點點頭，又拿出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個包子和咸菜。他輕手輕腳地把食物放在床頭柜上，留給李婆婆醒來后吃。
黎曉曉喝了一口粥，溫度剛好，米粒熬得軟爛，還有淡淡的姜味。“虎子哥，你什么時候去買的？我都沒發現你出去了。“
黎虎笑了笑，指指窗外剛升起的太陽，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擺擺手——意思是天剛亮就去了，看你睡得香沒叫醒你。
“謝謝。“黎曉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你也快吃吧，一晚上沒睡好。“
兩人安靜地吃著早餐，病房里只有李婆婆均勻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勺子碰碗聲。黎曉曉偷瞄了一眼黎虎的側臉，發現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顯然也沒休息好，但他依然坐得筆直，動作利落，看不出絲毫倦怠。
“李春生！你給我站住！“走廊上突然傳來王遠憤怒的吼聲。
黎曉曉和黎虎同時放下碗，快步走出病房。只見走廊盡頭，王遠正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胳膊。那男人穿著皺巴巴的西裝，手里提著個公文包，一臉不耐煩地想甩開王遠。
“那是...李婆婆的大兒子？“黎曉曉認出了那張與李婆婆有幾分相似的臉。
黎虎眉頭緊鎖，大步走了過去。黎曉曉趕緊跟上。
“王書記，你放開！“李春生使勁掙脫王遠的手，“我公司還有重要會議，沒時間在這里耗！“
“你媽還躺在病床上，你就想著開會？“王遠氣得臉都紅了，“昨晚打電話不是說沒空來嗎？怎么，今天一早就偷偷跑來想拿東西？“
李春生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領，冷笑一聲：“我來拿我媽的宅基地證，關你什么事？那是我們李家的東西！“
黎曉曉聽到這話，血液一下子沖上頭頂：“李婆婆還沒出院呢，你就惦記著她的地？“
李春生轉頭打量著她，眼神輕蔑：“你就是黎家那個從城里回來的丫頭？聽說你們幾個墊了醫藥費？裝什么好人，不就是想巴結我媽要那塊地嗎？“
“你——“黎曉曉氣得手發抖，正要反駁，突然感覺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按在她肩膀上。黎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掌沉穩有力，無聲地傳遞著支持。
“李春生，“王遠壓著怒火說，“你媽這些年一個人住在村里，你們兄弟倆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現在她出事，是曉曉、虎子和村民們連夜送醫、輪流照顧。你不但不感激，還說這種話？“
李春生嗤笑一聲：“照顧？誰知道你們安的什么心！我媽年紀大了糊涂，把存折和地證隨便給人，我可清醒得很！“他轉向黎曉曉，“把東西交出來，那是我們李家的財產！“
黎曉曉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李婆婆確實托付我們保管一些東西，但她現在神志清醒，東西我們會親手交還給她本人。至于醫藥費...“她直視李春生的眼睛，“我們出得起，也不圖回報。但李婆婆的心傷，你們做兒子的怎么賠？“
李春生臉色鐵青，突然上前一步：“少在這裝圣人！把東西交出來！“他伸手就要抓黎曉曉的胳膊。
黎虎動作更快，一個側身擋在黎曉曉前面。他雖然沒說話，但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眼神讓李春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呢！這是醫院！“護士站的護士聽到動靜，大聲呵斥道。
李春生悻悻地收回手，指著黎曉曉說：“行，你們厲害。但我告訴你們，這事沒完！那塊地是我們李家的，誰也拿不走！“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向電梯。
王遠想追上去，被黎曉曉拉住了：“王書記，算了...別在醫院鬧大，影響李婆婆休息。“
“這個混賬東西！“王遠氣得直跺腳，“我剛才在樓下碰到他，他正翻李婆婆家的抽屜呢！要不是鄰居看見告訴我，東西就被他偷走了！“
黎虎拍了拍王遠的背，指了指病房，示意先回去看看李婆婆。
三人回到病房，發現李婆婆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默默流淚。顯然，外面的爭吵她都聽到了。
“李婆婆...“黎曉曉心疼地走過去，握住老人顫抖的手。
“曉曉啊...“李婆婆的聲音沙啞，“春生他...來要地契了？“
黎曉曉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輕輕點頭。
李婆婆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皺紋縱橫的臉頰滑落：“那塊地...是我和他爸一鋤頭一鋤頭開出來的...他們兄弟倆都在那里出生的...“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黎虎走到床邊，從內兜掏出那個鐵盒，輕輕放在李婆婆手中，然后做了個“您決定“的手勢。
李婆婆撫摸著鐵盒，長嘆一口氣：“收好吧...現在給他們，轉眼就能賣了...“
走廊上又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工裝褲、身材瘦高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怯生生地喊了聲：“媽...“
“夏生？“李婆婆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著小兒子。
李夏生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在病床前：“媽，對不起...我昨晚就該來的，但工地臨時加班...“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啜泣。
李婆婆顫抖著伸手摸了摸小兒子的頭：“起來吧...你哥呢？“
“他...他說有急事先回公司了...“李夏生低著頭說，“但他給了我五千塊錢，說是給您的醫藥費...“
王遠冷哼一聲：“五千？光是押金就交了五千！后續治療費還不知道多少呢！“
李夏生的頭垂得更低了：“我...我工資不高，但我會想辦法...“
黎曉曉看著這個比她還大幾歲的男人蜷縮著肩膀的樣子，心里的怒氣消了一半。她看了看黎虎，后者對她輕輕點頭，眼神中帶著贊同。
“李夏生，“黎曉曉開口，“錢的事先別急，李婆婆的身體最重要。現在問題是，你們兄弟倆打算怎么照顧她？出院后她一個人在家肯定不行。“
李夏生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我...我可以請假照顧媽，但我哥說...說送養老院...“
“養老院？“李婆婆猛地搖頭，“我不去！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媽，您別激動...“李夏生慌忙安撫，“我再跟哥商量...“
“商量什么？“王遠忍不住插話，“你哥那態度像是能商量的樣子嗎？“
病房里陷入沉默。窗外，晨光已經完全驅散了夜色，醫院的廣播開始播放輕柔的音樂，與現實中的緊張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這樣吧，“黎曉曉打破沉默，“李婆婆出院后可以先住我家。我家東邊那間屋子空著，收拾一下就能住。“
李婆婆驚訝地看著她：“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黎曉曉笑著說，“您忘了我小時候經常去您家蹭飯？現在該我照顧您了。“
黎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后指了指黎曉曉，表示他也會幫忙。
王遠點點頭：“村里也會安排人輪流幫忙。李夏生，你要是有心，周末就多回來看看。“
李夏生的眼眶紅了：“謝謝...謝謝你們...我一定常回來。“他轉向母親，“媽，我今晚留下來陪您，明天一早再回工地。“
李婆婆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但這次嘴角是上揚的。她緊緊握住小兒子的手，又伸出一只手拉住黎曉曉：“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中午時分，王遠回村處理電力搶修的事，李夏生去買午飯，病房里只剩下黎曉曉和黎虎陪著李婆婆。老人吃了藥，正安穩地睡著。
“虎子哥，你也回去休息吧。“黎曉曉小聲說，“你昨晚幾乎沒睡。“
黎虎搖搖頭，指了指她眼下的青影，意思是你也一樣。
“那我們輪流休息？“黎曉曉提議，“你先睡會兒，我看著點滴，等李夏生回來了你再替我。“
黎虎想了想，點頭同意。他在陪護椅上坐下，卻依然挺直腰背，絲毫沒有要睡的意思。
黎曉曉忍不住笑了：“你這樣怎么休息啊？靠著墻睡會兒吧。“她起身把自己的外套疊成一個小枕頭，墊在椅子靠背上。
黎虎猶豫了一下，終于放松身體靠上去。他的身高讓這個姿勢看起來很不舒服，但也許是太累了，不一會兒他的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
黎曉曉輕輕給他蓋上自己的圍巾，然后坐在床邊守著李婆婆的點滴。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黎虎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黎曉曉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盯著看，趕緊移開視線。
傍晚時分，李婆婆的情況穩定了許多。醫生說她恢復得不錯，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王遠從村里打來電話，說電力搶修需要更長時間，今晚全村可能還得停電。
“曉曉，你和虎子回去吧。“李夏生說，“今晚我守著媽，你們好好休息。“
黎曉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點點頭：“那明天一早我們來換你。“
回村的路上，黎曉曉坐在黎虎的三輪車后座，望著天邊漸漸西沉的太陽。山間的風帶著處暑時節特有的清爽，吹散了醫院里的消毒水氣味。
“虎子哥，今天謝謝你。“黎曉曉突然說，“要不是你擋在前面，李春生可能真動手了。“
黎虎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做了個“應該的“手勢。
“李婆婆真可憐...“黎曉曉嘆了口氣，“辛辛苦苦把兩個孩子拉扯大，到頭來...“
黎虎放慢車速，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和筆，寫道：【不是所有孩子都像李夏生那樣。李婆婆有我們。】
黎曉曉看著這行字，鼻子一酸：“嗯，我們會照顧好她的。“
回到村里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由于停電，整個村子只有零星幾處燭光。黎曉曉家在村東頭，離主村有段距離，四周更是漆黑一片。
“哎呀，我都忘了沒電...“黎曉曉摸索著鑰匙，“連盞燈都沒有...“
黎虎從車斗里拿出一個手電筒遞給她，然后變魔術似的又掏出一個竹編的小燈籠，里面放著蠟燭。他用打火機點燃蠟燭，暖黃的光立刻驅散了黑暗。
“好漂亮！“黎曉曉驚喜地看著燈籠，“這是你編的？“
黎虎點點頭，把燈籠遞給她。燈光下，他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
開門進屋后，黎曉曉點燃了幾根蠟燭擺在桌上。微弱的燭光中，屋子顯得格外溫馨。
“虎子哥，餓了吧？我去做點吃的。“黎曉曉說著走向廚房，突然想起什么，“啊，冰箱停電了...那些蘑菇！“
她慌忙打開冰箱門，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異味。昨天采的蘑菇在停電十幾個小時后，已經開始變質了。
“唉，好不容易采的...“黎曉曉沮喪地看著發蔫的蘑菇。
黎虎走過來，挑出幾朵狀態還行的，又指了指灶臺，示意這些還能吃。
“只能炒一點了...“黎曉曉嘆了口氣，“剩下的明天曬干吧，應該還能用。“
兩人簡單做了個蘑菇炒蛋，配上前天蒸的饅頭，就是晚餐了。燭光下吃飯有種奇特的感覺，黎曉曉不自覺地放慢動作，細細品味食物的味道。
“虎子哥，你說李婆婆的兩個兒子怎么會變成這樣？“吃完飯，黎曉曉忍不住問，“我記得小時候他們還挺好的...“
黎虎沉思片刻，在本子上寫道：【人進城久了會變。大兒子被錢迷了眼，小兒子還有良心。】
黎曉曉托著下巴：“我在城里那幾年，也變了很多...變得急躁、功利，整天想著賺錢、買房...直到身體垮了才醒悟。“
黎虎看著她，眼神柔和。他寫道：【但你回來了，還是那個善良的曉曉。】
黎曉曉看著這行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她急忙轉移話題：“對了，李婆婆出院后住我這里，得先把東屋收拾出來。明天你能幫我嗎？“
黎虎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后指了指門外，做了個“現在就去看看“的手勢。
東屋常年不用，堆滿了雜物。兩人借著燭光開始清理，黎虎力氣大，負責搬重物；黎曉曉心思細，負責擦拭和整理。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清出了大半空間。
休息時，黎曉曉坐在門檻上，望著院子里被月光照亮的葡萄架。處暑時節的夜晚已經有了些許涼意，但空氣依然清新。
“虎子哥，你看月亮多圓。“黎曉曉指著天空，“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黎虎坐在她旁邊，仰頭望著月亮。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線。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竹笛，放在唇邊。
悠揚的笛聲在寂靜的夜里流淌，是一首黎曉曉熟悉的童謠——《月光光》。小時候，村里的老人經常唱這首歌哄孩子們睡覺。
黎曉曉驚訝地看著黎虎：“你還記得這個？“
黎虎點點頭，繼續吹奏。笛聲清亮婉轉，仿佛帶著他們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黎曉曉不自覺地跟著哼唱起來：“月光光，照地堂...“
一曲終了，院子里安靜得能聽見風吹過葡萄葉的沙沙聲。黎曉曉發現自己的肩膀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了黎虎的臂膀上，但她沒有移開。
“虎子哥，“她輕聲說，“謝謝你...為今天的一切。“
黎虎轉過頭，月光下他的眼睛如同兩潭清澈的泉水。他伸出手，輕輕拂去黎曉曉頭發上的一絲灰塵，然后微笑著搖搖頭，像是在說“不用謝“。
遠處，村里的狗叫了幾聲，又歸于平靜。夜風拂過，帶著即將到來的秋天的氣息，但此刻，兩顆心卻在夏末的月光下，靠得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