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黎曉曉按了三下燃氣灶開關,火苗依然沒有竄出來。她蹲下身,搖了搖煤氣罐,輕飄飄的,連一絲液體晃動的聲響都沒有。
“完了,沒氣了。“她拍了拍冰涼的鐵罐,嘆了口氣。
窗外的天色剛亮,晨霧籠罩著青禾村,給院子里的草木披上一層白紗。黎曉曉裹緊睡袍,看了眼手機——才六點半,這個時間黎虎應該還沒出門。她撥通了他的電話,響了三聲后掛斷,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說話,一個信號就夠了。
不到十分鐘,院門被輕輕推開。黎虎穿著深藍色工裝褲和灰色棉襖,頭發(fā)上沾著晨露,手里還提著個冒著熱氣的塑料袋。看到站在廚房門口的黎曉曉,他舉起袋子,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團白霧。
“包子?“黎曉曉眼睛一亮,“你什么時候去買的?“
黎虎指了指村口的方向,又比了個“五“——五點就去排隊了。陳記包子鋪每天只做一百籠,去晚了就買不到。
“煤氣用完了,“黎曉曉指了指空罐,“得去鎮(zhèn)上換。“
黎虎放下包子,蹲下來檢查煤氣罐。他的手掌撫過罐體上斑駁的銹跡,眉頭微微皺起。這個罐子太舊了,閥門處甚至有輕微的煤氣泄漏痕跡。他在本子上寫道:【太危險,別用了。】
“那怎么做飯?“黎曉曉咬著包子問,熱乎乎的肉汁溢出來,她趕緊吸了一口。
黎虎環(huán)顧廚房,目光停留在角落的空地上。他走過去用腳步丈量尺寸,然后掏出隨身帶的小本子,迅速畫了個草圖:【搭柴火灶,安全又省錢。】
“柴火灶?“黎曉曉湊過去看,“你會搭?“
黎虎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自信的光芒。他指了指自己,又做了個抹墻的動作——原來他年輕時跟村里的老泥瓦匠學過手藝。
“太好了!“黎曉曉拍手,“那今天先去鎮(zhèn)上換氣,回來再搭灶臺?“
黎虎搖頭,在本子上寫:【先搭灶,煤氣罐太舊,換新的太貴。】他頓了頓,又補充:【柴火飯更香。】
一小時后,黎虎開著那輛舊皮卡,載著黎曉曉向鎮(zhèn)上駛?cè)ァ\噹锍丝彰簹夤蓿€多了幾袋水泥、一捆鐵絲和兩筐紅磚——這些都是從村里廢棄的老房子那兒淘來的,黎虎天沒亮就準備好了。
“你早就計劃好了?“黎曉曉驚訝地問。
黎虎專注地開車,只是嘴角微微上揚。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黎曉曉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棕色,像兩把小扇子,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
鎮(zhèn)上的燃氣站很冷清,工作人員檢查了舊煤氣罐后直搖頭:“這罐子用了快十年了吧?閥門都老化了,不能用了,得換新的。“
一問價格,新罐加上灌氣要四百多。黎曉曉剛要掏錢,黎虎輕輕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他指了指皮卡后斗的建材,又比了個“OK“的手勢——有柴火灶就夠了。
回程路上,黎曉曉提議去五金店買些工具。黎虎卻直接把車開到了鎮(zhèn)郊的河邊,停在一片柳樹林旁。他跳下車,從工具箱里取出砍刀,利落地砍下幾根粗細適中的柳枝,又挖了一筐黏稠的河泥。
“這是要做什么?“黎曉曉好奇地問。
黎虎神秘地笑笑,在本子上寫:【傳統(tǒng)灶臺需要柳條和泥巴,比純水泥更好用。】
回到“曉院“,黎虎立刻開始工作。他先將廚房角落清理干凈,然后按照草圖在地上畫出灶臺輪廓。黎曉曉想幫忙,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和泥都不會——城市長大的她,連鐵鍬都拿反了。
黎虎忍俊不禁,接過鐵鍬示范正確的姿勢。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先鋪一層干土,倒上水泥和沙子,再慢慢加水,用鍬背拍打至合適的黏稠度。最后加入切碎的稻草和柳條纖維,增加韌性。
“太專業(yè)了!“黎曉曉驚嘆,“你到底還有多少隱藏技能?“
黎虎只是聳聳肩,繼續(xù)專注地砌磚。他的手法嫻熟得像是在玩積木,每一塊磚都恰到好處,灰縫均勻得像是用尺子量過。灶膛、爐箅、煙道,每個部分都精心設計。最神奇的是,他還在灶臺側(cè)面留了個小洞:“放烤紅薯。“他難得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黎曉曉看得入迷,完全忘了直播的事。等她想起該記錄這個過程時,灶臺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她趕緊架好設備,對著鏡頭介紹:“家人們看,虎子哥正在給我搭傳統(tǒng)柴火灶!“
直播間的觀眾被黎虎的手藝震驚了:
“這手法太專業(yè)了吧!“
“現(xiàn)在年輕人會這個的太少了!“
“曉曉好福氣啊!“
黎虎看到鏡頭,耳根微微發(fā)紅,但手上的活計絲毫沒停。他用河泥和柳條編織的繩索加固灶臺邊緣,又在表面抹上一層特制的混合泥漿,最后用光滑的鵝卵石壓實。整個灶臺線條流暢,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自然造物。
“太漂亮了!“黎曉曉繞著灶臺轉(zhuǎn)圈,“比城里那些不銹鋼灶具有味道多了!“
黎虎擦了擦額頭的汗,在本子上寫:【晾三天,干透就能用。】想了想又補充:【要請灶神。】
“請灶神?“黎曉曉瞪大眼睛,“這么講究?“
黎虎認真點頭,指了指灶臺上的一個小凹槽——那是放灶神像的地方。雖然現(xiàn)在很少有人真的信這個,但老一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不能丟。
三天后,灶臺完全干透。黎虎帶來一個小陶像,是個笑瞇瞇的老頭,據(jù)說是灶王爺。他鄭重其事地把陶像放在凹槽里,又擺上三樣貢品:一塊方糖、一小杯酒和一碟炸年糕。
“糖是讓灶王爺嘴甜,上天言好事;酒是讓他喝高興了多說好話;年糕是粘住他的嘴,別說壞話。“黎曉曉對著直播間解釋,忍不住偷笑,“虎子哥可認真了。“
黎虎點燃三支香,對著灶臺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詞。雖然聽不清說什么,但那虔誠的樣子讓黎曉曉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她學著黎虎的樣子拜了拜,心里默默許愿:希望“曉院“越來越紅火,希望青禾村越來越好,希望...希望虎子哥能一直在我身邊。
儀式結(jié)束,黎虎將香插在灶臺前的泥碗里,轉(zhuǎn)頭對黎曉曉做了個“點火“的手勢——可以開火了。
“等等,“黎曉曉環(huán)顧四周,“我們沒柴火啊!“
黎虎拍了拍額頭,顯然忘了這茬。他看了看天色——晴空萬里,正是砍柴的好天氣。于是兩人又驅(qū)車前往村后的柴山,那里有村里公用的林地,每戶每年可以砍一定數(shù)量的柴火。
皮卡停在山腳下,黎虎從后斗取出手拉式電鋸和幾捆繩子。黎曉曉則背著竹簍,里面裝著水壺、干糧和急救包——雖然大概率用不上,但安全第一。
初冬的山林寂靜而空曠,落葉喬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唯有松柏還保持著蒼翠。腳下厚厚的落葉發(fā)出沙沙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
黎虎很快找到幾棵需要修剪側(cè)枝的松樹。他先用電鋸處理低處的枝干,然后像猴子一樣靈巧地爬上樹干,去夠高處的枝條。黎曉曉在樹下看得心驚膽戰(zhàn),不住地喊:“小心點!別爬太高!“
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灑下來,照在黎虎汗?jié)竦谋成稀K逝罆r肌肉繃緊的線條,揮動電鋸時手臂的弧度,甚至甩落汗珠時的側(cè)臉,都充滿了力量與美感。黎曉曉不知不覺看入了迷,直到一根掉落的樹枝差點砸中她,才被黎虎急促的喊聲驚醒。
“曉曉!“黎虎的聲音因為著急而變得清晰,他幾乎是滑下樹的,一把將她拉開。
樹枝擦著黎曉曉的肩膀落地,揚起一片塵土。她被拉得一個踉蹌,跌進黎虎懷里。兩人胸口相貼,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你...你能說話了?“黎曉曉仰頭問,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黎虎似乎也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最終他只是搖搖頭,松開她,指了指地上的樹枝——該干活了。
一整天,兩人配合默契:黎虎負責砍伐和粗加工,黎曉曉則整理細枝并捆扎。黎虎教她辨別不同木材的燃燒特性——松木油脂多,引火快但不耐燒;橡木密度大,燃燒持久但難點燃;樺樹皮富含油脂,是最好的天然火種。
“你怎么懂這么多?“黎曉曉好奇地問。
黎虎在本子上寫:【小時候跟爺爺學的。】他頓了頓,又補充:【這些知識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學了,可惜。】
傍晚時分,皮卡已經(jīng)載滿了第一車柴火。黎虎將粗壯的樹干鋸成適合灶膛的長度,較細的枝條則捆成束,晾干后可以用來引火。看著滿車的收獲,黎曉曉成就感油然而生。
“明天繼續(xù)?“她拍了拍沾滿木屑的手套。
黎虎點點頭,指了指遠處的幾棵枯樹——那些是更好的柴火,干燥易燃。
接下來的三天,兩人早出晚歸,運回一車又一車的柴火。“曉院“的后院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柴垛。黎虎用防水布蓋好頂部,防止雨雪浸濕。
最后一天,黎虎帶來了斧頭和劈柴墩。他將較粗的圓木立起,掄起斧頭劈成適合燃燒的柴塊。斧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每一次落下都精準地沿著木紋劈開,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
黎曉曉試著劈了幾根,卻總是劈歪,斧頭卡在木頭里拔不出來。黎虎站在她身后,雙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如何找木紋、如何發(fā)力。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呼吸噴在她的耳畔,讓她心跳加速,完全忘了該學什么。
休息時,黎曉曉遞給黎虎一條濕毛巾。他擦汗時,后頸處露出一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體劃傷的。黎曉曉從未注意到這個傷疤,忍不住伸手觸碰:“這是怎么弄的?“
黎虎身體一僵,隨即放松下來。他在本子上寫:【十歲那年,清水河邊。】
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黎曉曉想起來了——那年夏天,她在河邊玩水時不慎滑入深水區(qū),是黎虎跳下去把她推上岸,自己卻被河底的碎玻璃劃傷了脖子。當時流了好多血,大人們都嚇壞了。
“是為了救我...“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那道疤痕,“你從來沒說過。“
黎虎搖搖頭,做了個“不重要“的手勢。他站起身,繼續(xù)劈柴,仿佛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當晚,黎曉曉輾轉(zhuǎn)難眠。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她起身來到窗前,看見后院整齊的柴垛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那些木頭里,有黎虎爬樹砍下的枝條,有他親手劈開的木塊,每一根都凝聚著他的汗水與心意。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每次她闖禍,總是黎虎默默替她背鍋;她生病時,是黎虎采來山上的野菊花給她泡水喝;甚至她離開青禾村去城里讀書那天,也是黎虎躲在站臺的大樹后,直到火車開走才出來...
這些年來,他一直如此,像空氣一樣存在于她的生命中,重要卻容易被忽略。
黎曉曉回到床上,卻依然睡不著。她打開手機相冊,翻看這幾天拍的照片:黎虎專注砌灶的樣子,他爬樹時矯健的身姿,劈柴時手臂繃緊的肌肉線條...每一張都讓她心頭泛起漣漪。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照在“曉院“嶄新的柴火灶上,灶王爺?shù)奶障裥Σ[瞇的,仿佛早已看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