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灶啟用的第三天清晨，黎曉曉被一陣陌生的汽車引擎聲驚醒。她掀開窗簾一角，看見三輛貼著“省農科院“標志的越野車緩緩駛入青禾村村口。車身上還印著“生物資源考察隊“的字樣，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奇怪，“她嘀咕著，“沒聽說有考察隊要來啊。“
匆匆洗漱后，黎曉曉套上羽絨服就往村委會跑。路上遇到了同樣聞訊趕來的黎虎，他眉頭緊鎖，顯然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訪客感到疑惑。
村委會前的空地上已經圍了不少村民。考察隊一共六人，正從車上卸下各種儀器設備。領頭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性，一身利落的卡其色野外工作服，齊肩短發，五官精致卻帶著幾分冷峻。她正和王遠交談，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我們是省農科院下屬的綠源生物科技公司，這次來是對青禾村的紫玉竹進行科學考察...“
黎曉曉和黎虎對視一眼，悄悄擠到前排。短發女子注意到他們，目光在黎虎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微笑著走過來。
“你們好，我是蘇雯，考察隊領隊。“她伸出手，“這位就是青禾村的竹藝師黎虎吧？我們在《鄉村發展》雜志上看到過你的作品。“
黎虎禮貌地握了握手，但沒有回應。黎曉曉上前一步：“我是黎曉曉，'曉院'民宿的主人。請問這次考察有官方通知嗎？我們沒接到任何消息。“
蘇雯從文件夾里取出一紙公文：“這是縣里開的介紹信。我們公司最近在研究珍稀植物資源的保護與利用，青禾紫玉竹是非常有價值的樣本。“
王遠湊過來解釋：“縣里剛來的電話，說是有這么個考察項目，讓咱們配合工作。“
黎曉曉接過公文仔細查看，手續確實齊全，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蘇雯的視線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黎虎身上，那種探究的眼神讓她不太舒服。
“我們會駐扎一周左右，“蘇雯說，“需要采集一些竹樣進行實驗室分析。當然，會嚴格按照科研標準，不會對竹林造成破壞。“
黎虎突然掏出小本子寫道：【采樣需要林業局批準，你們有許可嗎？】
蘇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有的，所有手續都齊全。“她轉向助手，“小李，把采樣許可拿過來。“
趁著助手去取文件的空檔，蘇雯的目光在黎曉曉和黎虎之間轉了一圈：“兩位是...？“
“合伙人。“黎曉曉搶先回答，不知為何耳根有些發熱。
“哦？“蘇雯挑眉，“我還以為是情侶呢。“
黎虎的耳朵瞬間紅了，低頭假裝整理本子。黎曉曉干咳一聲：“蘇博士打算住在哪里？村里沒有賓館。“
“我們帶了帳篷，可以在竹林邊扎營。“蘇雯說著，突然話鋒一轉，“不過如果有民宿就更好了，聽說黎小姐的'曉院'很有特色？“
黎曉曉一愣，沒想到對方連這個都知道。還沒等她回答，王遠就熱情地說：“曉曉那兒確實不錯！考察隊住那兒正合適！“
就這樣，考察隊的三名女成員——蘇雯和兩個女助手——被安排住進了“曉院“的客房，男隊員們則在村委會的空屋打地鋪。黎曉曉心里犯嘀咕，但礙于村長的面子，也不好拒絕。
收拾客房時，黎虎過來幫忙。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動作也比平時慢了幾分。
“怎么了？“黎曉曉壓低聲音問。
黎虎搖搖頭，寫下一行字：【他們不像單純的科研人員。】
“我也覺得奇怪，“黎曉曉鋪著床單，“那個蘇雯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黎虎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微微上揚。他寫道：【你吃醋了？】
“誰、誰吃醋了！“黎曉曉把枕頭拍得啪啪響，“我是擔心他們對紫玉竹有企圖！“
黎虎笑著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突然伸手拂去她發梢上沾著的一根線頭。這個自然而親密的動作讓兩人都怔住了，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
“咳咳，“門口傳來清嗓子的聲音，蘇雯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打擾了？“
黎曉曉趕緊退開一步：“房間快收拾好了，你們隨時可以入住。“
蘇雯走進來，環顧四周：“很有鄉土氣息，我喜歡。“她的目光停留在床頭黎虎制作的竹燈上，“這工藝真不錯，是黎師傅的作品吧？“
黎虎點點頭，沒有多表示。蘇雯卻來了興趣，詳細詢問起竹燈的編織技法和紫玉竹的特性。她問得專業而深入，連黎虎都不由得認真起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地解答。
黎曉曉站在一旁，看著兩人越聊越投入，心里泛起一絲莫名的酸澀。蘇雯不僅學識淵博，言談舉止也優雅得體，和黎虎討論專業話題時，兩人竟有種奇妙的默契。
“黎師傅，“蘇雯突然提議，“明天能請你帶我們去竹林嗎？有你這樣的專家指導，我們的采樣工作會更順利。“
黎虎看了黎曉曉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點頭答應了。
“太好了！“蘇雯笑容燦爛，“對了，黎小姐也一起來吧？你的直播不是經常介紹紫玉竹嗎？這可是個好素材。“
黎曉曉勉強笑笑：“我考慮考慮。“
晚飯時，考察隊在“曉院“的院子里支起了便攜式燃氣灶，煮了一鍋香噴噴的牛肉面。蘇雯熱情地邀請黎曉曉和黎虎共進晚餐，還開了一瓶紅酒。
“這是我們公司自己研發的功能性飲料，“席間，蘇雯拿出幾瓶印著“竹萃“字樣的樣品，“以竹葉提取物為主，添加了一些草本成分，想請你們嘗嘗給點意見。“
黎曉曉小啜一口，味道清甜中帶著淡淡的竹香，確實不錯。黎虎卻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杯子，眉頭微皺。
“怎么，不合口味？“蘇雯問。
黎虎寫道：【太甜，掩蓋了竹葉本身的清香。】
“有見地！“蘇雯眼睛一亮，“其實我們正計劃開發一款高端竹飲，想用青禾紫玉竹作為原料。這種竹子含有特殊的活性成分，市面上很罕見。“
黎曉曉警覺起來：“你們想收購我們的紫玉竹？“
“不只是收購，“蘇雯微笑著，“我們希望與青禾村建立長期合作。公司可以提供技術支持和資金，幫助你們擴大紫玉竹種植規模，然后按協議價格統一收購。“
“這...“黎曉曉一時語塞，這個提議聽起來確實誘人。
“別急著回答，“蘇雯給兩人添了酒，“明天我帶你們看看我們的研究成果，你們會明白這對青禾村意味著什么。“
晚飯后，黎曉曉和黎虎在廚房洗碗。水流嘩嘩作響，掩蓋了他們的低聲交談。
“你怎么看？“黎曉曉問。
黎虎擦干一個盤子，寫道：【聽起來不錯，但太突然。我總覺得她有別的目的。】
“我也這么想，“黎曉曉點頭，“明天我們多留個心眼。“
正說著，蘇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需要幫忙嗎？“她已經換了一身休閑裝，頭發松散地披著，比白天多了幾分柔和。
“不用了，快好了。“黎曉曉擠出一個笑容。
蘇雯卻已經走進來，拿起一塊抹布：“別客氣，我們住這兒已經夠打擾了。“她動作利落地擦著臺面，狀似隨意地問：“黎師傅的手藝是家傳的？“
黎虎點點頭。
“我父親也是做科研的，研究了一輩子植物，“蘇雯繼續說，“他常說，傳統知識里藏著現代科學還沒破解的智慧。“
黎虎似乎被這個話題吸引了，寫道：【紫玉竹的藥用價值在古籍中有記載，但現代研究很少。】
“沒錯！“蘇雯興奮地說，“所以我們公司特別重視這類資源。對了...“她壓低聲音，“我在一本老藥典上看到，紫玉竹對喉部創傷有特殊療效，不知道黎師傅聽說過沒有？“
黎虎的手突然一抖，盤子差點掉在地上。黎曉曉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異常，趕緊接話：“真的嗎？那太神奇了！“
“是啊，“蘇雯意味深長地看了黎虎一眼，“據說長期飲用紫竹芯泡的茶，甚至能讓失聲的人重新說話。“
廚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黎虎的臉色變得蒼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上的疤痕。黎曉曉的心砰砰直跳——難道這就是黎虎偶爾能說出清晰詞語的原因？他一直在喝紫竹芯茶？
“時間不早了，“蘇雯打破沉默，將抹布掛好，“明天還要早起，我先去休息了。晚安。“
等她走后，黎曉曉轉向黎虎：“虎子哥，她說的是真的嗎？“
黎虎沉默良久，最終點點頭。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片淡紫色的細長竹片——正是紫玉竹的竹芯。他在本子上寫道：【父親留下的方子，我喝了十年。】
黎曉曉眼眶一熱：“所以你偶爾能說話，是因為...“
【不確定。】黎虎寫道，【但確實有幫助。】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黎虎的眼神復雜難辨：【不想給你虛假希望。】
黎曉曉想說什么，卻被一陣腳步聲打斷。蘇雯的助手匆匆跑進來：“蘇博士讓我來拿水壺，她要泡茶。“
等助手離開后，兩人也沒了繼續談話的心情。黎虎幫黎曉曉鎖好院門，做了個“明天見“的手勢就離開了。
黎曉曉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考察隊的帳篷里還亮著燈，隱約傳來交談聲。她輕手輕腳地靠近窗戶，想聽聽他們在說什么。
“...樣本已經采集了一部分，“是蘇雯的聲音，“但我們需要更多竹芯，特別是五年以上的老竹。“
一個男聲回答：“村民會同意嗎？那個黎虎看起來不好對付。“
“放心，“蘇雯的語氣變得冷峻，“公司已經和縣里談好了。如果軟的不行...你知道該怎么辦。“
“強制收購？“
“噓，小點聲...“
黎曉曉倒吸一口冷氣，躡手躡腳地退回床上。果然，考察隊另有目的！她摸出手機想給黎虎發消息，又怕被隔壁的蘇雯聽到動靜。最終，她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警告黎虎。
然而第二天清晨，當她匆匆趕到黎虎家時，卻被告知他已經帶著蘇雯去了竹林。黎曉曉心頭一緊，連忙追了上去。
山間的晨霧還未散盡，紫玉竹林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仙境。黎曉曉循著聲音找到他們時，蘇雯正用專業工具采集竹葉樣本，而黎虎則站在一旁，神情復雜地看著她的動作。
“虎子哥！“黎曉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蘇雯直起腰，笑容燦爛：“黎小姐也來了？正好，我們剛發現了幾株特別珍貴的紫玉竹。“她指著一叢顏色格外深紫的老竹，“這些竹子的活性成分含量是普通竹子的三倍！“
黎曉曉把黎虎拉到一邊，低聲告訴他昨晚聽到的對話。黎虎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后在筆記本上重重寫下：【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黎曉曉問。
黎虎從懷里掏出一本發黃的舊筆記本——是他父親的日記。他翻到某一頁，指著一段文字：【紫玉竹是青禾村的根，賣竹如賣血，終將枯竭。】
“你們在聊什么？“蘇雯走過來，好奇地問。
黎曉曉急中生智：“我們在說...這片竹林的歷史。虎子哥家世代守護它。“
“真感人，“蘇雯微笑，但眼神已經冷了下來，“不過時代變了，科學能讓這些珍貴資源發揮更大價值。“
黎虎突然開口：“不賣。“聲音雖然嘶啞，但異常堅定。
蘇雯驚訝地瞪大眼睛：“你會說話？“
“偶爾能說幾個詞，“黎曉曉擋在黎虎前面，“蘇博士，我們很感謝貴公司的好意，但紫玉竹是青禾村的共同財產，不能隨便買賣。“
蘇雯的表情變得嚴肅：“黎小姐，你可能不了解這個項目的價值。我們公司愿意出每畝竹林每年五萬元的價格，是普通竹林的十倍。“
這個數字讓黎曉曉心頭一震。五萬元一畝，村里有上百畝紫玉竹...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她想起黎虎父親日記里的話，又看了看黎虎堅定的眼神，搖了搖頭：“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么問題？“蘇雯逼近一步，“你知道拒絕我們意味著什么嗎？縣里已經原則上同意了開發計劃，你們擋不住的。“
黎虎上前一步，擋在黎曉曉前面。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挺直的背脊和堅定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蘇雯冷笑一聲：“好吧，既然你們不識抬舉...“她轉向助手，“收拾東西，我們回村。“
回程路上，三人一言不發。黎曉曉的心沉甸甸的，她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結束。蘇雯那句“縣里已經原則上同意“的話，像一把利劍懸在頭頂。
經過一片灌木叢時，黎虎突然拉住黎曉曉，指了指地面——那里散落著幾截被砍斷的紫玉竹，切口新鮮，顯然是剛被破壞的。
“這是...“黎曉曉蹲下身，心疼地撫摸著斷竹。
黎虎臉色鐵青，在本子上寫：【他們偷采樣本。】
“太過分了！“黎曉曉憤怒地站起來，“我要去找蘇雯對質！“
黎虎搖搖頭，寫道：【沒證據。先回去告訴王遠。】
兩人匆匆趕回村里，卻發現村委會門前停著幾輛縣里的公務車。王遠正和幾個干部模樣的人交談，臉色凝重。看到黎曉曉和黎虎，他招了招手：“正好，縣里來人了，說要討論紫玉竹開發的事。“
黎曉曉心頭一緊，看向黎虎。他的眼神同樣凝重，但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力量。無論接下來面對什么，他們都將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