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黎曉曉在咳嗽中醒來。窗外剛泛起魚肚白，院子里傳來輕微的響動。她拖著依然虛弱的身體挪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黎虎正蹲在院門口的小火爐前熬粥，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團團云霧。

這已經是連續第四天了。自從從鎮上診所回來，黎虎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曉院“，帶著熱騰騰的早餐和當天的藥。他不說話，只是用那雙沉靜的眼睛注視著她吃完，然后收拾碗筷，再幫她量體溫、倒熱水，一切做得井井有條。

黎曉曉輕手輕腳地退回床上。喉嚨依然火辣辣地疼，但比昨天好多了。床頭柜上擺著昨晚黎虎留下的藥，每種都分好劑量，旁邊還有半杯已經涼掉的水。她伸手去拿水杯，卻不小心碰倒了一個小紙盒——是那支護手霜，已經用掉一小半。

記憶閃回到昨天下午，黎虎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乖乖伸出手讓她涂護手霜。他的手掌寬大粗糙，指節分明，掌心有幾道細小的傷痕，是常年勞作留下的印記。她的指尖輕輕滑過那些傷痕時，黎虎的呼吸明顯滯了一下...

敲門聲打斷了回憶。黎曉曉趕緊整理好睡衣領口：“請進。“

黎虎推門而入，手里端著托盤。今天的粥是皮蛋瘦肉粥，旁邊小碟子里配著腌黃瓜和豆腐乳，還有一小碗剝好的橘子瓣——他知道她吃藥后嘴里發苦，喜歡吃點水果。

“謝謝。“黎曉曉接過托盤，手指不小心碰到黎虎的指尖，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

黎虎退后一步，掏出體溫計遞給她。等待測體溫的間隙，他在手機上打字：【昨晚咳得厲害嗎？】

“還好...“黎曉曉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急忙捂住口鼻。

黎虎眉頭一皺，顯然不信她的說辭。他轉身從背包里取出一個保溫瓶，倒出深褐色的液體，頓時滿室飄散著苦澀的中藥味。

“不要！“黎曉曉條件反射地往后縮，“那個太苦了...“

黎虎早有準備，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包薄荷糖，是她最喜歡的那種綠色包裝。他板著臉把藥碗往前推了推，眼神不容拒絕。

黎曉曉只好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苦得整張臉都皺成一團。黎虎立刻剝開一顆糖塞進她嘴里，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嘴唇，兩人都愣住了。

“我、我自己來...“黎曉曉慌亂地接過剩下的糖，耳根發燙。

黎虎假裝沒注意到她的窘迫，拿起體溫計查看：37.8℃。比昨天低，但還在發燒。他嘆了口氣，打字道：【今天繼續休息，別碰工作。】

“可是村晚會的節目單還沒定...“

【我幫你整理。】黎虎不容置疑地回復，【王書記說不用急。】

黎曉曉小口啜著粥，偷瞄黎虎的側臉。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他今天刮了胡子，頭發也比平時整齊，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膚色越發健康。察覺到她的目光，黎虎轉過頭，眼中帶著詢問。

“沒什么，“黎曉曉慌忙低頭，“粥很好喝。“

黎虎點點頭，起身去整理房間。他動作很輕，像是怕打擾她用餐，但每件事都做得恰到好處——拉開一點窗簾透光但不會直射到她，把水壺放在她夠得著的地方，甚至找出她前幾天在看的書放在床頭。

黎曉曉看著他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意。這樣的黎虎，和城市里那個花言巧語卻最終背叛她的前男友形成鮮明對比。但正是那段失敗的感情，讓她遲遲不敢跨出那一步...

“虎子哥，“她突然開口，“你不用天天來的，我已經好多了。“

黎虎停下手中的活，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深不見底。半晌，他在手機上打字：【我想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黎曉曉心跳漏了一拍。她低頭攪動已經快涼了的粥，不知該如何回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黎建國站在院門口，手里拎著幾包中藥：“曉曉，爸給你帶了——哦，虎子也在啊。“

黎曉曉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莫名的失落：“爸，你怎么來了？“

“去縣里開會，順路來看看你。“黎建國把藥交給黎虎，后者熟練地接過，去廚房準備煎藥。“還沒退燒？“黎建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皺眉道：“你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一病就拖好久。“

黎曉曉撇撇嘴：“快好了。爸，你什么時候回省城？“

“明天。“黎建國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黎虎，壓低聲音，“這幾天都是虎子照顧你？“

“嗯。“黎曉曉不自覺地捏緊了被角，“他...很細心。“

黎建國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兒一眼：“虎子是個好孩子，比他爸還實在。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發燒，他能在你床邊坐一整夜？“

黎曉曉搖搖頭。那段記憶已經模糊，但她記得每次生病醒來，總能看到黎虎安靜地守在旁邊，像一尊不會疲倦的守護神。

“曉曉，“黎建國突然正色道，“爸知道你之前那段感情受傷不輕，但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小子一樣。“

黎曉曉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我從來沒說過...“

“當爸的能看不出來嗎？“黎建國嘆了口氣，“你回來那天，眼睛都是腫的。后來手機里刪光的照片，半夜突然哭醒...爸都看在眼里。“

黎曉曉眼眶發熱。那段日子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原來父親一直都知道。那個曾許諾給她未來的男人，最后被她和閨蜜的聊天記錄擊得粉碎——“曉曉就是個小地方來的，玩玩而已“。

“虎子不一樣，“黎建國輕聲說，“他們黎家人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小時候為了給你摘崖邊的野草莓，摔斷胳膊都沒哭一聲。“

廚房傳來藥罐的咕嘟聲，黎虎的身影在門邊一閃而過，刻意避開父女倆的談話。黎建國站起身：“爸不多說了，你好好休息。藥我放這兒了，記得按時吃。“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眼女兒：“不是所有愛情都會傷人，曉曉。關鍵是要找對那個愿意為你守夜的人。“

黎曉曉目送父親離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黎虎端著剛煎好的藥從廚房出來，看到她紅著眼眶，立刻露出擔憂的神色。

“沒事，“黎曉曉勉強笑笑，“就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黎虎放下藥碗，猶豫了一下，從背包里掏出幾本舊書——是她小時候最愛看的《中國民間故事》連環畫。書頁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連她當年隨手夾在里面的楓葉書簽都還在。

“你還留著這些？“黎曉曉驚訝地接過，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黎曉曉的書，誰也不許拿“。

黎虎點點頭，眼中帶著笑意。他在手機上打字：【你落在我家的。每次生病都要看。】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小時候她每次發燒，都要黎虎給她念這些故事。雖然黎虎不能說話，但會用手勢和表情把故事演出來，常常逗得她忘記病痛。后來她去了城里上學，這些書就漸漸被遺忘了。

“謝謝。“黎曉曉輕撫書頁，嗓子發緊，“你還記得...“

黎虎只是搖搖頭，示意她趁熱喝藥。這一次，苦澀的藥汁似乎沒那么難以下咽了。

下午，黎曉曉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天色已暗，屋里靜悄悄的。黎虎不知何時離開了，但床頭柜上擺著晚餐——用保溫盒裝著的青菜粥和蒸蛋，還有一張字條：“去超市送貨，兩小時后回來。熱飯吃，藥在桌上。“

黎曉曉捧著保溫盒，感受著殘留的溫度。她突然很想給黎虎發條消息，但手指懸在屏幕上半天，只打出一句平淡的“知道了，注意安全“。

放下手機，她鬼使神差地打開相冊里那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她在城里時的照片——高級餐廳的晚餐，電影院的合影，游樂園的擁抱...最后一張是她和前男友在生日派對上的合照，那天他送了她一條項鏈，三個月后她發現同款項鏈戴在了閨蜜脖子上。

“啪“地鎖上手機，黎曉曉深吸一口氣。窗外，暮色四合，遠處的山影如同蟄伏的巨獸。她想起父親的話，想起黎虎安靜的眼神，想起這四天來每一個無聲的關懷...

晚上八點，院門“吱呀“一聲響。黎曉曉從沙發上彈起來，匆忙整理了一下頭發。黎虎帶著一身寒氣走進來，手里拎著個塑料袋，看到她已經起床，明顯愣了一下。

“我好多了。“黎曉曉主動說，“你吃飯了嗎？“

黎虎搖搖頭，從袋子里取出幾個新鮮的梨：“燉梨，止咳。“

他脫下外套掛在門后，里面是那件熟悉的灰色毛衣，襯得肩膀格外寬厚。黎曉曉注意到他手上又添了新傷口，大概是今天搬貨時劃的。

“你的手...“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又受傷了。“

黎虎試圖抽回手，但黎曉曉握得更緊了。她拿出那支護手霜，小心翼翼地涂在傷口周圍：“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心點...“

黎虎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她擺弄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粗糙，指腹有常年勞作留下的繭，卻給人一種奇異的安心感。黎曉曉涂完藥，鬼使神差地沒有立刻松開，而是輕輕握了一下。

“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她低聲說，不敢抬頭看他。

黎虎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但沒有抽離。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最終，黎虎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打字：【不用謝。我愿意。】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黎曉曉鼻子一酸。她想起前男友那些華麗的誓言，最終都成了笑話；而黎虎連“喜歡“兩個字都不曾說出口，卻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我...我去給你熱飯。“黎曉曉慌忙松開手，逃也似的鉆進廚房。

晚飯后，黎虎收拾好碗筷，準備離開。黎曉曉送他到院門口，夜空中飄起了細雪，落在兩人肩頭。

“明天不用來了，“黎曉曉說，“我真的好多了。“

黎虎凝視著她，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星星的碎片。他伸手輕輕拂去黎曉曉發間的雪粒，指尖的溫度讓她心頭一顫。

“虎子哥...“黎曉曉聲音發顫，“我...“

黎虎搖搖頭，示意她不必說下去。他在手機上打字：【我知道。不急。】

他懂。他懂她的猶豫，她的恐懼，她的傷疤。他愿意等，就像這四天，就像過去的十幾年。

看著黎虎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黎曉曉站在院門口久久未動。雪花落在她滾燙的臉頰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像眼淚，又像是冬日里最溫柔的觸碰。

回到屋里，她發現黎虎臨走前悄悄在茶幾上留了一樣東西——一個粗糙的小木雕，是兩個小人兒手牽著手站在雪地里，背后是一棟小房子。雕工笨拙卻充滿感情，背面刻著兩個字母：“L&L“。

黎曉曉將木雕貼在胸口，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融化。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將整個世界裝點得純凈無暇，仿佛在等待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