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曉曉的生日在驚蟄后第七天。這天清晨，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手機里不斷彈出各種祝福消息——縣里培訓班的同學、直播間的粉絲、甚至還有楊技術員發來的表情包。唯獨最期待的那個對話框，安靜得像被按了靜音。

窗外傳來皮卡發動的聲音。黎曉曉一骨碌爬起來，透過窗戶看見黎虎正在裝車。他今天穿了那件深藍色工裝外套，后頸處還沾著幾點竹屑，顯然又是一大早就起來趕制蜂籠。

“真的忘了啊...“黎曉曉小聲嘀咕，手指無意識地繞著發梢打轉。發間的紫玉竹簪是去年生日黎虎送的，當時他說每根竹節代表一歲，等她戴滿二十四根就能...

皮卡駛出院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黎曉曉看著車子揚起的塵土，胸口像塞了團濕棉花，又沉又悶。她抓起手機想發個朋友圈暗示，打了幾個字又刪掉——太刻意了，好像討要禮物似的。

“算了，又不是小孩子。“黎曉曉對著鏡子扎了個高馬尾，故意把紫玉竹簪插得更顯眼些，“今天還要去村委會直播呢。“

村委會的助農直播異常順利。黎曉曉強打精神介紹著新上市的“紫玉蜜“，直播間觀眾卻敏銳地發現了異常：

【主播今天話少了】

【眼睛有點紅啊】

【是不是太累了？】

“沒事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黎曉曉勉強笑著解釋，順手把滑落的發簪重新別好。簪尖不小心劃到手指，滲出一滴血珠，她突然覺得委屈極了——連根簪子都欺負人！

直播結束已是下午三點。小王書記留她吃蛋糕，黎曉曉搖搖頭：“不了，我還得回去喂雞。“其實是怕看到蛋糕更難過。

回“曉院“的路上，黎曉曉踢著石子發泄情緒。田埂邊的野花開了不少，紫云英、蒲公英、還有零星幾朵早開的杜鵑。小時候每逢生日，黎虎總會采一把野花給她，用狗尾巴草扎成花束。后來長大了，禮物變成竹雕的小物件，但從未間斷過。

“今年太忙了吧...“黎曉曉自我安慰著，卻還是忍不住鼻子發酸。她蹲在河邊，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二十四歲的姑娘，眼角居然有了細紋。

院子里靜悄悄的。小雞們見到她回來，嘰嘰喳喳圍上來要食。黎曉曉心不在焉地撒著谷子，時不時望向村口的方向。太陽漸漸西斜，皮卡還是不見蹤影。

“肯定是送貨耽擱了。“黎曉曉自言自語，卻控制不住地想象黎虎在柳叔家吃晚飯的場景——熱氣騰騰的飯菜，歡聲笑語，誰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當她胡思亂想時，手機突然響了。是小芳：“曉曉！我家灶臺堵了，能借你們家廚房用用嗎？我買了條大魚！“

黎曉曉還沒回答，院門就被推開。小芳拎著條肥美的草魚闖進來，身后還跟著幾個村里姑娘，個個手里提著食材。

“你們這是...“黎曉曉愣住了。

“改善伙食呀！“小芳已經麻利地系上圍裙，“虎子哥不是去送貨了嗎？咱們姐妹聚聚！“

不等黎曉曉反應，廚房就被占領了。小芳殺魚，李姐和面，王妹切菜...轉眼間“曉院“就熱鬧起來。黎曉曉被按在院子里喝茶，聽著廚房里傳來的笑聲和鍋鏟聲，心里的郁結稍稍化開些。

太陽落到紫玉竹林后面時，遠處終于傳來熟悉的引擎聲。黎曉曉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她強迫自己坐著不動，耳朵卻豎得老高。

皮卡停在了院外。車門開關聲，腳步聲，然后是黎虎特有的、輕而穩的敲門節奏。

“來了！“小芳從廚房沖出來，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搶先開了門。

黎曉曉假裝低頭喝茶，余光卻瞥見黎虎懷里抱著個大大的白色盒子。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蛋糕盒！但馬上又告誡自己別多想，萬一是給柳叔帶的...

“虎子哥回來啦？“小芳聲音甜得反常，“哎呀這是什么呀？“

黎曉曉忍不住抬頭。黎虎站在門口，工裝外套上沾著塵土，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懷里赫然是個裝飾著鮮奶油和水果的大蛋糕！最上面用草莓醬寫著“曉曉生日快樂“。

“你...你沒忘？“黎曉曉聲音發顫。

黎虎搖搖頭，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院中石桌上，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木盒。

小芳和其他姑娘不知何時已經圍成一圈，起哄道：“打開看看！“

黎曉曉的手指微微發抖。木盒里是一支嶄新的紫玉竹發簪，比之前的任何一支都精致。簪頭雕刻著細小的桂花——正是她名字的寓意，簪身則布滿幾乎不可見的微雕竹葉，對著光才能看清葉脈間藏著“歲歲平安“四個小字。

“天哪...“黎曉曉捂住嘴。這得花多少工夫？黎虎這些天熬夜，難道不止是為了蜂籠？

小王書記的聲音突然從院門口傳來：“喲，咱們壽星感動哭啦？“他領著幾個村干部走進來，每人手里都提著東西——自釀米酒、新鮮蔬菜、甚至還有掛著小彩旗的橫幅。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黎曉曉眼眶發熱，視線模糊起來。她看向黎虎，后者正溫柔地注視著她，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看口型是“生日快樂“。

“戴簪子！戴簪子！“眾人起哄。

黎虎拿起發簪，輕輕取下黎曉曉頭上那根舊的。他的手指拂過她的發絲，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新發簪插入發髻的瞬間，黎曉曉聞到黎虎身上熟悉的竹香混合著蛋糕的甜膩，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膛。

“說點什么呀虎子！“小王書記拍著黎虎的肩膀。

黎虎搖搖頭，臉漲得通紅。在眾人失望的嘆息中，他突然拉起黎曉曉的手腕，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天天快樂“四個字。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直達心底，黎曉曉的眼淚終于落下來。

燭光點亮時，整個院子都籠罩在溫暖的光暈中。蛋糕上的二十四根蠟燭代表二十四個節氣，也代表黎曉曉的二十四歲。她閉上眼許愿，耳邊是大家跑調的生日歌，還有黎虎低沉的、幾乎聽不見的哼唱。

愿望許完，黎曉曉睜開眼，發現所有人都看著她笑。小芳擠眉弄眼，小王書記舉著手機錄像，而黎虎...黎虎站在燭光另一側，眼里盛滿比蛋糕還甜的笑意。

“快吹蠟燭！“眾人催促。

黎曉曉深吸一口氣，燭光搖曳中，她看見紫玉竹苗在晚風里輕輕搖擺，新發的竹枝上不知何時結了個小花苞，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紫光。

二十四簇火苗同時熄滅，歡呼聲驚飛了屋檐下的燕子。黎曉曉在眾人的掌聲中切蛋糕，第一塊當然給了黎虎。他接過盤子時，手指悄悄勾住她的指尖，一觸即分，卻讓黎曉曉從指尖酥麻到心底。

這個生日，終究還是被記得最該記得的那個人，用最特別的方式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