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心機的嗡鳴不再是單調的背景噪音,它變成了某種惡意的節拍器,每一次旋轉都精準地敲打在蘇離的心臟上。
“劍鞘。”
“你本就是為此而生的劍鞘。”
陸沉舟冰冷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毒的冰錐,反復鑿穿她搖搖欲墜的意識壁壘。她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合金墻角,額頭死死抵著同樣冰冷的墻面,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物理觸感來錨定自己不斷下沉的靈魂。后背肩胛骨下方,那個深嵌入骨的劍印,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宣告著它的存在——一種持續不斷的、仿佛要凍結骨髓的寒意,正源源不斷地從那里滲透出來,順著脊椎神經向上蔓延,麻痹她的四肢,冰封她的思維。這不是靈力耗盡后的虛弱,而是一種更本質的、被某種外物強行抽取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深秋的池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水位無可挽回地下降。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她猛地弓起身體,像一只被踩中要害的蝦,右手痙攣般地抓向自己的后背,指甲隔著衣料狠狠摳著那塊烙印的位置。尖銳的刺痛傳來,卻絲毫無法緩解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被啃噬般的寒意。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額發,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視野開始模糊,實驗室里那些冰冷的儀器輪廓扭曲晃動,示波器幽藍的光暈散成一片迷離的光斑。離心機的嗡鳴聲扭曲變形,在她耳中化作無數重疊的、充滿惡意的低語:
“容器……”
“消耗品……”
“劍鞘……”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滑入黑暗深淵的邊緣,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刺激性的氣流,猛地噴射在她臉上和頸側!
“滋——”
蘇離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本能地揮動手臂試圖驅散那股刺激性的氣體。眼前模糊的景象瞬間清晰,她看到一只銀白色的、結構精密的機械臂正懸停在自己面前,其前端細小的噴嘴正緩緩收起,幾縷淡白色的刺激性氣體還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是實驗室的應急維生單元。它檢測到了她生命體征的急劇下滑和意識喪失的征兆,自動觸發了強制喚醒程序。
“警告:操作員生命體征臨界。核心精神波動紊亂。建議立即執行深度掃描與穩定劑注射。”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死寂的實驗室里響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蘇離急促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掙脫束縛。后背劍印傳來的寒意并未消退,反而因為身體的應激反應而更加清晰銳利,如同無數根冰針扎在骨頭上。但那股窒息般的黑暗絕望感,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制刺激暫時逼退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精神上的崩潰。
她用力撐起發軟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主控臺旁那個巨大的示波器屏幕。
幽藍的光屏上,數據瀑布依舊在無聲地傾瀉。代表熵劍核心的那個黑色漩渦,旋轉得更加瘋狂、更加貪婪。它像宇宙中一個永不滿足的微型黑洞,每一次脈動都從周圍代表秩序與穩定的藍色靈力流中撕扯下大片的“物質”,將其吞噬、湮滅,轉化為代表混亂與毀滅的猩紅噪波,如同屏幕上不斷噴濺開來的污濁血花。
而在屏幕一角,那個輔助的生命體征監測窗口里,那條代表她蘇離生命本源的綠色波形線……
它不再只是緩慢、穩定地下滑。
它正在“塌陷”!
如同遭遇了無形的引力源,那條綠色的曲線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加速度向下彎折!每一次劇烈的彎折點,都完美對應著熵劍核心黑色漩渦的一次貪婪脈動,也同步著她后背劍印釋放出的那刺骨寒意的峰值!
“容器……”蘇離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陸沉舟那冰冷的話語再次在腦海中炸響。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捂后背的劍印,而是狠狠擦去嘴角滲出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那不是汗,是血。極致的寒意和本源被抽取的劇痛,已經讓她內腑受創。
示波器幽冷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那雙剛剛還充斥著絕望和崩潰的眼睛,此刻卻被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的憤怒所點燃。那憤怒如同被淬煉過的寒鐵,尖銳、沉重,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和軟弱。
劍鞘?
容器?
為了這柄吞噬一切的魔劍而生的耗材?
她蘇離,難道生來就該被碾碎、被榨干、最后被像垃圾一樣丟棄?
“不……”她對著屏幕上那不斷塌陷的綠色波形,對著那瘋狂旋轉的黑色漩渦,也對著這冰冷囚籠般的實驗室,從齒縫里擠出這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
她必須活下去。
她必須知道這劍印的真相。
她必須……找到擺脫這命運的方法!
蘇離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帶來一陣銳痛,卻也讓她昏沉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踉蹌著撲向主控臺,手指因為寒冷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好幾次才勉強輸入指令,調出了后臺的深層數據記錄。光屏上瞬間彈出密密麻麻的窗口:能量逸散譜、空間畸變指數、生命場耦合度、劍煞污染濃度……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浩如煙海的冰冷數據中瘋狂掃視、篩選。她不再去看那令人絕望的生命波形,而是將全部心神投入到熵劍每一次啟動、每一次力量釋放時產生的龐大數據洪流中。她要知道這柄劍每一次“進食”的細節,要知道它如何通過自己背后的劍印,像水蛭一樣汲取她的生命本源!
時間在冰冷的數字和刺骨的寒意中無聲流逝。汗水再次浸濕了她的額發,混合著嘴角未干的血跡,黏膩而狼狽。后背劍印的每一次脈動都帶來一陣劇烈的抽痛,如同有冰冷的鑿子在不斷敲打她的脊椎。但她強行壓下身體的所有不適,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其中一個不斷滾動的數據流窗口上。
那是關于“熵劍-劍鞘”能量通道的實時監控日志。一條條指令代碼和能量流參數如同瀑布般刷過。在無數次失敗和干擾數據的掩蓋下,一個極其細微、極其隱蔽的異常模式,如同深海中的熒光水母,在她銳利的目光下顯現出來。
每一次熵劍核心(黑色漩渦)產生劇烈脈動、試圖吞噬外界秩序能量時,蘇離后背的劍印都會瞬間釋放出強大的“錨定”力場,強行將這股狂暴的吞噬之力約束、引導,避免其無序擴散造成更大災難——這正是陸沉舟所說的“封印”作用。
但在這股強大的“錨定”力場爆發的瞬間,日志中總會出現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被主能量流完全掩蓋的“側向溢出”脈沖!這個脈沖非常微弱,頻率極高,形態詭異,如同主數據洪流邊緣濺起的一小片不起眼的浪花。它并非指向外界,而是……反向流入了蘇離的身體!
蘇離的心臟猛地一縮。她立刻調出自己生命本源被抽取時記錄的生物場波形圖,將其時間軸與這條“側向溢出”脈沖進行精確疊加。
結果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完美同步!
每一次“側向溢出”脈沖的峰值,都精準地對應著她生命波形圖上那一次劇烈的“塌陷”點!這個脈沖,根本不是什么無害的“溢出”,它就是一條隱秘的、致命的抽血管!熵劍每一次狂暴的吞噬,不僅通過劍印的“錨定”功能約束了毀滅力量,更在這個過程里,通過這條隱蔽的通道,同步地、高效地抽取著她蘇離的生命本源,作為驅動這柄魔劍、或者說,維持其核心那毀滅性黑洞不至于失控的……燃料!
陸沉舟沒有說謊,劍印確實是封印,鎖住了熵劍最狂暴的反噬。
但他也撒了彌天大謊!
這封印本身,就是一個更精妙、更殘酷的榨取裝置!它以她的生命為薪柴,維持著這柄毀滅之劍的運轉!
“呵……”一聲短促而扭曲的笑聲從蘇離喉嚨里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徹骨的寒意。原來如此。這就是“劍鞘”的真正含義。她不僅是一個容納劍的殼,更是這柄魔劍持續燃燒所需的、活生生的燈油!
就在這冰冷徹骨的認知如毒蛇般纏繞上心頭的瞬間——
嗚——嗚——嗚——
凄厲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實驗室的死寂!不再是之前那種單一維生單元的提醒,而是覆蓋整個天工府“矩尺座”核心實驗區的、最高級別的入侵警報!
主控臺上所有光屏瞬間被刺目的猩紅占據!巨大的三維星圖投影在實驗室中央猛地展開,那是天工府引以為傲的“天網”防御系統的實時拓撲圖。此刻,代表著堅不可摧的防御節點的藍色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成片成片地熄滅、變紅!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帶著強酸的手掌,正粗暴地涂抹著這張星圖!
“警報!警報!檢測到超高強度信息熵攻擊!來源未知!層級……超越現有模型!‘天網’核心邏輯鏈正在被強行改寫!防火墻序列崩潰!”
“警告!警告!核心數據庫‘萬象熔爐’訪問權限遭到暴力破解!底層加密協議失效!重復,底層加密協議失效!”
“緊急通告!所有非戰斗序列人員立即啟動應急避難協議!戰斗序列啟動最高級別防御響應!目標:保護‘矩尺座’核心數據及…‘熵劍’項目原型體!”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被急促到變調的人工播報取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蘇離猛地抬頭,瞳孔因震驚而收縮。三維星圖投影上,那片象征著防御崩潰的猩紅區域,正以駭人的速度向代表著“矩尺座”實驗室的坐標點——也就是她所在的位置——瘋狂蔓延!如同滴入清水的濃稠血污,勢不可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混亂之中,一道冰冷、穩定、帶著絕對掌控力的意念,如同無形的利劍,直接貫穿了實驗室里所有刺耳的警報和混亂的電磁噪音,精準地刺入蘇離的腦海:
“待在原地,保持靈臺空明。啟動‘歸藏’協議,權限:蘇離。口令:寂淵。”
是陸沉舟!
他的聲音直接在蘇離的意識深處響起,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一絲命令慣有的不容置疑,仿佛外面那足以讓天工府防御系統崩潰的恐怖襲擊,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與此同時,蘇離面前主控臺的光幕上,一個從未見過的、結構異常繁復玄奧的金色符文陣列瞬間彈出,散發著古老而厚重的氣息。陣列中心,一個幽深的漩渦緩緩旋轉,如同通往未知之地的門戶——正是“歸藏”協議的啟動界面。一道冰冷的、帶著陸沉舟獨特寂淵劍意氣息的指令流,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注入這符文陣列的核心。
“指令:建立臨時‘虛數壁壘’。坐標:鎖定操作員蘇離。能量源:綁定‘熵劍’核心波動。執行!”
嗡——
實驗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一股無形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界域”感瞬間降臨,將蘇離連同她身周數米的空間,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并非物理的墻壁,而是一種規則層面的切割。示波器屏幕上瘋狂刷新的數據流瞬間變得極其緩慢、粘滯,如同陷入了無形的琥珀。外界凄厲的警報聲、能量爆發的轟鳴聲,一下子被拉遠、扭曲,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堵無比厚重的隔音墻。
蘇離感到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個絕對寂靜、時間流速都變得異常緩慢的獨立氣泡之中。唯有她背后那個冰冷的劍印,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強度搏動著,釋放出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呼應著外面那場驚天動地的攻防。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屬于熵劍的混亂力量,正通過她背后的劍印被強行抽取、引導,注入這個臨時構筑的“虛數壁壘”之中,成為維持這絕對防御的能量源泉!
代價是,她生命波形圖上那條綠色的曲線,如同被重錘砸落的玻璃管,瞬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令人觸目驚心的斷崖式下跌!劇烈的抽痛讓她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一口鮮血猛地涌上喉嚨,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透過這層無形的壁壘,她模糊地“看”到實驗室外光影瘋狂扭曲、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天工府引以為傲的防御陣列,在那未知的、超越現有模型的“信息熵攻擊”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的玩具。一道道凝聚了強大靈力的防御光盾,如同被投入濃硫酸的金屬,瞬間被腐蝕、瓦解,發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溶解聲。閃爍著符文光芒的合金墻壁,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過,大塊大塊地消失,露出后面扭曲的空間亂流。
而在那一片崩潰的猩紅與混亂的能量風暴中心,一道身影如同定海神針般矗立。
陸沉舟。
他站在實驗室合金大門之外,那片被攻擊撕扯得如同破布的空間亂流之中。玄色的衣袍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獵獵狂舞,卻片塵不染。他沒有持劍,只是并指立于身前,指尖流淌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撫平一切混亂的“靜”之意境。
他面前的空間,如同煮沸的開水般劇烈翻滾、扭曲。無數道無形的、純粹由“信息錯亂”和“邏輯悖論”構成的攻擊洪流,正從虛空中各個詭異的角度向他瘋狂傾瀉。這些攻擊沒有實體,卻能直接瓦解物質的穩定結構,篡改能量的運行法則,污染精神的純粹念頭。它們是概念層面的病毒,法則層面的毒刃!
然而,這些足以瞬間抹殺任何序列強者的恐怖攻擊,在靠近陸沉舟周身三尺之地時,便如同撞上了一道無形的、絕對光滑的屏障。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刺眼的光芒對撞。那些扭曲的信息流、悖論的邏輯刃,在觸碰到那層“靜”之意境的瞬間,便被無聲無息地“撫平”、“理順”、“歸寂”。如同狂躁的野獸被瞬間馴服,暴躁的亂麻被瞬間捋直。攻擊所蘊含的破壞性能量,被一種更本源的、代表“秩序”和“虛無”的力量強行中和、湮滅,最終化為最原始、最無害的基本粒子流,消散于無形。
他的動作幅度極小,每一次指尖的輕微劃動,都精準地點在那些無形攻擊最核心的邏輯悖論節點上。動作簡潔、高效,帶著一種洞悉萬物本質、修改底層規則的冷酷美感。在他腳下,被強行“撫平”的空間,留下一條條短暫存在的、平滑如鏡的奇異“路徑”,與周圍狂暴的亂流形成詭異而震撼的對比。
這不再是戰斗,更像是一場無聲的、高維層面的“格式整理”。陸沉舟以身為筆,以寂淵劍意為墨,在混亂崩潰的現實畫布上,強行書寫著絕對的秩序與寂靜。
壁壘之內,蘇離死死盯著外面那道如同神明般的身影。后背劍印的每一次搏動帶來的劇痛和生命流逝感都無比清晰,陸沉舟那掌控一切的姿態也無比刺眼。她眼中那冰冷的憤怒,在極致的痛苦和這震撼景象的刺激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寒鐵,燒灼得更加熾烈、更加純粹。
她猛地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主控臺的光幕。那個啟動著“歸藏”協議、維持著虛數壁壘的金色符文陣列還在緩緩流轉。陸沉舟那道冰冷的指令流,如同嵌入其中的鑰匙,清晰地展示著整個壁壘的能量回路和控制節點。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猛地在她被憤怒和絕望充斥的腦海中炸開!
壁壘的能量源是熵劍核心的波動,通過她背后的劍印抽取轉化而來。
陸沉舟的指令流控制著壁壘的形態和強度。
如果……她能干擾這條指令流?哪怕只是瞬間?讓這壁壘的能量回路出現一絲紊亂?當這抽取自熵劍、又通過劍印榨取她生命本源的龐大能量失去精準控制時……
會發生什么?
是壁壘崩潰,讓外面的毀滅攻擊瞬間吞噬自己?
還是……這失控的能量,首先反噬其源頭——那個深嵌在她血肉之中、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劍印?!
蘇離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毀滅性的瘋狂!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失敗的下場就是瞬間化為飛灰!
但……這是機會!
也許是唯一的機會!
一個能撼動這該死的“劍鞘”命運的機會!
她眼中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在瞬間被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瘋狂決絕所取代。她不再去看外面陸沉舟那如同神祇般的戰斗姿態,也強行屏蔽了后背那不斷抽取生命的劇痛。全部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死死鎖定了主控光幕上那維持著“虛數壁壘”的金色符文陣列,以及陸沉舟那道嵌入其中的、冰冷穩定的指令流!
她的指尖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寒冷而微微顫抖,卻異常穩定地懸停在了主控臺那無形的能量感應區上方。精神高度凝聚,如同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射出那支可能毀滅自己、也可能帶來一線生機的箭!
壁壘之外,陸沉舟并指如劍,點向虛空中一處驟然凝聚的、由億萬條相互矛盾邏輯鏈糾纏而成的“悖論之矛”。指尖寂淵劍意流淌,所過之處,矛尖崩解,混亂的邏輯被強行歸序、湮滅。
壁壘之內,蘇離眼中寒芒炸裂,懸停的指尖如同墜落的星辰,帶著她全部的精神意志和瘋狂的決絕,狠狠“按”向主控光幕上那代表著陸沉舟指令流核心節點的一個細微光斑!
沒有物理接觸。
只有精神層面孤注一擲的、決絕的“碰撞”!
嗡——!!!
整個“虛數壁壘”內部的空間,發出一種瀕臨破碎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維持壁壘的金色符文陣列驟然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光芒,隨即劇烈地閃爍、扭曲!構成壁壘的規則之力瞬間變得狂暴、紊亂!
蘇離首當其沖!
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要將靈魂都撕成碎片的劇痛,瞬間從她背后的劍印處爆發!那感覺,就像連接著她生命本源的抽血管道,被一股失控的、狂暴的、屬于熵劍本身的混亂洪流狠狠倒灌了回來!
“噗——!”再也無法壓制,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從蘇離口中噴出,化作一片凄厲的血霧,星星點點地濺在冰冷的主控臺表面和她蒼白的衣襟上。眼前瞬間被一片猩紅和黑暗交替覆蓋,耳中只剩下尖銳的轟鳴和心臟瀕臨破碎的狂跳。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整個人向后狠狠拋飛,重重撞在冰冷的壁壘內壁上,又軟軟地滑落在地。
就在她意識即將徹底被劇痛和黑暗吞噬的前一秒,她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背后那個深嵌入骨的冰冷劍印,在那狂暴能量的反沖之下,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碎裂聲!
如同琉璃上崩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壁壘之外,陸沉舟點碎“悖論之矛”的手指,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他那雙如同寒潭深淵、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一絲比發絲更細的波動,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極其短暫地一閃而過。他并未回頭,甚至沒有分出一絲精力去看壁壘內部的情況,仿佛那足以讓普通修士神魂俱滅的壁壘紊亂和能量反噬,不過是拂過山巔的一縷微不足道的風。
然而,他指尖流淌的寂淵劍意,在下一個千分之一秒內,驟然變得更加凝練、更加精準!如同無形的手術刀,瞬間切入壁壘能量回路那狂暴紊亂的節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強行梳理、鎮壓、導正!
瀕臨破碎的“虛數壁壘”發出一陣劇烈的嗡鳴,閃爍的金色符文在極限的明滅中重新穩定下來,狂暴的能量流被強行約束、歸攏。壁壘內部那令人窒息的規則紊亂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只是,壁壘隔絕外界聲音的效果似乎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瑕疵。外面那混亂的能量爆炸聲和刺耳的警報聲,變得比之前清晰了一絲絲。
陸沉舟的目光,依舊鎖定著虛空中源源不斷涌現的、形態更加詭異刁鉆的信息熵攻擊。他的聲音,卻如同穿透了空間屏障的碎冰,清晰無比地送入了剛剛從劇痛和昏厥邊緣掙扎回來的蘇離耳中:
“愚蠢的試探。”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洞悉一切的漠然。
“但,你比我想象的……堅韌一點。”
蘇離蜷縮在冰冷的壁壘地面上,身體因為劇痛和后怕而無法抑制地顫抖著。后背劍印處傳來的不再是單純的寒意和抽取感,而是混合著撕裂般劇痛的灼熱,那道細微的“裂痕”感無比清晰,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傷疤。陸沉舟的話語,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剛剛經歷過生死邊緣的靈魂上。
堅韌?
她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嘗到了滿口的血腥和苦澀。這算什么?對她這個“容器”在極端壓榨下仍未徹底破碎的……嘉獎?
壁壘外驚天動地的攻防似乎達到了頂峰,又驟然跌落。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信息熵攻擊,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空間亂流開始平復,刺耳的警報聲也降了調門,只剩下能量過載后的低沉嗡鳴和系統自我修復的提示音。
“攻擊源消失。追蹤失敗。特征碼記錄:蝕界之網。”冰冷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覆蓋實驗室的猩紅警報光芒緩緩褪去,恢復了幽藍的常態照明。中央那巨大的三維星圖投影上,代表著“矩尺座”實驗室的光點依舊明亮,只是周圍大片區域依舊殘留著刺目的猩紅,象征著被攻破的防御節點和巨大的損失。
籠罩著蘇離的“虛數壁壘”無聲無息地消散。冰冷的、帶著硝煙和能量灼燒氣息的空氣重新涌入她的鼻腔。外面戰斗的余波和系統修復的噪音瞬間變得清晰可聞。
陸沉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她整個人籠罩。他身上似乎還殘留著外界戰斗的余韻,一種冰冷、銳利、仿佛能切割空間的鋒銳氣息無聲彌漫,讓蘇離幾乎喘不過氣。
他沒有低頭看她,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穿透了她的身體,精準地落在她背后那劍印的位置。蘇離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仿佛帶著冰冷的觸感,在她后背的皮膚上逡巡、掃描,尤其是那道剛剛被狂暴能量反沖出來的、細微的裂痕所在。
“反噬的能量回沖。”陸沉舟的聲音響起,平淡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實驗現象,“‘歸藏’壁壘的穩定性,依賴于能量回路的絕對平衡。任何擾動,都是自毀。”
他停頓了一瞬,那目光似乎微微凝實了一分,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將劍印上那道細微裂痕的形態、深度以及其與周圍生命能量場的耦合變化,盡數納入冰冷的計算之中。
“劍印出現結構性損傷,裂痕深度……0.37微米,位于第三能量疏導節點。”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檢測報告,“生命本源流失速率,因此提升了百分之十一點八。”
每一個冰冷的數字,都像是一把鈍刀在蘇離心上切割。百分之十一點八……她殘存的生命,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被這該死的劍印抽走!
陸沉舟終于將目光從她的后背移開,落在了她沾滿血污和冷汗、蒼白如紙的臉上。那目光依舊深不見底,帶著審視造物的漠然。
“你的魯莽,加速了消耗。”他的話語如同最終的宣判,“記住,容器存在的唯一價值,在于其完整性。下次再試圖損毀自身……”
他沒有說完,但話語中那冰冷的、毫無掩飾的警告意味,如同實質的寒冰,瞬間凍結了蘇離的四肢百骸。損毀自身?在他眼中,她這具身體,僅僅是一件需要維護的工具,一件盛放“熵劍”的容器!任何損傷,都是對“財產”的破壞!
一股混合著劇痛、屈辱和極致憤怒的洪流猛地沖上蘇離的頭頂,燒得她眼前發黑。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向陸沉舟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沾血的嘴唇翕動著,想要嘶吼,想要質問,想要將滿口的鮮血和憤怒噴到他臉上!
然而,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冰冷意念,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封禁了她所有試圖調動的靈力,甚至壓制了她身體本能的顫抖和反抗的意圖!
陸沉舟緩緩抬起了右手。指尖,一點幽邃到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寂淵劍意無聲凝聚。那點劍意極小,卻散發著讓周圍空間都為之扭曲、哀鳴的恐怖氣息。
他沒有看蘇離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憤怒和絕望,只是將那點凝聚了寂淵之力的指尖,精準地、不容抗拒地,點向蘇離背后那帶著細微裂痕的劍印!
嗤——
一種無法形容的、仿佛靈魂被烙鐵燙穿的劇痛瞬間席卷了蘇離的全身!遠比之前的能量反沖更加劇烈!更加深入骨髓!那點寂淵劍意如同最冷酷的焊槍,帶著凍結靈魂的絕對寒意和湮滅一切的破壞力,粗暴地“焊接”在劍印那道細微的裂痕之上!
“呃——!!!”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終于沖破了陸沉舟意念的封禁,從蘇離扭曲的喉嚨里爆發出來!她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眼球因極致的痛苦而暴突,布滿血絲,幾乎要裂開。牙齒深深陷入下唇,更多的鮮血涌出。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細微的裂痕在寂淵劍意那毀滅性的低溫下被強行“凍結”、“粘合”,裂痕消失了。但代價是,劍印本身的結構變得更加冰冷、更加堅固、更加……與她的生命本源死死地焊在了一起!那道被強行彌合的“疤痕”處,釋放出的寒意和抽取生命本源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更高效!
修復?不!這是加固!是更深層次的禁錮!是確保她這個“容器”在徹底報廢前,能榨取出最后一絲價值的……強化封印!
劇痛如同海嘯般吞噬了蘇離的意識。視野徹底被黑暗和猩紅占據。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秒,她渙散的瞳孔深處,最后映出的,是陸沉舟收回手指時,那依舊平靜無波、如同亙古寒冰般的側臉。
實驗室冰冷的合金地面,堅硬地承托著她失去意識的身體。
主控臺的光幕幽幽地亮著。
示波器屏幕上,那代表熵劍核心的黑色漩渦,旋轉得異常平穩、滿足。
而旁邊那條代表蘇離生命體征的綠色波形線……
正在那被強行“加固”的劍印作用下,以一種比之前更加穩定、卻也更加無可挽回的速度,向著代表“終結”的零點,堅定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