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渣”交易所。
這名字本身,就像一塊被丟棄在污水溝里的、散發著腐爛氣息的銹鐵。
蘇離將自己更深地裹進那件在逃亡路上從一個報廢的清潔機器人外殼里扒拉出來的、散發著機油和金屬粉塵味的破舊罩袍里。寬大的兜帽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留下一個蒼白瘦削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火辣辣的疼痛,那是強行驅動“X-7”藥劑透支力量留下的內傷。更讓她無時無刻不處于煎熬之中的,是后背肩胛骨下方——那道被陸沉舟用寂淵劍意強行“焊接”修復的劍印。
它不再是單純的冰冷。在“X-7”狂暴藥力的刺激和天工府毀滅時爆發的純粹歸墟氣息沖擊下,它仿佛被“激活”了。一種深沉的、帶著微弱脈動的灼痛感,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滾燙疤痕,與那持續不斷的生命抽取感交織在一起,啃噬著她的神經。每一次脈動,都像是在提醒她時間的沙漏正在瘋狂傾瀉。
她此刻正擠在一個巨大的、由廢棄星艦引擎改造而成的升降平臺上。平臺銹跡斑斑,散發著劣質冷卻液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氣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一條深不見底的垂直通道中緩慢下沉。通道壁上布滿了粗大的、流淌著暗綠色不明液體的管道,裸露的線纜如同垂死的巨蟒虬結盤繞,閃爍著危險的、時斷時續的電火花。昏黃閃爍的應急燈光,只能勉強勾勒出周圍影影綽綽、擠滿了各種扭曲身影的輪廓。
這里是黑市的入口,也是垃圾堆的底部。亡命徒、信息販子、器官掮客、基因竊賊、被通緝的序列叛逃者……所有在秩序之光下無法容身的污穢與黑暗,都匯聚于此,在腐爛的土壤里蠕動著、交易著。空氣渾濁得幾乎凝成實質,充斥著劣質煙草、興奮劑、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低沉的、充滿警惕和惡意的交談聲、壓抑的咳嗽聲、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混雜著升降平臺下降時金屬摩擦的嘎吱聲,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浪。
蘇離低垂著頭,兜帽下的目光卻如同最警惕的探針,在混亂的人群縫隙中快速掃視。她在尋找線索,尋找那個信息碎片中提到的“沉渣”交易所。同時,她必須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天工府的毀滅,熵劍的暴露,陸沉舟的瘋狂……她這個“劍鞘”,早已成為無數勢力眼中價值連城、也極度危險的獵物。她能感覺到,無數道貪婪、審視、評估的目光,如同無形的蛆蟲,在她裹緊的罩袍上爬行。
“嘿,新面孔?味兒挺沖啊,剛從哪個焚化爐里爬出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煙酒氣,幾乎是貼著蘇離的耳朵響起。
蘇離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刺猬,卻沒有回頭。她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呼吸的節奏和身體的顫抖,后背劍印的灼痛感驟然加劇了幾分。她能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合成興奮劑氣味和一股淡淡的、類似消毒劑的金屬腥氣。
一只粗糙、布滿油污和不明污漬的手,帶著試探性的力量,拍向她的肩膀。目標,似乎是她罩袍下隱約可見的、還算完好的肩部結構。
就在那只手即將觸碰到罩袍的瞬間——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混亂、帶著毀滅氣息的力場,如同應激的毒刺,猛地從蘇離后背的劍印處爆發出來!并非她主動控制,而是那烙印在她生命本源上的魔物,對充滿惡意的靠近產生的本能排斥!
“呃啊!”那只伸來的手如同被無形的強酸潑中,猛地縮了回去!手掌上瞬間浮現出大片詭異的、如同被高溫灼燒又急速凍傷的紫黑色瘢痕!手的主人,一個臉上布滿金屬植入體、眼睛閃爍著猩紅義眼光芒的壯漢,發出一聲痛苦和驚駭的悶哼,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身后的人群中,引起一陣不滿的咒罵。他驚恐地捂著自己瞬間失去知覺的手掌,猩紅的義眼死死盯著蘇離裹在罩袍里的身影,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周圍幾道原本同樣不懷好意的目光,也瞬間收斂,帶著忌憚悄悄移開。
蘇離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強行壓下劍印反噬帶來的眩暈和更深層次的虛弱感。剛才那一下,又消耗了她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她必須盡快找到目標!
升降平臺終于沉到了底部,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沉重的氣閘門帶著刺耳的摩擦聲緩緩滑開。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復雜、如同億萬種腐爛物混合發酵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巨浪,猛地拍打在蘇離臉上,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眼前豁然開朗,卻又更加昏暗混亂。
這里,就是“沉渣”。
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空洞。穹頂是裸露的、閃爍著微弱熒光的巖層,如同倒懸的腐爛星空。下方,是層層疊疊、雜亂無章搭建起來的鋼鐵森林。廢棄的星艦殘骸被粗暴地焊接在一起,成了支撐平臺的骨架;巨大的工業管道被改造成通道和商鋪;扭曲的合金支架上掛著五顏六色、內容不堪入目的全息投影廣告牌,大多閃爍著“改造”、“強化”、“遺忘”、“新生”之類的字眼,投射下迷離而污穢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劣質能量液、化學藥劑、廉價食物、汗液、血腥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深淵的腐敗味道混合而成的惡臭。
無數人影在狹窄扭曲的通道、搖搖欲墜的懸梯和銹跡斑斑的平臺上蠕動、穿梭。衣著破爛的拾荒者背著鼓鼓囊囊的袋子;渾身閃爍著金屬和義體冷光的改造人旁若無人地走過;籠罩在光學迷彩斗篷里的神秘身影在陰影中一閃而逝;角落里,赤膊的壯漢正在為一塊閃爍著微光的能量核心討價還價,唾沫橫飛;更遠處,傳來陣陣壓抑的慘叫和機器切割金屬的刺耳噪音,伴隨著幾聲癲狂的大笑……
混亂。無序。污穢。絕望。這里是文明排泄物的最終匯聚地,是法則失效的黑暗泥潭。
蘇離深吸了一口那污濁的空氣,強迫自己適應這令人作嘔的環境。她緊了緊罩袍,匯入那如同渾濁河流般涌動的人潮。兜帽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在光怪陸離的霓虹燈牌和骯臟的招牌上快速掃過:
“蝕骨之蛆”器官置換所…
“記憶墳場”數據刪除與植入…
“虛空蠕蟲”星際走私掮客…
“血肉熔爐”義體改造與強化…
沒有“沉渣”交易所。那個名字仿佛只是一個流傳在信息碎片中的幽靈。
她隨著人流,在一個由巨大廢棄燃料罐改造而成的“廣場”邊緣停下。這里稍微開闊一些,但氣味更加濃烈。一個占據了半個燃料罐的巨大攤位上,堆積著小山般的、閃爍著黯淡光芒的機械零件、破損的武器、不明生物的干癟組織標本,甚至還有幾塊散發著微弱輻射的礦石。攤主是個看不出年齡的干癟老頭,臉上戴著一個布滿劃痕的、只有一只巨大電子復眼的金屬面具,機械臂靈活地擺弄著一件結構精密的、像是某種神經接駁器核心的零件。他的攤位上方,懸掛著一個用扭曲金屬絲纏繞成的牌子,上面用熒光涂料歪歪扭扭地寫著:“百骸雜碎店”。
蘇離的目光在那塊牌子上停留了一瞬。她需要信息。任何可能指向“沉渣”的線索。她不動聲色地靠近攤位邊緣,混雜在其他挑選垃圾的顧客中,目光掃過那些散發著陳舊氣息和微弱能量波動的“貨物”。她的精神高度集中,試圖從攤主那獨眼面具下細微的動作、周圍顧客的只言片語中捕捉任何有用的碎片。
“老鬼,上次那批‘天工府’的邊角料還有沒?帶編號的那種。”一個聲音嘶啞、全身包裹在臟污斗篷里的身影擠到攤位前,直接問道,語氣帶著急切。
“天工府?”獨眼攤主抬起頭,那只巨大的電子復眼閃爍著幽綠的光,掃過來人,發出干澀如同金屬摩擦的笑聲,“嘿嘿……那種東西,現在可是燙手的山芋啊。邊角料?編號?你當這里是垃圾回收站嗎?現在整個黑市都在刮風,刮的是能把骨頭都吹成灰的風!天工府沒了,留下的東西……嘿嘿,沾上就是死!”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蘇離的耳中。她的心猛地一沉。天工府毀滅的消息,竟然這么快就傳到了黑市最底層!而且,似乎引發了巨大的波瀾和恐慌。
“少廢話!價錢好說!”斗篷客語氣焦躁,身體微微前傾。
“價錢?”獨眼攤主那只電子復眼詭異地轉動著,似乎在審視對方,“現在不是價錢的問題,是命的問題。‘矩尺座’炸了,‘萬象熔爐’成了歸墟的門戶……嘿嘿,那里面跑出來的東西,哪怕指甲蓋大的一點‘沉渣’,都帶著能要人命的詛咒!現在誰敢碰?‘蝕界之網’的人像瘋狗一樣在搜刮,守序者序列的鬣狗也聞著味兒來了……還有那些……”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發自骨髓的恐懼,“……那些‘非人’的東西,也都在找……”
沉渣!
蝕界之網!
非人!
這幾個關鍵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在蘇離緊繃的神經上!信息碎片中的警告——“危險…覬覦者…非人”——瞬間變得無比真實!
“沉渣…是什么?”一個干澀、沙啞,仿佛很久沒有說過話的聲音響起。蘇離自己都微微一驚,那是她壓低了嗓音發出的詢問。
攤主和那個斗篷客同時看向這個裹在破舊罩袍里的、氣息微弱的身影。獨眼攤主的電子復眼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掃描評估著什么。
“沉渣?”他發出那種干澀的金屬摩擦笑聲,“嘿嘿……就是垃圾唄。從大爆炸、大毀滅、大崩潰里篩下來的,最頑固、最難分解、帶著最濃烈‘原初’味道的垃圾。是毒藥,也是寶貝。怎么?你也想找點‘沉渣’嘗嘗鮮?嘿嘿,小東西,聽我老鬼一句勸,那玩意兒,不是給活人碰的。”他那只電子眼閃爍著,意有所指地掃過蘇離微微顫抖、按在腹部(掩飾劍印位置)的手,“看你這樣子……嘖嘖,怕是連‘沉渣’的味兒都聞不得,就得被吸干了魂兒。”
斗篷客似乎也失去了興趣,或者覺得蘇離的存在是個麻煩,冷哼一聲,轉身擠進了混亂的人潮。
蘇離沉默著,沒有追問。攤主的話雖然刻薄,卻透露了關鍵信息:“沉渣”是某種從巨大災難(如天工府毀滅)中殘留的物質,蘊含著強烈的“原初”(很可能指歸墟)力量,極度危險,同時被多方強大勢力(蝕界之網、守序者序列、以及被稱為“非人”的存在)瘋狂搜尋。
她必須找到它!那是接觸“歸墟之子”的關鍵線索!
她默默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攤位,繼續在混亂中搜尋。然而,就在她轉身的剎那——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形容的悸動,猛地攫住了她!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冰冷的弦,連接著她后背那灼痛的劍印,此刻被狠狠撥動!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共鳴感,帶著一種冰冷的、渴望吞噬的指引,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幽綠路標,瞬間穿透了污濁的空氣和混亂的噪音,指向這片“沉渣”黑市的更深處!
是劍印!它感應到了什么?是“沉渣”?還是……那所謂的“歸墟之子”?!
蘇離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兜帽下的瞳孔因震驚和突如其來的指引而急劇收縮。這感覺來得如此突兀,如此強烈,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是陸沉舟留下的后手?還是劍印本身,作為連接歸墟的“容器”,對同源力量的天然吸引?
無論是什么,這感覺……指向了生存的可能!
她猛地抬頭,順著那靈魂層面的冰冷指引望去。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破爛棚戶、扭曲的鋼鐵支架和污穢的霓虹光影,落向這片巨大地下空洞的最深處,最黑暗的區域。
那里,仿佛是整個黑市污穢與混亂的最終匯聚點。光線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吞噬,形成一片模糊的、不斷蠕動的黑暗。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無比的、如同遠古巨獸心臟般的鋼鐵結構,沉默地蟄伏在陰影之中。無數粗大的、流淌著暗色粘稠液體的管道,如同血管般從四面八方匯聚,最終沒入那片黑暗的深處。一股遠比周圍更加濃郁、更加深沉、帶著冰冷死寂和微弱脈動的腐敗氣息,正從那里隱隱散發出來。
靈魂的悸動和劍印的灼痛感,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地指向那個方向!那感覺,仿佛在無聲地嘶吼:在那里!
蘇離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不再猶豫,裹緊罩袍,如同投入渾濁河流的一滴水,向著那片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黑暗核心,逆著混亂的人流,艱難而堅定地擠了過去。
越靠近那片黑暗區域,周圍的環境越發令人不安。喧囂的人聲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空氣變得更加冰冷、粘稠,那股腐敗的氣息濃烈得讓人窒息。腳下的地面不再是金屬網格,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濕滑冰冷的黑色淤泥,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通道兩側的墻壁上,那些閃爍的霓虹燈牌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用暗紅色涂料涂抹的、扭曲而怪異的符號,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偶爾能看到一些身影蜷縮在陰影里,但他們要么裹著密不透風的、帶著過濾裝置的防護服,要么身體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和變異,眼神呆滯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蘇離能感覺到,后背的劍印搏動得更加劇烈了。那灼痛感混合著冰冷的抽取感,如同有無數根冰冷的針在同時刺入她的脊椎。但同時,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指引也越發清晰、強烈,幾乎化為一種實質的拉力,拖拽著她向黑暗深處前進。
終于,她穿過最后一道由巨大、銹蝕的廢棄反應堆外殼構成的拱門,眼前的景象豁然……或者說,以一種令人心悸的方式展現。
這里是一個巨大得如同地下廣場的空間,但穹頂異常低矮,壓迫感十足。空間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直徑超過百米的巨大圓形深井。井壁并非巖石或金屬,而是某種不斷蠕動、流淌著的、如同活體瀝青般的漆黑粘稠物質!正是這口深井,在散發著那令人作嘔的冰冷腐敗氣息和微弱脈動!無數條粗大的、同樣流淌著黑色粘液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從四面八方的高處延伸下來,末端深深插入這口漆黑的深井之中,發出低沉的、如同吮吸般的“汩汩”聲。
這就是整個“沉渣”黑市污穢能量的最終匯聚點——湮滅井。所有無法處理的、帶有劇毒和強輻射的廢料、失敗的實驗體、禁忌的殘留物……都被傾倒、匯聚于此,被這口深井緩慢地吞噬、消化,最終化為最底層的“沉渣”。
而在深井邊緣,環繞著一圈相對“干凈”的平臺。平臺由厚重的、閃爍著微弱能量符文的合金板構成,似乎是為了抵抗深井散發的侵蝕力量。此刻,平臺上聚集的人不多,但每一個都散發著極其危險和詭異的氣息。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下、只露出閃爍著數據流光芒眼睛的蝕界之網成員;穿著制式灰白制服、表情冷漠如同機器的守序者序列特工;甚至還有幾個形態扭曲、肢體呈現出非人特征、散發著冰冷惡意的“非人”存在!他們彼此間保持著警惕的距離,如同幾群饑餓的鬣狗,在深淵邊緣逡巡,目光都死死鎖定著那不斷蠕動的漆黑井口。
靈魂的悸動和劍印的灼痛,在此刻達到了頂峰!那冰冷的指引,如同無形的箭頭,直直地刺向那口深不見底的湮滅井!目標,就在井底!在那些被吞噬、消化的污穢最深處,沉淀的“沉渣”之中!
“歸墟之子”……難道被封印在這污穢的深淵之底?
蘇離強忍著靈魂和身體的雙重不適,目光快速掃過井口平臺。她需要一個接近井口、甚至接觸井底“沉渣”的方法。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井口平臺一側,一個不起眼的、如同小型控制臺般的金屬結構吸引。
控制臺前,站著一個“人”。
或者說,一個勉強保持著人形的存在。他身材異常瘦高,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卻異常整潔的舊式灰色工裝,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完全由無數細小的、不斷流動變換的液態金屬顆粒構成的平滑鏡面!鏡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周圍環境的扭曲倒影和井口深處那蠕動的黑暗。
一種極度詭異、極度非人的感覺撲面而來。
“千面。”蘇離聽到旁邊一個蝕界之網成員用壓抑著忌憚的聲音低語,“‘沉渣’的管理者……或者說,看門狗。”
蘇離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千面”,給她一種比陸沉舟的絕對冰冷更加毛骨悚然的感覺。陸沉舟是掌控一切的漠然,而這個“千面”,則是一種徹底的、無機的、非人的空洞。
就在這時,那個被稱為“千面”的存在,那張液態金屬構成的鏡面臉龐,毫無征兆地轉動了方向,精準地對準了剛剛擠到平臺邊緣、試圖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的蘇離!
蘇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一股冰冷到極致、毫無生命氣息的“注視感”,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穿透了她裹緊的罩袍,穿透了她的血肉,精準地落在了她后背那灼熱搏動的劍印之上!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劍印在那冰冷的注視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發出更加劇烈的灼痛和一種……怪異的、仿佛被同類吸引的微弱共鳴!
“鑰匙……”
一個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沒有任何音調變化、仿佛直接從冰冷的金屬中摩擦出來的聲音,直接在蘇離的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識!
“殘缺……污染……但……是鑰匙……”
千面那張鏡面臉龐上,蘇離扭曲的倒影旁邊,緩緩浮現出一個極其復雜的、由流動的液態金屬構成的立體符文!那符文的結構,竟然與她背后劍印的形態,有著驚人的、核心層面的相似!
蘇離如墜冰窟!這個“千面”不僅看穿了她,更一眼看穿了她作為“鑰匙”的本質,甚至認出了劍印的來歷!
“你想……接觸‘源質’?”千面那冰冷的聲音再次在蘇離腦中響起,用的是“源質”這個詞,而非“沉渣”或“歸墟之子”。“代價……是規則。”
他鏡面臉龐上浮現的劍印符文旁邊,又浮現出一個新的符號——那是一個抽象的、被無數鎖鏈纏繞、浸泡在黑色粘液中的……扭曲人形!
活祭!
這個符號所代表的含義,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了蘇離的心臟!接觸“源質”(歸墟之子)的代價,是獻祭活人?!
“或者……”千面那無機質的聲音毫無波瀾,“支付……你的‘時間’。”鏡面上的符號再次變化,變成了一個不斷縮小的、燃燒著的沙漏!沙漏底部,連接著一根細線,細線的另一端……赫然指向蘇離的后背,那個正在不斷抽取她生命的劍印!
支付時間?就是支付她所剩無幾的生命!這同樣是一條死路!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蘇離吞沒。前有深淵,后有追兵,左右皆是死路!就在她心神劇震、幾乎無法思考的瞬間——
嗡!!!
一股熟悉到讓她靈魂顫栗的、冰冷到凍結時空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億萬鈞冰山,毫無預兆地降臨在這片位于湮滅井邊緣的混亂平臺之上!
空間瞬間凝固!
所有嘈雜的聲音被強行抹除!
連那深井中不斷蠕動的漆黑粘液,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平臺之上,所有蝕界之網的成員、守序者序列的特工、那些形態扭曲的“非人”存在……動作瞬間僵直!他們的臉上(或類似面部的器官上),幾乎在同一時間浮現出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思維都被凍結!
蘇離猛地抬頭,看向平臺入口的方向。
拱門處扭曲的空間中,一道身影如同從凍結的時光里踏出。
玄衣如墨,身姿挺拔如孤峰。周身彌漫著那令萬物歸寂的絕對場域。
陸沉舟!
他來了!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間的距離,無視了平臺上所有僵直的存在,精準地、毫無感情地,落在了裹在破舊罩袍里、如墜冰窟的蘇離身上。
冰冷的聲音,如同宣告最終判決的喪鐘,在這片被強行凍結的空間中清晰響起:
“鑰匙,該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