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來自表妹的邀請

秋陽灑落在秦家溝，將那廣袤的稻田染成了如夢如幻的金黃色。每一株稻穗都像是被精心雕琢過，飽滿而沉甸，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相互在炫耀著豐收的喜悅。

秦牧陽正躬身在田埂上捆扎稻穗，粗糙的草繩在他掌心勒出一道道紅痕，那紅痕醒目而深刻，宛如歲月留下的印記。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叮鈴鈴，叮鈴鈴”，那聲音如同山里潺潺流淌的清泉，在這寧靜的秋日里顯得格外悅耳動聽。

他下意識地直起身，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淺藍工裝裙的女人正推著自行車，緩緩朝著這邊走來。自行車的后座上，緊緊捆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角處露出半截鮮艷的紅綢帶，在陽光下閃爍著絲絲光澤。

走近了，才看清是表妹章曉慧。她上衣領口別著的鋼筆帽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抹耀眼的光，那還是他前年送給她生日禮物的那支英雄牌鋼筆。

“哥——”

曉慧一看見秦牧陽，原本靈動的眼睛瞬間彎成了月牙兒，滿臉都是發自內心的驚喜與親切。

她將自行車支在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槐樹下，隨手把帆布包往田埂上一放，便三步并作兩步地朝秦牧陽走來。

“在村口那里，就聽張嬸說你在這兒，果然是在這里。”

說著，她便蹲下身子，自然而然地幫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稻穗，指尖沾上的泥土不經意間蹭在了裙擺上，她卻渾然不在意，只是專注地說道：

“這稻子長得可真好呀，顆顆都壯實飽滿呢。”

秦牧陽看著曉慧額前的碎發被微風輕輕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見表妹額頭上有汗，秦牧陽遞上搭不脖頸上的毛巾，曉慧也不嫌棄毛巾上男人的汗臭味，擦了臉、脖子、胳膊，然后在小溪邊清洗干凈才還給秦牧陽。

曉慧表妹在城里開了家文具店，聽說生意做得很是不錯，按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早已財富自由了。可她卻總是穿著這身洗得微微發白的工裝裙，還總說“干活方便”。

“小妹，你咋突然來了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捆好的稻穗穩穩地往板車上放，老舊的車軸發出一陣“吱呀”的聲響，那是去年冬天被凍壞后留下的痕跡，仿佛在無奈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給你送喜糖來啦。”

曉慧說著，便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罐，里面滿滿當當裝著各種顏色的水果糖，糖紙在陽光的照耀下五彩斑斕，宛如夢幻般的畫卷。

“倩倩考上京都的大學啦，學的是臨床醫學，跟晚秋妹子一個專業呢。”

她的聲音里洋溢著抑制不住的歡喜，可話鋒一轉，又很快低了下去，

“我們倆商量著打算去陪讀，順便在京都找點小生意做做。我們家的店就沒人打理了……”

說著，曉慧便將帆布包翻了個底朝天，倒出一沓賬本，藍色的封皮上，“誠信文化用品公司”幾個娟秀的字跡清晰可見，那是曉慧獨有的筆跡。

“這是近半年的賬，你看看——”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著賬本上的其中一頁，說:

“有幾所學校的訂單還沒有交付，還有幾個學校的教具維修，都是簽了合同的。”

秦牧陽翻賬本的手微微一頓。他清晰地記得，曉慧剛開店的時候，曾托人捎來過一本樣品冊，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做最實在的生意”。

如今看來，她確實做到了——賬本上的每一筆賬目都記得清清楚楚，就連“三年級李小明買橡皮欠5分，次日還清”這樣的小細節都寫得明明白白，足見她對生意的用心。

“你妹夫的意思是……”

曉慧的手指在賬本上輕輕畫了個圈，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期待，接著說:

“這店扔了實在可惜，店里的員工也跟著干了好幾年，大家都不容易，總不能說散就散。散了他們就失業了，現在工作也不好找。他說……要是你愿意，這店就交給你打理。”

話剛出口，她又趕緊補充道，“不是白給你，算你入股，以后賺了錢咱倆平分，要是賠了，就算我們的。”

微風輕輕掠過稻田，稻穗相互摩擦，發出一陣輕柔的“沙沙”聲。秦牧陽的目光越過曉慧，望向遠處的窯廠，只見那里正冒著裊裊青煙，想必陳叔又在燒制新磚了。

“城里的生意，我實在一點不懂啊。”

他緩緩地把賬本合上，輕輕地推回到曉慧面前。

“再說，這田里的稻子也正處在關鍵時候，離不開人吶。”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這兒。

”曉慧沒有去接賬本，而是從包里掏出一串鑰匙，銅制的鑰匙環上掛著一個小巧的木馬掛件，那是倩倩小時候最愛的玩具。

“我們住的房子也空著，有139平呢，三室兩廳三衛，要是你去城里，帶著嬸子一起住正好合適。房子離店走路也就十分鐘，店里的員工都是熟手，你去了之后，就幫忙管管賬，照看一下店面，甩手掌柜，不用操太多心的。”

說到這兒，她突然眼睛一亮，臉上浮現出一抹俏皮的笑容。

“再說啦，你在磚上寫的字那么好看，正好可以給店里寫廣告牌呀，肯定比印刷的要有味道得多。”

秦牧陽的心猛地一顫，身體也微微一動。他不禁想起曉慧小時候，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追在他身后，看他在沙地上寫字，還奶聲奶氣地說:

“哥的字比老師寫得好看。”

后來她考上中專去了城里，每次寫信都會關切地問“哥還練字嗎？”而且信封里總會細心地夾著幾張稿紙，還不忘叮囑“城里的紙比砂紙好寫”。

“我考慮考慮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最后一捆稻穗搬上了車，沉重的板車輪子深深地陷在泥里，曉慧見狀，趕忙上前幫忙推車。

兩個人的影子在田埂上緊緊疊在一起，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們一起在油燈下看書的溫馨模樣。

回村的路上，夕陽的余暉恰好把祠堂的瓦檐染成了一片金紅色，整個村子被籠罩在一層夢幻般的光暈之中。

張嬸正在門口收晾曬的辣椒，一看到曉慧，便熱情地大聲喊道：

“這不是章家丫頭曉慧嗎？都多少年沒回來了呀！”

說著，她順手往曉慧手里塞了幾個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柿子:

“甜得很呢，快嘗嘗！”

曉慧接過柿子，用衣角隨意擦了擦，便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香、甜、脆，原生態的新鮮果子真是太好吃了。看著曉慧嘴饞的模樣還是小時候那個天真的孩子：

“張嬸的柿子還是這么甜吶！”說完，她從包里掏出一袋水果糖，笑著分給圍過來的孩子們，一邊分發，一邊興奮地宣告:

“你們的倩倩姐姐考上京都的名牌大學啦，請你們吃糖！”

阿蓮像只活潑的小兔子，一下子擠到了最前面，小手里還緊緊攥著半截鉛筆，那是秦牧陽上次給她的。

“章姑姑，大學是什么樣子的呀？”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著無數閃爍的星星。

“是不是有好多好多書呀？”

“是呀。”

曉慧微笑著蹲了下來，溫柔地幫阿蓮把散開的辮子重新扎好。

“大學里有比咱們祠堂還要大的圖書館呢，還有能坐幾百人的教室。”

說著，她輕輕摸了摸阿蓮的頭，

“阿蓮要好好讀書哦，以后也考去京都，姑姑請你吃烤鴨。”

阿蓮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紅撲撲的，她小心翼翼地把糖紙夾進那本破舊的課本里，認真地說：

“我要把糖紙都攢起來，貼在書上。”

秦牧陽看著她，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把曉慧給的鉛筆頭小心翼翼地藏在磚縫里，就像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路過林晚秋的藥鋪時，她正在關店門板。看到曉慧，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便綻放出了親切的笑容：

“是曉慧姐姐吧？我是晚秋呀。”

她的辮梢上還沾著一片艾草葉，顯得格外清新自然。

“小時候你總來我家借醫書看呢。”

“晚秋妹妹！”

曉慧興奮地走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滿是親切與熱情。

“我聽哥說你回來當醫生了，真的太了不起啦。”

說著，她從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筆記本，遞到林晚秋手中。

“給你，這是在城里買的，用來記藥方子肯定比你那本舊的好用。”

林晚秋接過筆記本，只見封面上印著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封面，眼神中滿是感激：

“謝謝你，曉慧姐。”

說完，她轉身從屋里拿出一包曬干的金銀花，塞到曉慧手里。

“泡水喝，能敗火，路上帶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