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給小瀛山披上橘色薄紗時,宋銜珠正蹲在歪脖子松上啃燒餅,餅渣簌簌落下,精準掉進樹下打盹的野兔耳朵里。兔子抖抖耳朵,嫌棄地蹦開了。
“嘖,連兔子都嫌我。”她嘟囔著,想起三天前瓊涂在破廟里的話:“許靖昌過兩日回鄉,帶著老母親,身邊也就幾個侍衛,你在山腳下等著,別錯過了。”
對此,宋銜珠表示:我是那么沒眼力見的人嗎?怎么可能跟丟!
不過一會兒,小瀛山山腳下塵土飛揚,宋銜珠差點被燒餅噎住——那輛吱呀作響的驢車是什么情況?說好的富商排場呢?
車轅上坐著個打瞌睡的老仆,車尾捆著兩只嘎嘎抗議的肥鵝,活脫脫鄉下走親戚的模樣。
“瓊涂老狐貍又坑我!”她氣得把最后半塊燒餅砸向樹干,驚飛一樹麻雀。
算了,任務要緊。
她只好扯亂衣襟,往臉上抹了把土,深吸一口氣,從三丈高的樹上一躍而下——“哎喲喂!”落地時踩到個滑溜溜的東西,她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
定睛一看,竟是剛才那只嫌棄她的野兔,正得“滿眼無辜”地望著她。
這年頭連兔子也會裝無辜了!宋銜珠也不管那么多了,坐在樹下小聲抽泣起來。
這招果然有用。
驢車“吱扭”停下,跳下來個虎頭虎腦的少年,腰間還別著根光溜的木棍:“小娘子,摔疼沒?”
他剛伸手要扶,褲腰上的草繩“啪”地斷了,手忙腳亂去提褲子。宋銜珠憋笑憋得肚子疼,也愣是沒敢笑,怕壞了大事。
這時,一只布滿皺紋但異常有力的手掀開了車簾。許老夫人探出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茍,鼻梁上架著副用細麻繩綁著的、鏡片厚得像酒瓶底的眼鏡,那是宋銜珠沒見過的。
“靖昌,瞧瞧去,聽著聲兒摔得不輕!”
許靖昌這才跟著探出身。明明一家人都裝扮的很寒酸,他的粗布衣裳卻被他穿的清清爽爽,就是發髻上斜插著根...金燦燦的鵝毛?隨著他下車,那鵝毛還一顫一顫的。
“小娘子可有大礙?”許靖昌聲音溫潤,帶著點關切,目光掃過她故意扯破的衣襟和臉上的土灰。
宋銜珠立刻掐出副可憐兮兮的嗓子:“奴...奴家剛才遇到了土匪,不幸被虜到這片山林,身上的錢都被搶走了,我也沒有臉面再回去見我家小姐了。”
話音剛落,許老夫人已經利索地下了車,湊到她跟前,那厚鏡片后的眼睛像探照燈:“丫頭,你這衣裳料子是蘇杭細棉,那土匪搶了金銀,倒給你留件好衣裳?”
宋銜珠心里咯噔一下,這老太太眼神忒毒!
正想圓謊,許老夫人卻突然抓起她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哎喲,瞧瞧這細皮嫩肉!手腕子還紅著,定是掙扎時被那起子天殺的勒的!可憐的嘞!”
老太太義憤填膺,唾沫星子差點噴宋銜珠臉上,又變戲法似的從袖袋里掏出個油紙包,塞她手里:“快,吃塊桂花糖定定神!我自己熬的,里面加了安神的酸棗仁!”紙包里是幾塊黏糊糊、形狀古怪的褐色糖塊,散發著濃郁的桂花香和一絲...藥味?宋銜珠硬著頭皮拈起一塊,在老太太熱切的目光下塞進嘴里。
“好吃吧?”許老夫人滿臉期待。
宋銜珠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嗯,好吃,多謝老夫人。”
其實這糖甜得她嗓子眼發緊。
許靖昌在一旁無奈地扶額,那根鵝毛也跟著晃悠:“我媽她,不是,是家母。是家母唐突了,姑娘莫怪。若不嫌棄,寒舍就在附近,可去歇息片刻,換身干凈衣裳。”他伸手欲扶宋銜珠起來。
就在這時,驢車上傳來一陣騷動和響亮的“嘎——!”
只見一只肥碩的白鵝掙脫了束縛,撲棱著翅膀,目標明確地沖向許靖昌頭頂那根金閃閃的鵝毛!“阿花!回來!”胖胖的侍衛下了車慌忙去追。
場面頓時雞飛鵝跳。許靖昌狼狽地躲閃,頭上的鵝毛還是被那叫“阿花”的鵝一口叼住!阿花得勝般昂著頭,叼著那根屬于同類的羽毛,趾高氣揚地在原地踱步。
“哎!我的...我的簪子!”許靖昌哭笑不得,想去追又感覺不太合適。
宋銜珠看著這位心善的公子被一只鵝追得繞著驢車跑,頭頂發髻散亂,再配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老夫人也拍著大腿附和:“該!讓你非撿阿花掉的毛當寶貝插頭上!”
好不容易,胖胖的侍衛氣喘吁吁地抓住了阿花,奪回了那根上面還沾著鵝的口水的珍貴簪子,重新幫自家主子簪好,雖然歪歪扭扭的。
一番折騰后,宋銜珠終于是坐上了搖晃的驢車,擠在許老夫人和一堆裝滿古怪草藥的布袋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