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轎廂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機械運轉的低沉嗡鳴和數字不斷跳動的微小聲響。18。紅色的LED數字在面板上亮起,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江豐的后背死死抵著冰涼的金屬廂壁,那冷意透過薄薄的襯衫布料,試圖鉆入他的骨髓,卻絲毫無法冷卻他胸腔里那顆正在瘋狂擂鼓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左手腕內側那朵冰冷的茉莉刺青,仿佛那烙印在皮肉下的墨色花朵也跟著脈搏在抽搐。倒計時猩紅的數字,在表盤下方無聲地跳動:**01:18:45**。
這是他和李婧的第18次“相遇”。在密閉的空間里——電梯、樓梯間、更衣室、甚至那輛停在太平間后門的面包車車廂。每一次都像一場精心編排的噩夢,帶著茉莉的冷香和薄荷的刺激,將他推向認知崩塌的邊緣。但這一次,他嗅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氣息,如同電梯井道深處吹來的、裹挾著鐵銹和機油味的陰風。
“學弟,你該不會……”李婧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探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就站在電梯門旁,穿著那身標志性的、漿洗得過分挺括的白大褂,袖口一絲不茍地卷到小臂,露出腕間那朵墨色的茉莉刺青。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正死死按在開門鍵上的、指節泛白的手上。
話音未落。
“哐當!”
一聲粗暴的撞擊聲伴隨著一股濃烈的、廉價的紅油泡面味猛地襲來!一只沾滿了暗紅色油漬、指甲縫里還嵌著蔥花的手,蠻橫地從江豐和李婧之間狹小的縫隙里擠過,重重地拍在了開門鍵旁邊的面板上!那只手的主人力氣極大,按得開門鍵發出一聲刺耳的蜂鳴!
“讓一下讓一下!燙著不負責啊!”一個不耐煩的女聲嚷嚷著。
王珊珊,市場部那個以風風火火和大大咧咧著稱的新人,端著一個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印著卡通圖案的泡面碗,以一種近乎沖鋒的姿態擠進了已經逼仄的轎廂。滾燙的面湯隨著她粗暴的動作劇烈晃動,渾濁的油湯猛地潑灑出來!
“嘩啦——”
一大股深醬色的、漂浮著油花和辣子碎屑的面湯,不偏不倚,正正地潑在了李婧那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尖上!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滾燙的湯汁接觸到帆布布料,發出輕微的“滋”聲。暗紅的油漬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地在淺色的帆布上洇染開來。油污的邊緣擴散、蔓延,以一種極其詭異、卻又無比自然的形態,勾勒、凝聚……最終,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在李婧左腳帆布鞋的鞋面上,洇開了一朵形態逼真、如同工筆畫般的、半開的茉莉花!
那朵“油污茉莉”,花瓣舒展,花蕊微露,帶著廉價泡面特有的、混合著工業香精的濃烈氣味。
王珊珊似乎也愣住了。她端著那碗還在冒著騰騰熱氣的泡面,叉子懸在半空,醬紅色的湯汁正順著碗沿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砸在光潔的電梯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她的目光有些發直,盯著李婧鞋面上那朵“茉莉”,又緩緩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移向李婧的臉。
電梯門在短暫的停頓后,終于遲鈍地、緩緩地合攏。機械運轉聲再次成為唯一的主調。
就在門縫即將完全閉合的剎那。
李婧動了。
她的動作快得如同捕食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向前欺近一步,白大褂的下擺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冷冽氣息掃過江豐的膝蓋。她的臉幾乎要貼上王珊珊的臉,那雙冰封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一種極其銳利、仿佛能刺穿靈魂的審視。
“你……”李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刮擦般的冰冷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鋼板上,“跟蹤我?”
王珊珊被這突如其來的逼問和近在咫尺的壓迫感嚇得渾身一顫,手中的泡面碗差點脫手。她下意識地后退,后背卻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廂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湯汁又濺出幾滴。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恐懼和茫然:“什……什么?我……我沒有……我只是……”她語無倫次,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江豐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在李婧欺身向前的瞬間,她因為動作而微微側頭,后頸與白大褂衣領的交界處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里!
那蛛網般復雜細密的黑色條形碼紋身,清晰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膚上!紋路在電梯頂燈慘白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非人的、冰冷的金屬光澤!那紋路的形態,與他后腰那個隱秘的標記,以及昨天在辦公室里看到的她后頸的印記——一模一樣!但此刻,它似乎更加“活躍”,邊緣的線條微微扭曲,仿佛有微弱的電流在其中流動!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他的左手掌心,那道昨天被病歷夾燙傷、又被糖霜咖啡漬畫出北斗七星的疤痕處,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緊接著,一股極其濃郁、純粹、仿佛剛剛采摘下來的茉莉花香,從那道疤痕內部滲透出來,瞬間蓋過了轎廂里濃烈的泡面味!
這香氣如同實質的針,狠狠刺入他的神經!
“第三次了。”江豐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他猛地將手從開門鍵上移開,仿佛那按鍵燙手。他沒有看驚恐的王珊珊,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李婧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他的手伸進西裝褲口袋,摸索著,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的、圓柱形的金屬薄荷糖罐。罐身光滑,泛著銀灰色的冷光。在罐子的正中央,印著一個極其幼稚、色彩鮮艷的卡通兔子圖案——正是蘇蔓生前最喜歡的那個卡通形象!上周在便利店,他鬼使神差買下的就是這種包裝!
“第一次,”江豐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仿佛來自地獄的回響,“在急診室走廊。你‘不小心’把一整罐這種薄荷糖,撒在了我剛簽完字的醫療免責同意書上。”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緊緊捏著那個冰冷的糖罐,“糖粒滾得到處都是,粘在紙上,黏在筆上,護士臺的地板上一片狼藉。”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那張免責書,簽的是你主刀的那臺……導致你‘死亡’的手術。”
李婧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冰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第二次,”江豐的語速加快,帶著一種控訴般的激烈,“在豐源科技頂層會議室。我主持季度財報會議。中途休息,我去茶水間倒咖啡。回來時,我的咖啡杯旁邊,放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綠色糖紙。”他的呼吸變得粗重,仿佛那記憶本身帶著劇毒,“我打開它……里面包著的不是糖,是一枚……沾著干涸血跡的、極其鋒利的手術刀片!”他猛地將手中的薄荷糖罐舉到李婧眼前,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質問,“而現在!這第三次!在這個電梯里!這個罐子里,裝的是什么?!”
他幾乎是咆哮著,用顫抖的手指,粗暴地擰開了薄荷糖罐的金屬旋蓋!
“咔噠。”
蓋子旋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鐵銹和甜膩薄荷的詭異氣味猛地沖出罐口!
江豐的視線凝固了。
罐子里,靜靜地躺著七顆糖果。
但,那絕不是普通的白色薄荷糖!
七顆糖果,每一顆都呈現出一種極其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它們表面光滑,在電梯頂燈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粘稠的、類似內臟組織的詭異光澤!
血紅色的薄荷糖!
王珊珊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斷般的驚叫,手中的泡面碗終于“哐當”一聲砸落在地!醬紅色的湯汁和面條濺得到處都是,濃烈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混雜著那股從糖罐里涌出的血腥甜膩,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炸彈!
“滋啦…滋啦…”
電梯頂部的LED照明燈管毫無預兆地開始瘋狂閃爍!慘白的光線如同垂死掙扎的鬼魂,在轎廂狹小的空間里明滅不定,將三人的臉切割成破碎的光影碎片。每一次熄滅再亮起,都伴隨著刺耳的電流噪音。
就在這瘋狂閃爍的光影中,李婧突然抬起手,一把扯開了自己白大褂的領口!
動作粗暴,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決絕。
紐扣崩飛,打在金屬廂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江豐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在李婧敞開的領口下方,鎖骨之間,袒露出來的,根本不是什么血肉之軀!
那是一個……結構精密復雜的機械裝置!
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銀色外殼包裹著核心,無數根細如發絲的透明導管和閃爍著幽藍色微光的能量線路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經般纏繞、延伸、深入她的胸腔!在裝置的正中央,一個拳頭大小、由高強度透明材料包裹的核心正以驚人的頻率瘋狂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泵出強烈的、肉眼可見的幽藍色能量流,順著那些導管和線路瞬間流遍她的全身!那搏動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節奏感,在閃爍的燈光下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一顆冰冷的、正在瘋狂運轉的機械心臟!
“呃!”王珊珊發出一聲短促的、瀕死般的抽氣,雙眼翻白,身體軟軟地順著廂壁滑倒在地,徹底暈厥過去,倒在了一片狼藉的泡面湯里。
江豐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他死死盯著那顆搏動的機械核心,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碎!
就在這心神俱震的瞬間,出于某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近乎本能的沖動,他那只握著冰冷薄荷糖罐的手,拇指下意識地、重重地按在了罐身光滑的金屬表面上!
那里,印著卡通兔子圖案的下方,有一個極其微小的、用于防偽或追溯的激光蝕刻指紋識別區!
“嗡——!!!”
就在他指紋接觸的剎那,一股無形的、極其強烈的能量脈沖,以江豐手中的薄荷糖罐為中心,猛地向四周爆發開來!
時間……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是減速,是疊加!
瘋狂閃爍的燈光停止了閃爍,定格在慘白的亮起狀態。電梯運行的嗡鳴聲消失了。空氣中彌漫的泡面味、血腥薄荷味、茉莉花香……所有的氣味分子都仿佛被凍結在原地。
而更恐怖的是視覺!
轎廂內,原本只有江豐、李婧和倒地的王珊珊三人。
但現在!
無數道半透明的、如同曝光過度的膠片影像,開始在他們周圍瘋狂地疊加、浮現!
*一個穿著沾滿不明暗色污漬手術服的身影,正握著滴血的手術刀,站在電梯角落,刀尖指向虛空。
*一個捧著潔白茉莉花束的身影,穿著病號服,眼神空洞地站在江豐剛才的位置。
*一個穿著染血白大褂的身影,正蹲在王珊珊倒下的地方,伸出沾血的手,似乎想去觸碰她……
*還有更多!拿著文件夾的、端著咖啡杯的、低頭看手機的……全都是江豐熟悉的同事!但此刻,他們的形象如同鬼魅,層層疊疊地出現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每一個動作都被無限拉長、凝固,形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靜止的幽靈之海!
整個電梯轎廂,瞬間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充滿靜止鬼影的異度空間!
在這片絕對的、令人瘋狂的寂靜和詭異的疊加影像中,李婧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機械合成音,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穿透凝固的空氣,釘入江豐的腦海:
“第七次時空共振最終階段倒計時:3分27秒。”
江豐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向李婧。
她的雙瞳,此刻發生了更加恐怖的變化!左眼的瞳孔如同深邃的黑色漩渦,瘋狂旋轉著,漩渦的中心,清晰地映照出江豐此刻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而她的右眼瞳孔,則變成了一團燃燒的、跳動的幽藍色火焰!那火焰的形態,與他昨天在辦公室玻璃幕墻幻象中看到的、焚化爐口吞噬一切的藍焰,一模一樣!
兩個截然不同的、代表著終極恐懼和毀滅的影像,在她的雙瞳之中瘋狂地旋轉、燃燒!
“還記得嗎?”李婧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冰冷,如同來自地獄的拷問,“你那個可愛的前女友,蘇蔓……”
江豐的心臟猛地一抽!一股尖銳的疼痛刺穿了他的胸膛!
“她是怎么死的?”李婧的右眼,那團燃燒的幽藍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意外’的麻醉劑過量……多么完美的醫療事故解釋。”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江豐:“知道嗎?導致她心臟驟停的異丙酚濃度……”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左眼漩渦中江豐驚恐的臉被無限放大,“和你今早喝掉的那杯特濃藍山咖啡里,咖啡因和神經興奮劑的濃度配比……分毫不差。”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江豐混亂不堪的意識里轟然炸響!蘇蔓蒼白僵硬的臉、醫院冰冷的走廊、死亡通知書的觸感、還有今早那杯為了提神而特意加了雙份濃縮的藍山咖啡……所有的畫面碎片被強行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他從未敢去觸碰、卻一直深埋心底的、黑暗的真相!
“不……不可能……”江豐的嘴唇哆嗦著,發出破碎的音節。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李婧敞開的領口,掃過那顆瘋狂搏動的機械心臟,掃過她白大褂的胸前……
他的呼吸驟然停止!
在李婧白大褂左胸內側靠近心臟的位置,一片暗紅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跡,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向周圍擴散、暈染!那血跡的形狀、顏色、甚至那邊緣細微的噴濺形態……
與他三年前,在簽署那份關于李婧醫療事故的免責書時,因為手指劇烈顫抖而不小心打翻紅墨水,濺在自己袖口和文件上的那灘污漬……
一模一樣!
仿佛時空在此刻重疊!三年前那灘象征著他懦弱和推諉的紅墨水,穿越時空,化作了此刻李婧胸口不斷擴散的、象征著她死亡和怨恨的鮮血!
巨大的驚駭和強烈的負罪感如同海嘯,瞬間將江豐徹底淹沒!他感覺自己正被拖入無底的深淵!
“呃啊!”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這個帶來無盡恐懼和揭示黑暗真相的“存在”!他要抓住她,質問她,或者……毀滅她!
他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抓向李婧的手腕!
然而,觸感再次落空!
那力道,那帶著絕望和瘋狂的抓握,又一次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過去!仿佛抓向一團冰冷的、無形的霧氣!李婧手腕的輪廓在他的指尖下清晰“存在”,卻又如同幻影般無法觸及!
就在他抓空的瞬間,江豐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了被他緊緊攥在左手中的那個血紅色薄荷糖罐!
在罐子的底部,那冰冷的金屬平面上,似乎刻著什么微小的東西!
他幾乎是痙攣般地將罐子翻過來,湊到眼前。
在慘白凝固的燈光下,罐底中央,赫然蝕刻著一個極其微小、卻線條清晰無比的……條形碼!
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著他。他顫抖著,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手指僵硬地點開相機,切換到掃碼模式。手機攝像頭對準了那個微小的條形碼。
“滴——”
一聲極其輕微的掃描成功提示音,在死寂的轎廂里卻如同驚雷。
手機屏幕瞬間亮起,顯示出掃描結果:
**【身份識別碼:LJ-07】**
**【生命體征:終止】**
**【終止時間:2019/07/1514:37:06】**
2019年7月15日!
江豐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逆流!這個日期,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記憶深處!
這是……李婧的死亡日期!三年前那場醫療事故發生的日期!
然而,手機屏幕上的信息并未停止滾動。在下方,緊接著又跳出了一行新的信息:
**【關聯個體:SM-01】**
**【關聯事件:生命體征終止】**
**【終止時間:2019/07/1514:37:06】**
SM-01?蘇蔓?!
相同的日期!相同的時刻!分秒不差!
蘇蔓……竟然和李婧……死在同一個瞬間?!
“啊——!!!”江豐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崩潰的嘶吼!手機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摔在泡面湯汁和面條狼藉的地面上。屏幕瞬間碎裂,但上面那兩行冰冷刺骨的信息,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清晰地映在他因極度驚駭而失焦的瞳孔里!
“你到底是誰?!!”江豐徹底瘋了,他再次撲向李婧,雙手徒勞地在她虛無的身體里揮舞、穿透,“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在他的抓握和嘶吼中,李婧的身體影像開始劇烈地波動、扭曲!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她的輪廓邊緣開始出現密集的、閃爍的像素顆粒!她的身體變得透明、不穩定!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破裂聲。
倒在地上昏迷的王珊珊,她的身體,連同她身下狼藉的泡面污漬,突然毫無征兆地爆開,化作了無數片……潔白無瑕、散發著濃郁香氣的茉莉花瓣!花瓣如同被無形的風吹起,在凝固的、充滿鬼影的電梯轎廂里無聲地飛舞、盤旋!
緊接著,那些疊加在轎廂各個角落的、如同幽靈般的同事們的身影,也一個接一個地“噗噗”爆開,化作更多的茉莉花瓣!整個空間瞬間被翻飛的、純白的花瓣所充斥!
在這片詭異的、由花瓣構成的白色風暴中心,李婧那像素化、即將消散的影像,做出了最后一個動作。
她的右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銀亮的手術刀!刀身細長,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她沒有指向江豐。
而是猛地抬起手臂,將冰冷鋒利的刀尖,狠狠地抵在了自己纖細脆弱的脖頸上!
刀刃緊貼著蒼白的皮膚,微微下壓,形成一道清晰的凹陷。
在那光滑如鏡的刀身之上,清晰地倒映出江豐此刻因極度的恐懼、崩潰和難以置信而徹底扭曲變形的臉!
“記住……”李婧的聲音已經變得斷斷續續,如同信號即將中斷的廣播,每一個字都帶著強烈的干擾雜音,卻又無比清晰地傳入江豐的耳中,“下次見面時……”
她抵在脖子上的刀尖,猛地向前一遞!
不是割向自己,而是快如閃電地向下劃去!目標直指江豐那只還僵在半空、徒勞抓握的手!
“嗤!”
一道冰冷的、銳利的觸感瞬間穿透了江豐掌心的皮肉!劇痛襲來!
那刀尖仿佛沒有實質,又仿佛帶著切割靈魂的力量,精準地、冷酷地劃過他左手掌心那道燙傷疤痕,劃過那道由糖霜咖啡漬構成的北斗七星圖案!
新的傷口疊加在舊傷之上!鮮血瞬間涌出!
“要帶著這個……”李婧最后的聲音在花瓣風暴中飄散,帶著一種最終審判般的冰冷決絕。
她的影像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畫,瞬間分解成無數閃爍的像素點,隨即徹底消失在漫天飛舞的茉莉花瓣之中!
“叮!”
電梯到達頂層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如同一個巨大的諷刺。
“哧——”
電梯門,應聲向兩側滑開。
門外明亮的光線猛地涌入這個剛剛經歷了地獄般景象的狹小空間。
門口,站著三個身影。
她們穿著同樣的、漿洗得過分挺括的白大褂。她們擁有著同樣的、蒼白而精致的面容。她們腕間,都烙印著同樣墨色的茉莉刺青。
三個李婧!
最前面的李婧:微微垂著眼,神情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她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束新鮮得仿佛還帶著晨露的茉莉花束。潔白的花朵簇擁著,散發著純凈而濃郁的香氣,與她身后轎廂內翻飛的花瓣風暴詭異地呼應著。
中間的李婧: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得像兩顆無機質的玻璃珠。她的雙手端著一個白色的骨瓷咖啡杯,杯口正裊裊升起滾燙的熱氣,濃郁的藍山咖啡特有的焦苦氣息撲面而來。
最后面的李婧:眼神冰冷銳利,如同淬了寒冰的手術刀鋒。她的右手,正握著一柄銀亮的、沾著一點新鮮血跡的手術刀!刀尖的寒芒在門外明亮的燈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三個李婧,如同三尊從不同時空走來的雕像,靜靜地堵在電梯門口,堵住了江豐唯一的逃生之路。
就在電梯門完全打開的瞬間。
三個李婧,同時抬起了眼簾,目光如同三束冰冷的探照燈,同時聚焦在渾身浴血(掌心的血)、僵立在花瓣風暴中心、臉上表情徹底碎裂的江豐身上。
然后,她們微微張開形狀優美的、卻毫無血色的嘴唇。
三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帶著不同的語調、不同的情感、甚至不同的音色,如同三重唱般,同時響起,每一個音節都清晰無比地鉆進江豐的耳膜,狠狠鑿進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
“這是最后一次警告。”(最前面捧花的李婧,聲音空靈而遙遠,帶著非人的回響)
“記得按時吃藥。”(中間端咖啡的李婧,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冰冷的電子合成音)
“我愛你。”(最后面持刀的李婧,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的溫柔)
三句話,如同三道來自不同地獄的審判,在電梯門完全敞開的明亮光線下,在漫天飛舞的潔白茉莉花瓣中,在江豐掌心那不斷滲出鮮血的北斗七星傷痕上,轟然交織、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