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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我的同居女友是我的學姐

第17章檔案室的第三張臉

檔案室里彌漫著陳舊紙張和干燥霉菌混合的復雜氣味,像一座被遺忘的墳墓。唯一的光源是江豐手中那支紫外線燈管,幽幽的藍紫色光線像某種活物,在塵埃彌漫的空氣里無聲游走,掃過一排排沉默的檔案柜。光束掠過最底層一份陳舊的檔案冊封皮時,異變陡生。那些原本只是普通污跡的深褐色霉斑,在詭異光線的刺激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猛地向內收縮、扭曲,眨眼間凝聚成一只瞳孔的形狀,空洞、幽深,帶著非人的冰冷,直直地“盯”著江豐。

江豐的心臟在肋骨后面狠狠撞了一下,手卻異常穩定。他戴著白色棉布手套,鑷子尖端精準地探入檔案袋,夾出一張泛黃發脆的合照——那是幾年前單位一次普通的團建合影。照片上,年輕些的李婧笑容明媚,手臂自然地搭在王珊珊肩上,兩人靠得很近。然而,就在她們兩人中間,突兀地擠著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初中校服的陌生女孩。那女孩的面容在照片上模糊不清,像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霧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細節:女孩左手緊緊攥著一角皺巴巴的鳳梨酥包裝紙,右手卻捏著一把閃亮小巧的手術刀——江豐一眼就認出,那是李婧從不離身的特制工具。女孩腳上那雙舊帆布鞋的鞋尖,沾著幾點凝固的、油膩的污漬,那顏色和質地,與照片里王珊珊嘴邊殘留的泡面油漬如出一轍。

“這女孩是誰?”江豐低語,聲音在死寂的檔案室里顯得格外突兀。他下意識地用鑷子冰冷的金屬尖端,輕輕碰了碰照片上女孩模糊的臉部位置。

這一碰,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閘門。

照片上那只由霉斑構成的瞳孔驟然擴張,邊緣撕裂,深褐色的霉菌絲如同無數饑餓的黑色線蟲,瘋狂地、無聲地沿著相紙表面暴長、蔓延,瞬間吞噬了女孩模糊的臉龐,只留下一個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霉斑黑洞。

“啪嚓!”

幾乎是同一瞬間,王珊珊放在旁邊檔案柜上的馬克杯毫無征兆地炸裂!滾燙的茉莉花茶混合著細碎的瓷片猛地潑濺出來,滾燙的水流精準地潑灑在江豐手中的照片上。照片被茶水浸透,那些油膩的泡面污漬在濕透的相紙上如同活了過來,在瘋狂蠕動的深褐色霉斑間隙里,詭異地游動、組合,拼湊出一個清晰的日期——

**2003.7.15**

日期顯現的剎那,照片上的水漬猛地向上凸起,扭動,一個半透明的、帶著水波紋路的人形輪廓從中掙扎著浮現出來。是李婧!她穿著江豐記憶中最后見她時的那身素色衣服,面容模糊,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哀傷和冰冷。她的幻影嘴唇翕動,聲音如同隔著厚厚的毛玻璃,空洞而堅決地回蕩在檔案室:“她不存在。”

幻影手中,同樣由水汽凝結出的手術刀輪廓,帶著決絕的意味,狠狠朝著照片上那團吞噬女孩的霉斑劃去!

“嗤——!”

刀鋒落下的地方,并非照片,而是旁邊王珊珊的左手虎口!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憑空裂開,鮮血瞬間涌出。王珊珊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猛地一顫。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珠,不受控制地滴落,精準地砸在照片上那只由霉斑構成的、空洞的瞳孔中央。

嗡——

那只瞳孔猛地一縮,仿佛被賦予了真正的視覺。深褐色的虹膜部分劇烈地轉動起來,如同生銹的齒輪在強行啟動。它最終聚焦,瞳孔深處,竟清晰地倒映出一幅景象——一個色彩鮮艷、喧鬧的兒童游樂場,巨大的旋轉木馬背景前,站著一個穿著背帶褲、笑容靦腆的小男孩。

那是江豐的童年照片背景!是他記憶深處最無憂無慮、也最不愿觸及的角落!

“撒謊!!”王珊珊的尖叫撕裂了檔案室死寂的空氣。她像是被那瞳孔中的景象徹底刺激瘋了,布滿血絲的右眼圓睜,左手沾滿自己虎口的鮮血,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狠狠摳向自己的右眼球!

嗤啦一聲,令人牙酸的輕微剝離聲響起。

一片薄薄的、帶著虹膜花紋的藍色美瞳片,被她硬生生摳了下來,啪嗒掉在地上。

暴露出來的,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球。那是一只冰冷的、泛著金屬幽光的精密機械義眼!細小的、復雜的內部結構在幽暗光線下隱約可見,中心一點紅光微弱地閃爍著,如同深淵中窺伺的惡魔之眼。

“我每晚都夢見她!!”王珊珊的聲音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那只暴露在外的機械義眼中心,紅光驟然暴漲,一道冰冷的藍色光束激射而出,精準地籠罩在江豐手中那張濕透、染血、布滿猙獰霉斑的照片上。

藍光掃描之處,如同滾燙的烙鐵融雪。瘋狂蠕動的深褐色霉斑發出無聲的哀嚎,急速收縮、退散,仿佛遇到了天敵。霉斑褪去的地方,相紙深處,一個清晰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鋼印編號浮現出來:

**Z-00**

藍光掃過照片的瞬間,江豐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旁邊高大檔案柜的玻璃柜門。平滑的玻璃表面,清晰地映照出檔案室內三個扭曲的倒影:

左邊,李婧的幻影還在水中掙扎,她的雙手瘋狂地撕扯著照片的倒影,試圖將其徹底粉碎。

右邊,王珊珊正用沾滿血污的手指,近乎自虐般用力抓撓著自己的臉頰,皮膚上留下道道血痕,那只暴露的機械義眼在倒影中閃爍著非人的紅光。

而正中間,那個穿著初中校服、面容模糊的女孩倒影,正平靜地舉起那把屬于李婧的手術刀,刀鋒精準而冷酷地削刮著照片倒影中——她自己的影像!每削一下,她倒影的一部分就變得透明、消散。

“滋滋滋——!”

江豐頭頂那支紫外線燈管突然發出刺耳、不穩定的爆響,藍紫色的光芒急劇地明滅閃爍,如同垂死掙扎的螢火蟲。燈管過熱,發出焦糊的氣味。

當那閃爍不定的紫外線藍光,在燈管瀕臨徹底毀滅前的一剎那,最后一次、異常強烈地聚焦在照片上那個“Z-00”的鋼印編號上時——

“轟!”

整張照片毫無征兆地卷曲、皺縮,瞬間騰起幽藍色的火焰!那火焰冰冷而無聲,沒有灼熱感,卻帶著一種焚燒靈魂的詭異力量。

一只蒼白纖細、屬于少女的手,竟從這幽藍的火焰中猛地探出!它無視了燃燒的相紙,無視了空間的阻隔,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直接,閃電般伸到江豐面前。那只手的手心,攤著半塊同樣被幽藍火焰包裹的、邊緣焦黑霉變的鳳梨酥。

“好吃嗎哥哥?”一個清脆、甜美,卻毫無溫度的女童聲音,從火焰深處傳來,帶著一種天真又殘忍的好奇。

江豐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那只手以無法抗拒的速度,將那半塊燃燒的、霉變的鳳梨酥,直接塞進了他微張的嘴里!

異物入口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在江豐的舌尖轟然炸開!

酥皮的脆硬感還在,但緊隨其后的,是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霉變氣息,像是腐爛了千百年的濕土。然而,在這令人窒息的腐爛味道最深處,一股極其尖銳、極其純粹、極其熟悉的茉莉花香猛地爆發出來!

這花香…這花香…

江豐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胃部劇烈痙攣,他猛地彎腰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那股濃烈到詭異的茉莉花香霸道地占據了他所有的感官,直沖天靈蓋——這味道,與他妻子李婧葬禮上,那些擺在遺像前、被無數人注視過的白色茉莉供品散發出的香氣,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那是死亡與祭奠的味道,此刻卻裹挾著霉變的腐爛,強行灌入他的口中!

“嗬…嗬…”王珊珊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她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眼白上翻,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四肢失控地、僵硬地拍打著地面,標準的癲癇大發作姿態。

在她倒地抽搐的瞬間,她后頸發際線下方,平時被頭發嚴密遮蓋的地方,一個微型接口的塑料防塵蓋猛地被內部巨大的力量崩飛!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刺眼的藍色電火花“噼啪”爆閃,一個小小的、堅硬的金屬物體,被強行從那個USB插槽般的接口里“吐”了出來,“叮”的一聲掉落在她頭邊的塵埃里。

那是一枚小小的、染著新鮮血跡的金屬校徽。

江豐的視線,艱難地從自己仿佛還殘留著茉莉香與腐爛混合味道的口腔,移向那枚染血的校徽。校徽的樣式——那簡潔的線條,那特殊的盾形輪廓——與照片里那個詭異初中生別在胸前校服上的,完全一致!

他顫抖著,俯身去撿。指尖觸碰到冰冷金屬和溫熱黏稠血液的瞬間,異變再生!

校徽的金屬背面,如同腐爛的有機體般,無數細密的、濕漉漉的藍綠色菌絲瘋狂地滋長出來!它們像活物一樣扭動、交織,瞬間在染血的金屬表面覆蓋了厚厚一層,形成一個散發著微弱熒光的詭異菌叢。

菌叢中央,光芒匯聚,一個清晰的全息投影猛地彈出,懸浮在冰冷的空氣中!

投影的畫面血腥而荒誕:穿著白大褂的李婧,面容扭曲,眼神里混合著瘋狂與絕望,她高高舉起那把熟悉的手術刀,狠狠地刺向畫面中央那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刀鋒精準地刺入了女孩的心臟位置。

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就在女孩被刺穿的胸口傷口處,一個渾身沾滿粘液、如同初生嬰兒般蜷縮著的人影,正掙扎著、奮力地從那血肉模糊的創口中向外爬出!那個人影的臉,在粘液和血污中逐漸清晰——

是王珊珊!年輕許多、但眉眼輪廓清晰可辨的王珊珊!

“現在認識了嗎?”

一個聲音在江豐耳邊響起。不,是三個聲音!李婧冰冷的低語、王珊珊痛苦的嘶吼、還有那個初中生清脆甜美的詢問——三種截然不同的聲線,帶著各自的情緒,詭異地完美重疊在一起,如同三重唱般在狹小的檔案室里反復震蕩、回響,每一個音節都狠狠撞擊在江豐的鼓膜和心臟上。

江豐如遭雷擊,踉蹌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檔案柜鐵架上。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剛才撿校徽的那只手!

只見手背上,靠近腕骨的地方,那些藍綠色的詭異菌絲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纏繞了上來!它們如同活著的、貪婪的紋身,在皮膚下急速蔓延、增生,所過之處,皮膚被強行頂起、撕裂,形成一個凸起的、邊緣帶著灼痛感的烙印!深褐色的痕跡在菌絲扭動中迅速清晰,最終凝固成一個冰冷堅硬的鋼印編號,深深地刻在他的皮肉里:

**Z-07**

“呃啊——!”一股源于靈魂深處的劇烈恐慌和生理上的灼痛猛地攫住了江豐。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另一只手像瘋了一樣去抓撓那只刻著“Z-07”的手背!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想要將那可怕的印記連同下面的血肉一起摳掉!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指甲和手背,但那個鋼印如同最頑固的詛咒,在血肉模糊中依然清晰可見。

就在江豐陷入瘋狂自殘的瞬間,“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響。

王珊珊摔在地上、那只暴露在外的、閃爍著紅光的冰冷機械義眼,突然毫無征兆地從她的眼窩中彈射了出來!金屬眼球劃過一道帶著血絲的弧線,“啪嗒”一聲,滾落在江豐瘋狂抓撓的手邊,停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顆脫離了主體的機械眼球,中心原本微弱的紅光,此刻卻異常穩定地亮著。金屬外殼上沾染著王珊珊的血跡和粘液,反射著紫外線燈管最后掙扎的幽光。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冰冷的鏡頭正對著江豐。在江豐驚恐的注視下,那顆眼球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小的結構在調整、對焦,然后,一個完全不同于王珊珊聲線的、屬于初中女孩的清脆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空靈和殘忍,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從那顆孤零零的眼球里傳了出來:

“我們三個…本就是同個培養皿分裂的細胞啊!”

轟——!

天花板上的消防噴淋頭感應系統似乎終于被檔案室里彌漫的煙霧(照片燃燒的余燼和紫外線燈管過熱的焦糊味)觸發。刺耳的警報聲還沒來得及響起,數個噴淋頭便同時爆開!

冰冷、高壓的水流如同憤怒的瀑布,從天花板猛烈地傾瀉而下,瞬間澆透了檔案室的每一個角落!水流無情地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檔案架,沖散了燃燒照片的最后一點灰燼,沖淡了地上的血跡,也將王珊珊和那顆滾落的機械眼球淹沒在水流中。

“嘩啦——轟隆!”

一個本就老舊的檔案架經不住水流巨大的沖擊力和自身的重量,轟然倒塌,沉重的鐵架和無數浸濕的檔案冊如同雪崩般砸落下來,激起更大的水花。

江豐被冰冷的水流澆得透心涼,瘋狂抓撓的動作被強行打斷。他劇烈地喘息著,跪坐在迅速漫過腳踝的冰冷積水里,渾身濕透,手背血肉模糊,那個“Z-07”的印記在血水和污水中顯得更加猙獰刺目。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倒塌的檔案架前方,一小片尚未被雜物完全覆蓋的積水洼上。

渾濁的積水微微蕩漾,水面如同被施了魔法,清晰地映照出一張新的圖像——還是那張泛黃的團建合影的背景,但照片里的人物全都不見了。

只有一個人孤獨地站在畫面中央。

是江豐自己。背景是那個色彩鮮艷、此刻在積水的倒影中卻顯得無比陰森詭異的童年游樂場,巨大的旋轉木馬像一個沉默的怪獸。積水中的倒影是如此的清晰,江豐能看到自己臉上此刻的茫然、恐懼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然而,最讓江豐血液凍結的是:在他倒影的肩膀上,竟然搭著三只不同大小、不同形態的手!

最左邊的一只,纖細白皙,無名指上戴著一枚他無比熟悉的、樣式簡潔的鉑金婚戒——李婧的婚戒。

中間的一只,手腕上戴著一塊棱角分明、表盤復雜的黑色運動腕表——王珊珊從不離身的腕表。

最右邊的一只,明顯小很多,屬于少女的手腕上,松松地系著一條由白色小茉莉花干串成的、散發著淡淡幽香的手鏈——正是那個初中生手上戴著的!

冰冷的水流順著江豐的頭發、臉頰不斷淌下,混合著他手背傷口流出的血水。他跪在骯臟的積水里,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葉。視線死死鎖在水洼中那個孤獨而恐怖的倒影上——他自己站在童年游樂場的廢墟里,肩上沉甸甸地搭著三只來自不同女人的手。李婧的婚戒冰冷地硌在他的影像上,王珊珊的腕表表盤在倒影的水波里似乎還在走動,初中生那串茉莉手鏈散發出的死亡香氣仿佛穿透了水與鏡的阻隔,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

“同一個培養皿…分裂的細胞…”那顆滾落在渾濁積水里的機械眼球,浸泡在水中,發出的聲音帶著滋滋的電流雜音,卻依舊清晰得如同鬼魅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江豐的耳膜。

“Z-07…”江豐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他猛地抬起那只刻著烙印、血肉模糊的手,湊到眼前。冰冷的消防水沖刷著傷口,帶來鉆心的刺痛,卻絲毫無法洗去那個深嵌在皮肉里的編號。Z-07。不是李婧的幻影,不是王珊珊的機械義眼,不是初中生遞來的霉變點心…源頭,是他自己!他就是那個最初的“培養皿”!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更深、更黑暗的恐懼漩渦。他胃里翻江倒海,那股混合著霉變和濃烈茉莉香的惡心味道再次翻涌上來,伴隨著冰冷的絕望。

“呃…呃啊…”旁邊傳來痛苦的呻吟。

江豐猛地扭頭。王珊珊在倒塌的檔案架和冰冷的水泊里掙扎著,水流沖掉了她臉上的一些血跡和污跡,露出下面蒼白扭曲的臉。她僅剩的那只屬于人類的左眼茫然地睜開,里面充滿了純粹的痛苦和混亂,找不到一絲屬于“王珊珊”的清醒意志。她那只空蕩蕩的、還在滲出血水的右眼眶,像一個通往虛無的黑洞。那顆彈出的機械眼球,就靜靜躺在離她不遠的污水里,紅光在水下微弱地、固執地閃爍著。

而李婧的幻影,在高壓水流的沖擊下早已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那枚鉑金婚戒,冰冷地烙在積水倒影中江豐的肩上。

“培養皿…”江豐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干裂。他低頭看著水洼中那個背負著三只手的自己,一個瘋狂的、破碎的拼圖開始在他撕裂的意識中強行組合。

2003年7月15日——那個由油漬拼出的日期,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記憶深處。游樂場…旋轉木馬…尖銳的哭喊…白色的研究服…刺鼻的消毒水混合著茉莉香精的味道…還有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撕裂般的劇痛…那根本不是愉快的童年!那是…手術臺?是實驗室?是“分裂”的開始?

“哥哥?”那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從機械眼球里傳出,而是仿佛直接響在他的意識深處,帶著一絲委屈,“鳳梨酥不好吃嗎?那是‘媽媽’最喜歡的味道。”她口中的“媽媽”,指向的是李婧。

“閉嘴!”江豐抱住劇痛欲裂的頭,嘶吼出聲。混亂的記憶碎片像鋒利的玻璃渣在腦海里翻攪:李婧溫柔的笑容和她舉起手術刀時眼中的瘋狂;王珊珊作為同事的干練和她癲癇發作時非人的抽搐;初中生遞來點心時天真的眼神和穿透相紙的詭異存在…她們不是獨立的人!她們是…從他這個“培養皿”里,強行撕裂、剝離出去的碎片!帶著各自扭曲的“特質”和共同的、源自他自身的痛苦與瘋狂!Z-00(初中生)…Z-?(李婧)…Z-?(王珊珊)…而他是Z-07,是源頭,是母體,也是…最終的牢籠?

“細胞…需要回歸…”浸泡在水里的機械眼球,發出斷續的、帶著電流干擾的聲音,像王珊珊,又像某種冰冷的程序指令。

積水倒影中,搭在江豐影像肩頭的那三只手,似乎動了一下。李婧戴著婚戒的手指,緩緩收緊,仿佛要掐入他的影像;王珊珊戴著腕表的手,帶著一種機械的僵硬感向下壓;初中生系著茉莉手鏈的手,則輕輕地、帶著點撒嬌意味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吸力猛地傳來!那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存在層面的坍縮!江豐感到自己的意識、記憶、甚至構成“江豐”這個存在的某種本質,正在被那三只倒影中的手強行抽離、撕扯,向著水洼中那個背負著三重詛咒的影像拖去!

“不——!”江豐發出絕望的咆哮,雙手本能地狠狠拍向那片映照著恐怖倒影的積水!

嘩啦!

水花四濺,倒影瞬間破碎。

然而,就在倒影破碎的瞬間,江豐拍擊水面的雙手猛地僵住。一股冰冷刺骨的、帶著強烈霉變和茉莉香氣的“水流”,并非來自物理的消防水,而是某種更本質的東西,順著他的手臂,逆流而上,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伴隨著這股洪流涌入的,是無數尖叫、哭泣、手術刀的反光、儀器的嗡鳴、游樂場的喧嘩與死寂…屬于李婧的、王珊珊的、初中生的…不,是屬于“Z-07”被強行撕裂出去的碎片記憶和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意識最后的堤壩!

“啊——!!!”

江豐的身體在冰冷骯臟的積水中劇烈地痙攣、蜷縮,如同離水的魚。他緊緊抱住自己的頭,指甲在頭皮上抓出血痕,喉嚨里爆發出不成調的、混合著三重痛苦音色的慘嚎。檔案室里,只剩下高壓水流的嘩嘩聲、遠處隱約的消防警報聲,以及這非人的、持續不斷的痛苦嚎叫在四壁間瘋狂撞擊、回蕩。破碎的檔案紙頁在水面上漂浮,像一場詭異葬禮的紙錢。

渾濁的積水漫過他的膝蓋,冰冷刺骨。江豐蜷縮在水里,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抽搐,每一次痙攣都像是靈魂被強行撕開又粗暴縫合。那涌入的混亂洪流并未停歇,反而在他意識中掀起更加狂暴的風暴。

他看到:

李婧穿著沾血的白大褂,站在冰冷的無影燈下,眼神空洞,手術刀在她指間翻轉,刀尖對準的,卻是一個躺在手術臺上、穿著初中校服、面容模糊的女孩。女孩胸口敞開,沒有心臟,只有一個旋轉的、散發著霉變和茉莉香氣的黑洞。李婧的嘴唇在動,沒有聲音,但江豐“聽”懂了:“…不完美的造物…必須清除…才能穩定‘源體’…”

畫面碎裂,變成王珊珊在一個布滿精密儀器的昏暗房間里,身體被束縛帶緊緊綁在金屬椅上。她的太陽穴和后頸貼滿了電極,那只尚未被替換的右眼充滿血絲,瞳孔因極致的痛苦而擴散。屏幕上瀑布般流瀉著意義不明的數據流。一個冰冷的、合成的男性聲音在背景中響起:“…人格碎片‘執念’…情緒波動閾值超限…啟動強制剝離…接入‘容器’Z-01協議…”緊接著是王珊珊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右眼在屏幕強光下瞬間失去所有神采,變得灰敗,然后被一只冰冷的機械手覆蓋、替換。

最后是那個初中生。她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空無一人的旋轉木馬中央。木馬腐朽破敗,色彩剝落。她低著頭,專注地用手里的手術刀削著一塊發霉的鳳梨酥,碎屑簌簌落下。周圍的地面上,散落著無數一模一樣的、被削得不成形狀的霉變糕點。一個清脆又孤獨的聲音在空寂中回響:“…為什么哥哥不要我了?…媽媽也想殺了我…削掉…都削掉…是不是削干凈了…就能回去了?…”

這些畫面并非連續的記憶,而是像被炸碎的玻璃,帶著鋒利的邊緣,狠狠扎進江豐的意識。每一次“看到”,都伴隨著對應碎片的情感沖擊——李婧的偏執與絕望,王珊珊被強行撕裂時的劇痛與麻木,初中生被遺棄的恐懼與渴望回歸的瘋狂思念。這些情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呃…”江豐猛地弓起身子,胃部劇烈抽搐,干嘔起來,吐出的只有酸水和冰冷的消防水。那股混合著霉變與濃烈茉莉香的惡心味道,頑固地盤踞在他的口腔和鼻腔,成為這一切噩夢最直觀的感官錨點。

“回…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江豐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王珊珊半個身子被壓在倒塌的檔案架下,只有頭頸和一條手臂露在渾濁的水面上。她那只屬于人類的左眼,此刻正死死地盯著江豐,瞳孔深處不再是純粹的混亂,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貪婪的、不顧一切的渴望。她的嘴唇翕動,聲音嘶啞破碎:“…冷…好冷…碎片…回來…完整…”她那只未被壓住的、沾滿血污的手,掙扎著、顫抖著,五指張開,朝著江豐的方向,仿佛溺水者想抓住最后的浮木。她渴望的,是江豐身上屬于“Z-07”本源的某種東西,能填補她作為“Z-01”的破碎與寒冷。

幾乎同時,浸泡在污水里的那顆機械眼球,紅光猛地穩定亮起,鎖定了江豐。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帶著王珊珊聲線的底噪,卻毫無情感地響起:“檢測到‘源體’(Z-07)生物信號劇烈波動…檢測到分離單元‘執念’(Z-01)生存請求…檢測到分離單元‘思念體’(Z-00)高活性殘留…啟動緊急融合協議優先級…”

“不!”江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強烈的危機感讓他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他手腳并用地在冰冷的積水中向后爬,想要遠離王珊珊那只伸來的手,遠離那顆閃爍著不祥紅光的眼球。“我不是!我不是容器!我不是培養皿!”他嘶喊著,聲音在空曠破敗的檔案室里顯得無比虛弱和絕望。

就在這時,一股冰冷滑膩的觸感,毫無征兆地纏繞上了他那只刻著“Z-07”烙印的手腕!

江豐低頭,瞳孔驟縮。

是菌絲!藍綠色的、濕漉漉的菌絲!它們不知何時從校徽掉落的位置瘋狂滋生蔓延,像無數細小的毒蛇,貼著積水下的地面急速游走,瞬間纏上了他的手腕!菌絲冰冷滑膩,帶著一種活物的觸感,正沿著他手臂的皮膚向上纏繞、收緊,目標直指他手背上那個血肉模糊的編號烙印!一股強大的、冰冷的精神意念順著菌絲傳來,并非聲音,而是直接的情緒:委屈、依賴、還有不顧一切想要回歸母體的瘋狂執念。

是那個初中生!Z-00!“思念體”!她殘留的、依附于菌絲的意識,在“緊急融合協議”的刺激下,本能地撲向了她認定的源頭——江豐!

“放開我!”江豐驚恐地甩動手臂,另一只手拼命去撕扯那些冰冷的菌絲。菌絲異常堅韌,撕開又迅速纏繞上來,更多的菌絲從污水中涌出,像一張活著的網,纏向他的腳踝、小腿。

“融合…完整…”王珊珊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伸出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指尖幾乎要碰到江豐的褲腳。那顆機械眼球的紅光也亮到了極致,發出高頻的、幾乎聽不見的嗡鳴,似乎在強行引導著什么。

李婧的幻影并未出現,但江豐肩上,那枚鉑金婚戒的倒影在晃動的水波中,似乎變得更加沉重冰冷。一股源自李婧人格碎片(或許是“Z-02”?)的、冰冷的、帶著毀滅傾向的意志,如同寒流般侵入江豐的意識——那是一種對所有“不完美造物”的憎恨,包括她自己,包括江豐這個“失敗的母體”。這股意志沒有主動拉扯他,卻像一塊沉重的寒冰,拖拽著他意識的下沉,讓他對抗菌絲和王珊珊拉扯的力量迅速衰竭。

三股力量!王珊珊(Z-01)源自“執念”的瘋狂索取,初中生(Z-00)源自“思念”的菌絲纏繞,李婧(Z-02)源自“偏執”的冰冷沉墜!它們并非協作,而是如同三頭爭奪獵物的餓獸,從不同的方向撕扯著江豐這個“源體”(Z-07)!

“呃啊——!”江豐的身體被這三股無形的巨力拉扯得幾乎變形。他跪在冰冷的積水里,身體劇烈地前后搖晃,像狂風中的稻草人。一只手被藍綠菌絲死死纏住向上拉扯,身體被王珊珊的渴望向前拖拽,意識卻被李婧遺留的冰冷絕望向下拖入深淵。手背上,“Z-07”的烙印在巨大的拉扯力下,傷口崩裂,鮮血混合著污濁的泥水不斷淌下,那編號在血水中反而顯得更加猩紅刺眼。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這三股力量活生生地撕裂!比任何肉體痛苦都要恐怖千百倍!那是存在本身被解體的終極痛楚!

“我是誰…?”一個絕望的念頭在即將破碎的意識中閃過,“江豐?Z-07?…還是…即將消失的…培養皿殘渣?”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被三方力量扯碎的臨界點——

“哐當!嘩啦——!”

檔案室那扇沉重的、密封性極好的金屬防火門,突然從外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了!

強烈的、來自走廊的白熾燈光像探照燈一樣射入這個被水淹沒、混亂不堪的黑暗空間。光線刺得江豐幾乎睜不開眼。一個高大的人影逆著光,站在門口的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里面的人!報告情況!怎么回事?!”一個洪亮、帶著驚愕和職業警惕性的男聲穿透水聲和江豐意識中的混亂嘶吼,如同驚雷般炸響!

是消防員!警報終于引來了救援!

這突如其來的外力介入,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潑進一瓢冷水。那三股撕扯著江豐靈魂的力量,在外部強光和人類闖入者的刺激下,瞬間發生了劇烈的擾動!

纏繞在江豐手腕上的藍綠色菌絲如同受驚的蛇群,猛地收縮、枯萎,眨眼間化作幾縷灰敗的絲狀物,漂浮在污水中,失去了所有活性。

王珊珊那只伸向江豐的手,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了回去。她眼中那種不顧一切的貪婪渴望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和茫然取代,仿佛從一個噩夢中被強行拽醒,只剩下純粹的生理痛苦和虛弱。她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那顆浸泡在水里的機械眼球,紅光急促地閃爍了幾下,發出幾聲短促、意義不明的電流雜音,隨即徹底熄滅,沉入水底。

而意識中那股源自李婧的、冰冷的沉墜感,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種空茫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拉扯的力量驟然消失,江豐失去支撐,整個人向前撲倒,“噗通”一聲完全摔進冰冷的積水里,污水嗆入口鼻。他劇烈地咳嗽著,掙扎著想要抬起頭。

逆著門口射入的強烈光線,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幾個穿著厚重消防服、帶著頭盔的身影,正踩著積水,小心翼翼地、充滿戒備地向他這邊靠近。手電筒的光柱在水面和倒塌的檔案架上掃來掃去。

“發現兩名幸存者!一個昏迷!一個情況不明!呼叫醫療支援!重復,呼叫醫療支援!”門口那個洪亮的聲音對著肩頭的通訊器急促地喊道。

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嗆咳帶來的窒息感無比真實。江豐趴在污水里,身體因為脫力和寒冷而劇烈顫抖。他艱難地抬起那只刻著“Z-07”的手。渾濁的水流沖刷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那個編號,在血水稀釋下,邊緣有些模糊,但烙印的痕跡,深深刻在皮肉里,清晰得如同胎記。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倒塌的鐵架和漂浮的紙屑,看向門口逆光中晃動的人影。消防員?救援?安全?

一個冰冷刺骨的認知,比這滿室的污水更讓他絕望地沉溺:

逃離了這個被水淹沒的檔案室又如何?那三個“細胞”…不,那三個從他這個“培養皿”里分裂出去的、帶著他自身瘋狂碎片的“人格單元”…她們并沒有消失。Z-00(初中生)的菌絲意識可能潛伏在任何地方;Z-01(王珊珊)的身體被救出去,但里面裝著的是誰?那個渴求“完整”的“執念”是否只是暫時蟄伏?Z-02(李婧)冰冷的“偏執”早已滲入他的骨髓…而他自己,Z-07,這個最初的源頭,這個行走的“培養皿”,才是她們永恒的坐標和最終的獵場。無論他逃到哪里,那三只無形的手——戴著婚戒的、系著茉莉手鏈的、套著運動腕表的——都終將再次搭上他的肩膀,將他拖回那由自身分裂出的、永恒的噩夢循環。

消防員涉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的光柱晃過他的臉。江豐閉上眼,將那只刻著烙印的手無力地沉入污濁冰冷的水中。水面下,幾縷枯萎的藍綠色菌絲殘骸,輕輕拂過他的指尖。

菇涼娟娟姐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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