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撕裂空氣的尖嘯還未散盡,冰冷的金屬門便已向兩側滑開。2013年盛夏灼熱、帶著柏油路和塵埃味道的風,像一記悶棍狠狠抽打在江豐臉上,瞬間取代了車廂內那股刺鼻的顯影液和霉菌混合的氣息。他腳步踉蹌地沖出去,手中緊攥著那枚滾燙的SD卡,金屬邊緣深深硌進掌心的皮肉里,幾乎要嵌進骨頭??ㄉ夏前攵涓煽莸能岳蚧?,脆弱的花瓣在疾風中簌簌發抖,葉脈勾勒出的莫比烏斯環紋路,仿佛一個無聲的詛咒。
就在前方,斷橋猙獰的裂口如同大地張開的巨口,橋面斷裂處的鋼筋扭曲著刺向天空。時間仿佛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卻又在細微處瘋狂流動——幾片枯葉打著旋兒飄落,遠處模糊的蟬鳴帶著夏日的焦躁。一輛銀灰色的家用轎車正平穩駛向那個死亡豁口,引擎低沉的嗡鳴清晰可聞。駕駛座上,李婧微微側著頭,陽光透過車窗,在她年輕柔和的側臉上投下溫暖的光影。她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笑意,正伸手去接副駕駛那邊遞過來的什么東西。
江豐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沖撞著耳膜。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副駕駛那個小小的身影。十四歲的王珊珊,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校服,瘦削的肩膀微微縮著,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謹慎和不安。她手里捏著一塊金黃色的鳳梨酥,正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著呼吸地,要將它遞向李婧。那塊小小的點心,在陽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卻像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
“不——!”江豐的嘶吼卡在喉嚨深處,化作一聲破碎的嗚咽。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猛地舉起手中那臺冰冷沉重的Z-07相機。猩紅的取景器如同惡魔之眼,瞬間吞噬了他的視野。然而,預想中對準李婧車輛的畫面并未出現。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徹骨的意志蠻橫地接管了鏡頭的方向,金屬的冰涼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抵在了他自己的右側太陽穴上!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指尖下,相機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仿佛擁有了生命,貪婪地汲取著他掌心的溫度。透過劇烈震顫的視野邊緣,他清晰地看到轎車副駕駛的車窗玻璃上,幾道細小的水流正詭異地向下蜿蜒,如同無聲的淚痕。那不是雨水,那是一種粘稠、渾濁的液體,正從車窗內側滲出、流淌,在陽光照射下反射出令人作嘔的油光——是顯影液!來自那個被強行關閉的“暗房”車廂的顯影液,正以這種詭異的方式,在這個過去的時間點上提前宣告著死亡的臨近!
李婧的手已經快要觸碰到那塊鳳梨酥了。后視鏡里,映出她全然不知危險臨近的、帶著一絲溫柔詢問神情的眼睛。江豐甚至能看到她微微翕動的嘴唇,似乎在問:“珊珊,怎么了?”
就在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瞬間,一道刺眼的白光毫無征兆地在江豐的視野中心炸開!那不是外界的光源,而是從他自己的眼瞳深處、從那臺抵在太陽穴上的Z-07相機內部同時迸發的毀滅性強光!光線霸道地吞噬了一切色彩、一切形狀,將整個世界強行拖拽進一片純白、虛無的深淵。
緊接著,一聲沉重的、足以撕裂靈魂的巨響轟然爆發。
“砰——!”
槍聲?快門聲?抑或是命運齒輪在因果鏈條上強行嚙合、碾碎一切阻礙時發出的終極哀鳴?聲音在純粹的白色虛無中震蕩、擴散,卻無法觸及任何邊界。
江豐的意識像一片被颶風撕碎的羽毛,在這片虛無的純白中徹底消散。最后感知到的,只有那枚SD卡尖銳的棱角狠狠刺入手掌的劇痛,以及……相機抵在太陽穴上那一點冰冷到極致的觸感。沒有恐懼,沒有思考,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白光如同退潮般急速收縮、湮滅。
色彩、輪廓、聲音,世界被強行拼湊還原。灼熱的夏風重新舔舐著皮膚,蟬鳴灌入耳中,輪胎摩擦柏油路面的沙沙聲平穩地持續著。
江豐僵立在原地,保持著那個舉槍(相機)自決的姿勢,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雕像。抵在太陽穴上的冰冷金屬觸感是如此真實,那毀滅性的爆裂聲仿佛還在顱骨內回蕩。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和黑暗并未降臨。他……還活著?或者說,他的“存在”并未被抹去?
他的眼珠極其僵硬地轉動,目光艱難地投向斷橋的方向。
銀灰色的轎車正平穩地駛過那道猙獰的斷口。車輪碾過斷裂路面的邊緣,沒有下墜,沒有翻滾。車身在陽光下劃過一道流暢的銀線,穩穩地駛上了橋的另一端,漸行漸遠,最終匯入車流,消失在城市蒸騰的熱浪之中。
安全駛過。
李婧的車……安然無恙?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如同巨浪般拍打過來,幾乎要將他擊垮。他雙腿一軟,踉蹌著向前撲倒,膝蓋重重砸在滾燙粗糙的柏油路面上,火辣辣的疼痛才讓他確認自己確實還“存在”于這個時空。他大口喘息著,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塵埃和盛夏特有的燥熱。
成功了?他真的……打破了那個該死的閉環?救了李婧?也救了珊珊?這個念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剛剛升起……
“嗒?!?/p>
一聲極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硬物落地聲,像冰錐刺破了他的幻覺。
就在他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那枚至關重要的SD卡靜靜地躺在滾燙的柏油路面上。陽光直射在它的金屬外殼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嫔希前攵涓煽莸能岳蚧ㄒ琅f脆弱,然而,就在它旁邊,赫然烙印著兩個新鮮、小巧、微微凹陷的唇印痕跡!那色澤帶著剛剛印上去的濕潤感,邊緣清晰,帶著一種詭異的生命力和……嘲弄。
江豐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沿著脊椎一路竄上頭頂。那不是十四歲的王珊珊能留下的印記!
他猛地抬頭,視線如同受驚的毒蛇,瘋狂掃向橋墩下方那片濃重的、陽光無法穿透的陰影。
陰影的邊緣微微蠕動了一下。
一個身影從黑暗中無聲地踱了出來。剪裁利落的黑色制服嚴絲合縫地包裹著身體,肩章上冷硬的金屬徽記在陰影邊緣反射著微光。她微微低著頭,及肩的黑發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清晰的下頜。步伐從容而精準,每一步都像丈量過距離,踩在碎石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徑直走向那枚躺在陽光下的SD卡,動作自然得如同彎腰拾起自己掉落的一件尋常物品。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SD卡冰涼的表面時,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江豐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時間仿佛在他眼前被殘忍地折疊、揉碎。
那張臉……是王珊珊。但絕不是他剛剛在副駕駛上看到的、那個帶著怯懦和不安的十四歲少女。
這張臉屬于一個成熟、冷硬、眼神如同萬年冰封深潭的女人。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像是長期不見天日。曾經清澈靈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漠然,瞳孔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冰冷的數據流在無聲地滾動、閃爍。那目光掃過江豐的臉,沒有任何波動,就像掃過路邊一粒無足輕重的石子,或者一段早已歸檔、失去價值的冗余代碼。
她輕輕捏起那枚印著兩個唇印的SD卡,指腹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意味,摩挲了一下卡面上那半朵干枯的茉莉花和旁邊新鮮的唇印。然后,她轉向江豐的方向——更準確地說,是轉向他身后那片虛無的空氣。
她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個精密的機械裝置完成了某個預設動作。
“因果閉環完成?!彼穆曇繇懫?,平穩、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冰鑿刻出來的,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空曠的斷橋廢墟上冰冷地回蕩,毫無情感波動。那聲音鉆入江豐的耳朵,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大腦。“數據錨點已固化。誤差率低于0.0007%,符合預期?!彼D了頓,視線終于真正落在他臉上,那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冰冷銳利,帶著審視一件失敗實驗品的漠然,“觀測員江豐,任務終結。你的存在價值,歸零。”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江豐剛剛燃起一絲虛幻希望的心臟上,將它徹底砸得粉碎。任務?終結?價值歸零?
“不…不可能!”江豐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喉嚨里涌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從滾燙的地面上撐起身體,膝蓋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死死盯著那個穿著制服的王珊珊,或者說,那個披著王珊珊皮囊的…東西?!澳恪闶钦l?珊珊呢?!李婧呢?!”他幾乎是咆哮出來,唾沫星子混著血絲噴濺,“我做了什么?!我剛才做了什么?!”
制服王珊珊——或者說,時空管理局的“王珊珊”——對他的歇斯底里置若罔聞。她只是平靜地將那枚SD卡收進制服胸前的口袋,動作流暢而精準。然后,她的目光越過江豐,投向遠處城市模糊的天際線,仿佛在讀取著無形的數據流。那冰冷的、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系統播報:
“錨點穩固,時間流擾動趨于平穩。符合啟動‘深潛’協議條件。準備接入下一個潛在歷史擾動源坐標…”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流程,“數據備份序列:Beta-7,初始化。”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幾縷極其細微、如同活物般的藍綠色菌絲,悄無聲息地從她制服袖口的縫隙中探了出來。它們在陽光下顯得脆弱而詭異,頂端微微顫動著,像是在探測著什么。下一秒,這些菌絲仿佛嗅到了目標,猛地繃直,如同細小的毒蛇,迅捷無比地朝著江豐的方向——更準確地說,是朝著他倒伏在地、沾染了灰塵和點點暗紅血跡的指尖——急速蔓延過去!
它們的目標,是那具倒在2013年斷橋邊緣、剛剛被“槍決”的江豐的尸體!那個來自2023年的江豐!
“不!住手!”江豐目眥欲裂,他掙扎著想撲過去阻止,身體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縛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致命的菌絲,帶著貪婪的吞噬氣息,閃電般纏繞上那具尸體冰冷僵硬的手指。
就在菌絲接觸皮膚的剎那,異象再現!
那具“江豐”的尸體,如同被投入滾燙溶液的蠟像,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崩塌!構成他身體的物質——皮膚、肌肉、骨骼、衣物——并非簡單地腐爛,而是詭異地分解、汽化,化作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微弱藍綠熒光的塵埃顆粒!這些塵埃顆粒并未消散在空氣中,反而被那些貪婪的菌絲瘋狂地吸收、吞噬!
與此同時,每一縷菌絲在吸收這些“塵埃”后,其主體部分——那個穿著制服的王珊珊身上——對應部位便亮起一個極其微小、如同針尖般的光點。這些光點并非一成不變,它們在她制服下的身體輪廓上飛快地移動、閃爍、組合,構成一幅幅短暫存在又瞬間湮滅的模糊全息影像碎片!
江豐看到了!
——便利店里,一個穿著舊校服的瘦小身影(十四歲的王珊珊?)瑟縮在貨架角落的陰影里,一只手顫抖著伸向一包金黃色的鳳梨酥,臉上寫滿驚恐和渴望。畫面一閃。
——彌漫著濃重霉味和灰塵氣息的檔案室(是2023年那個?。粋€穿著同樣舊校服的女孩蜷縮在堆積如山的檔案袋后面,手指神經質地摳挖著墻壁上大片大片蔓延的、不斷滲出粘液的藍綠色霉斑,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畫面抖動。
——冰冷的天臺邊緣,狂風呼嘯。那個女孩的身影搖搖欲墜,她閉著眼,身體向前傾斜,墜落的過程被無限拉長、凝固,發絲在風中狂舞,臉上是一種奇異的、解脫般的平靜。
每一幅閃爍即逝的畫面,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江豐的靈魂上。他認得那些地方,那些場景!那是王珊珊的記憶碎片!是被那臺該死的相機、被時空管理局強行撕裂、吞噬、如今又被這些菌絲從“江豐”尸體分解的塵埃中重新榨取出來的痛苦烙?。?/p>
更讓他渾身冰冷、如墜深淵的是,在每一幅痛苦畫面閃現的瞬間,其右下角都極其短暫地浮現出一行同樣閃爍、扭曲的猩紅色EXIF信息文字:
**拍攝者:江豐/Z-07**
是他!每一次痛苦的定格,每一次絕望的瞬間,背后的記錄者,那個按下“快門”的,都是他——江豐!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作為“Z-07”的延伸!
“啊——?。?!”江豐再也無法承受,他抱著頭,發出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嚎叫。這聲音在空曠的斷橋上凄厲地回蕩,卻無法撼動那冷漠身影分毫。
制服王珊珊靜靜地站著,袖口延伸出的菌絲如同貪婪的根須,持續不斷地汲取著那具“江豐”尸體分解的塵埃。她身體表面閃爍的光點和那些痛苦畫面越來越密集,仿佛在將這些“時間殘渣”強行寫入她自身。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那雙冰封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波動——一絲屬于“王珊珊”本身的、被強行壓抑的痛苦?抑或只是數據流瞬間的紊亂?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終于再次落回到癱倒在地、狀若瘋魔的江豐身上。那目光依舊是冰冷的審視,如同掃描一個待處理的錯誤。
“情感溢出閾值過高。冗余數據干擾核心協議運行?!彼涞穆暰€毫無起伏,像是在宣讀一份診斷報告,“建議執行深層格式化,清除冗余情感緩存?!顫摗瘏f議需純凈載體。”
深層格式化?清除冗余情感緩存?江豐的血液瞬間凍結。他明白了!管理局需要的不是一個有情感、有記憶的王珊珊,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純凈的、執行“深潛”協議、去“備份下一個時間錨點”的冰冷容器!他們要徹底抹去“王珊珊”這個人格!
“不!你不能!珊珊!王珊珊!你醒醒!”江豐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不顧一切地朝她爬去,粗糙的柏油路面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蓋,“想想李婧!想想那個給你鳳梨酥的李婧!想想你自己!你不能讓他們抹掉你!珊珊——!”
他嘶啞的呼喚似乎穿透了某種無形的屏障。
制服王珊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直了萬分之一秒。她臉上那層堅冰般的冷漠面具,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痕。她那冰冷空洞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某種被強行禁錮的東西在劇烈地掙扎、沖撞,試圖突破封鎖。
她一直穩穩垂在身側的左手,極其輕微地、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與她那整體冰冷的、如同精密機器般的姿態形成了強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她看著拼命爬向自己的江豐,眼神深處那劇烈的掙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攪起混亂的漩渦。冰冷的系統指令和屬于“王珊珊”的殘存意識在她體內瘋狂撕扯。
“情感…冗余…”她的嘴唇翕動,發出冰冷破碎的音節,像是卡殼的機器,“干擾…協議…必須…清除…”
然而,就在這指令般的低語中,她的右手,那只剛剛收起SD卡的手,卻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詭異的僵硬感,抬了起來。手指微微彎曲,指向自己心臟的位置——那里是機械骨骼與生物組織結合最精密、最核心的區域,也是存儲著“王珊珊”所有被吞噬記憶和情感的“存儲器”所在。
她的指尖在制服硬挺的布料上輕輕劃過,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自我毀滅般的指向性。
“珊珊…在里面…”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不再是純粹的冰冷,而是夾雜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和痛苦,仿佛生銹的齒輪在強行轉動,“…被…鎖著…格式化…就是…抹殺…”
她的眼神死死鎖定江豐,那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冰冷的警告,有被禁錮的痛苦,有近乎絕望的哀求,還有一種決絕的示意!她指著的,是心臟的位置,更是那臺與她融為一體的、作為“活體存儲器”核心的Z-07相機組件!
江豐的瞳孔猛地縮緊!一股電流般的頓悟擊穿了他混亂的意識!
刪掉它!
王珊珊在菌絲繭里最后的話語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炸響:“現在刪照片…還來得及…”
他之前一直理解錯了!“照片”并非僅僅指那些影像文件!真正需要被“刪除”的,是存儲著所有痛苦記憶和情感、作為“時間錨點”核心數據的存儲器本身!是那個寄生在她體內、與她生命強行綁定的Z-07組件!刪除它,才能格式化管理局的錨點數據,才能釋放、或者說……終結被禁錮在其中的“王珊珊”!
這個念頭讓他渾身冰冷,卻又在絕望中點燃了一絲瘋狂的火星。他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沾滿灰塵和血污的手——那臺Z-07相機,那唯一能執行“刪除”的“快門”,在他沖出地鐵時,已經為了阻止王珊珊腦干被聚焦而砸碎了!它現在只是一堆散落在2023年地鐵車廂里的廢鐵!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燃起的火星。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電子嗡鳴聲,突兀地在他貼身的口袋里震動起來。
江豐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幾乎是顫抖著,用沾滿血污和灰塵的手,探向自己胸前那個被遺忘的口袋。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光滑的方形物體。
他掏了出來。
是那枚SD卡!印著莫比烏斯環花瓣和兩個新鮮唇印的SD卡!
此刻,這枚小小的金屬卡片正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微溫,表面如同呼吸般明滅著極其微弱的藍綠色熒光。那嗡鳴聲并非來自卡本身,更像是一種空間共振,一種與遠方某個殘骸產生的、跨越時空的共鳴!
江豐死死盯著卡片。卡片表面,那兩個清晰的唇印在微弱的熒光下顯得格外刺目。一個稍大些,邊緣略顯模糊,帶著成熟的氣息;另一個更小巧、更清晰,像是剛剛印上去不久……是十四歲的王珊珊?!
一個瘋狂、大膽到極點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這枚SD卡……它不僅僅是一個存儲介質!它是整個時間閉環中一個極其特殊的“節點”!它被兩個不同時空、不同狀態的“王珊珊”接觸過、烙印過!它身上承載著“錨點”的部分數據,更可能……擁有某種跨越時空的“鑰匙”屬性!它此刻的嗡鳴和異變,是否意味著……它能與那臺被砸碎的Z-07相機殘骸產生某種連接?甚至……短暫地“激活”那堆殘骸的某個功能?
制服王珊珊的身體突然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她猛地捂住自己的頭,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冰冷的偽裝被徹底撕裂。她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警告!核心存儲器…受到未知…高維…擾動…強制…鏈接…嘗試…”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系統紊亂的雜音和屬于“王珊珊”的痛楚,“…拒絕…鏈接…危險…格式化…必須…立刻…執行…深潛…協…議…”
她的雙眼瞬間被猩紅的數據流徹底淹沒!一股強大而冰冷的意志似乎重新奪回了控制權,壓制住了那短暫的掙扎。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江豐的目光只剩下純粹的、毀滅性的指令。
“威脅源…鎖定…清除…程序…啟動!”
她那只沒有指向心臟的左手,如同被無形的線提起,極其僵硬、卻帶著令人心悸的精準,猛地抬起,五指張開,對準了江豐!
她的指尖,并非血肉,而是瞬間變形、組合,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金屬結構!五根纖細的金屬探針閃爍著幽藍的電弧,如同毒蛇的獠牙,鎖定了江豐的心臟!針尖周圍的空氣發出細微的噼啪聲,被電離的臭氧味道瞬間彌漫開來!毀滅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冰水,將江豐從頭到腳徹底澆透!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