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顏”二字出現(xiàn)的那一刻,顧若芊的神情都變了,是震驚、復(fù)雜、痛心。
綠燈亮起,車流緩緩挪動。顧元熙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顧若芊強(qiáng)撐的平靜。
顧元熙從側(cè)面看到她驟然緊縮的下頜線條和瞬間失焦的眼神,心里一緊,知道自己可能觸到了妹妹最深的傷口。但有些話,作為最了解她的親人,又似乎不得不問。
他握緊方向盤,斟酌著詞句,聲音放得更輕緩,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昨晚你喝醉酒,是她帶你走、照顧你的,對么?”
顧若芊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視線死死釘在前方擋風(fēng)玻璃上,窗外的街道、行人、車流都成了模糊晃動的色塊。哥哥的話勾起了昨夜斷斷續(xù)續(xù)的、混雜著酒精與絕望的記憶碎片——沈夢顏焦急的臉,冰涼濕漉的毛巾,還有那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時,短暫卻致命的脆弱和依賴感。
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呼吸都帶著細(xì)微的顫音。她放在腿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料,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剛才在酒店房間里強(qiáng)行壓下的所有情緒——沈夢顏索抱時她下意識的僵硬與心軟,包扎時目光觸碰又閃躲的慌亂,那句刺耳的“顧醫(yī)生”——仿佛被哥哥這輕飄飄的兩個字點燃,瞬間沸騰、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她……”顧若芊終于擠出一點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應(yīng)該只是恰好碰上而已?!彼钗豢跉猓噲D讓語氣聽起來冰冷而漠然。
可這“而已”二字,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顧元熙沉默了幾秒,車廂里只剩下車載空調(diào)細(xì)微的氣流聲。他太了解妹妹這副口是心非、用冰冷外殼包裹脆弱的樣子。
“芊芊,”顧元熙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不容忽視的認(rèn)真和擔(dān)憂,“哥知道……知道這八年你是怎么過來的。知道那些事對你的傷害有多大??粗?,是不是很……痛?”他沒有提具體的過往,但那沉重的語氣足以表達(dá)一切。那些暗無天日的掙扎、被所愛之人拋棄后漫長的煎熬與自我封閉,顧元熙都是看在眼里的。
痛?
這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瞬間刺穿顧若芊所有的防備。那豈止是痛?
那是骨頭上被反復(fù)刮擦過的鈍響,是結(jié)痂的傷疤一次次被強(qiáng)行撕裂后滲出的淋漓鮮血。八年來她刻意封存、試圖遺忘的過去,因為沈夢顏的再度出現(xiàn),被粗暴地撕開封條,洶涌地?fù)淞顺鰜怼?/p>
“別說了……”顧若芊猛地別過頭,看向窗外急速掠過的陌生街道景物,聲音急促而壓抑,帶著一絲懇求的沙啞。眼眶不可抑制地泛起熱意,視線瞬間模糊。她不能哭。尤其是在提到沈夢顏的時候,在哥哥面前。
太丟臉了。也太……沒出息了。
顧元熙看到她劇烈起伏的肩線和瞬間繃緊的側(cè)影,心臟一陣抽痛。他不再追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只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伸出兩根手指,無聲地、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妹妹僵硬的膝蓋。
“好,不說這個?!彼麚Q了一種更溫和的語氣,轉(zhuǎn)移了話題,“今天哥帶你去個安靜的好地方。什么都別想,就當(dāng)……給自己放個假?!?/p>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份沉默里充滿了未盡的言語和無聲的沉重。顧若芊閉上眼,哥哥掌心的溫度隔著衣料傳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然而,酒店房間里消毒水的氣息、紗布纏繞的觸感、沈夢顏那雙含著期待又轉(zhuǎn)為黯然的眼眸……尤其是那句“別對我說謝謝”帶來的巨大沖擊……所有這些碎片輪番在她腦中閃現(xiàn)、碰撞。
它們匯成一個冰冷的事實,在她緊閉的雙眼前清晰地浮現(xiàn):
沈夢顏,這個曾是她全部溫暖依靠又成為她八年噩夢根源的名字,現(xiàn)在,真真切切地回來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調(diào)整好情緒的顧若芊,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顧元熙。
“小葉告訴我的,你昨晚走了,然后夢顏找到了你。她把地址也發(fā)給我了,方便我找你。”
嘖,差點把那個大喇叭給忘了。顧若芊的心無語地說。
不對,那葉溪穎是怎么知道沈夢顏回來了?難道沈夢顏當(dāng)時沒有離開,而是去找了葉溪穎她們?可她怎么能確定葉溪穎一定有來呢。
救命,昨晚到底還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顧若芊頭皮發(fā)麻,甚至有點惱火。
顧元熙看顧若芊的神情不對,以為她生葉溪穎的氣,他知道葉溪穎是在擔(dān)心顧若芊,昨晚哪怕只是發(fā)消息,顧元熙也能看出她有多著急。
“別生小葉的氣,她昨晚特別著急,生怕你出什么事?!?/p>
顧若芊的思緒忽然被打斷,她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被誤會了:“不是,我沒生氣,只是在想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哦哦,嚇我一跳?!鳖櫾踹肿煲恍?。
車子駛過一條林蔭道,濃密的枝葉篩下斑駁的光影,明明滅滅地掠過顧若芊的臉龐。她安靜地靠在車窗邊,沒有再回應(yīng)哥哥的安慰?;靵y的記憶碎片依然在腦中嗡嗡作響,沈夢顏那雙復(fù)雜含淚的眼睛揮之不去。
顧元熙看著妹妹沉默的側(cè)影,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和擔(dān)憂。他終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將車?yán)锏囊魳仿曊{(diào)得更柔和了一些,仿佛試圖用這溫柔的旋律筑起一道屏障,暫時將紛擾隔絕在外。
車緩緩匯入城中的車流。顧若芊閉上眼,光影在她眼簾上跳舞。指尖無意識地掐進(jìn)掌心,疼痛清晰地傳來。她不知道那些被遺忘的黑暗里還藏著什么,但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這片混沌之上——無論那段空白有多可怕,沈夢顏這個名字本身,就已經(jīng)是她無法愈合的裂痕了。
過去的傷口,被昨夜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顧若芊痛苦了八年,她又忽然回來了,以一種顧若芊最猝不及防又最狼狽不堪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