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太安靜了，這份安靜反而讓顧若芊一直壓在心底的那點委屈，一點點、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它們看起來有些蒼白。
“就是……嫂子應該知道的，我爸爸……得了腦腫瘤……”顧若芊覺得神奇，自己好像確實比昨天要好一點，是因為……她嗎？
“這個……我知道。應該不止是這件事讓你心不在焉，對嗎？”白諾欣又問。她有點不忍心，讓顧若芊不斷回想傷心事，但是這總比她一個人憋在心里來的強。
顧若芊的眼角再次控制不住地泛紅，她的手指一點點摳著牛仔外套，發現并沒什么作用，于是她又開始用指甲掐自己的手腕，試圖分散注意力，調整情緒：“……是，不止這一件。”
“那……可以和我說說嗎？”白諾欣小心地將手伸向顧若芊的手腕，將它輕輕握住。
沈夢顏的事情……真的可以和嫂子說嗎？她會理解嗎？會不會也和爸媽一樣覺得……世界上沒有那么轟轟烈烈的友誼。
顧若芊看了一眼嫂子，兩人對上視線，白諾欣微微勾起嘴角，點頭以示鼓勵。
“昨晚……我在酒吧遇到了一個人……”即便再怎么努力掩飾情緒，聲音還是會控制不住的地顫抖。
白諾欣好似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眉頭不禁慢慢蹙起：“是誰？”
“是……”顧若芊的手已經將她大腿處一塊褲管的布料攥緊，“一個八年不見的……老朋友。”
老朋友……真可笑啊，還是第一次覺得，稱沈夢顏為朋友有這么困難。
“八年不見？為什么？”白諾欣好奇。
顧若芊有些意料之外，哥沒跟嫂子提到過沈夢顏嗎？嫂子看起來好像確實一點都不了解的樣子。
“就……當年高考結束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走就是八年。”顧若芊紅著眼眶，思緒又被硬生生拉回到當初她到處找不到沈夢顏的場景。
白諾欣反復琢磨這句話，顧若芊十八歲那年應該是2017年，消失了八年……
“你那朋友……叫什么？”白諾欣向顧若芊靠近了一點。
顧若芊僵硬地側過頭看向白諾欣：“……沈夢顏。”
白諾欣又一次蹙眉，快速回憶：“她的母親......是不是不正常？”
顧若芊聞言，直接就懵住了，但也很快反應過來，果斷否認：“我......沒太聽懂。但她和我說過，她的母親早在生她的時候去世了。”
“啊？好吧，可能是我記錯了。”
白諾欣差點以為當年在國外街道上偶遇的女孩，就是顧若芊所說的沈夢顏，那個女孩當時在街上邊痛哭邊大喊救救她的父母，白諾欣正好剛在那附近演出結束，遇見了她。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諾欣漸漸忘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她是個漂亮的姑娘。
“嫂子你為什么這么問？”顧若芊靠上椅背，有些困惑。
白諾欣看著顧若芊的微紅的眼眶，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事。”
“所以說，這個沈夢顏，你昨晚遇見她了？”
“嗯。”顧若芊點頭。
“你怎么能確定是她？畢竟都八年過去了，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很多。”
空氣忽然在剎那間凝固，顧若芊神色復雜。
是啊，到底是因為沈夢顏沒有什么大改變，還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曾放下過沈夢顏……
沉默一陣后，顧若芊決定不再欺騙自己也不再欺騙別人：“就算再過二十年、五十年，我仍然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她。”說完這句話后，顧若芊那不爭氣的眼淚終究是沒憋住，無聲地滑落。
或許是太過突然，或是顧若芊的話太觸動人心，白諾欣反應慢了幾秒才趕緊貼著顧若芊，邊幫她擦眼淚邊安慰她：“好啦，美女少流淚，太容易惹人心疼。”
顧若芊的眼淚無聲地淌過面頰，在白諾欣柔聲的勸慰下，那洶涌的情緒稍稍退潮，留下滿心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釋然。她終于對一個除自己以外的人說出心聲，那份沉甸甸的思念，第一次在白晝下袒露。
“這句話，你有對她說過嗎？”白諾欣問。
顧若芊心中一怔。
她怎么可能會知道呢？因為顧若芊一看見她的臉，除了思念，就只剩下失望與傷心，有些心里話，目前的確還說不出口……
“……沒有。”
“為什么不說呢？你心里應該也是很想她的吧。”
“嫂子，你不懂。”
白諾欣溫柔地輕笑，手從顧若芊的手腕處滑到她的掌心，緩緩握住。
“那你是怎么想的？”
顧若芊沉默，沒被握住的一只手不斷小幅度的摩擦大腿。
“我想先搞清楚……”
“什么？”
“她當初為什么要離開。”
顧若芊眼神盯著被金黃的楓葉鋪滿的地面，看似像在走神，其實是在沉思。
“她沒說過嗎？”白諾欣微蹙眉。
當年不辭而別可能是因為走得匆忙，連她自己都反應不過來，但是現在人回來了，還不解釋清楚原因，這是想干什么。
顧若芊搖頭：“沒有。可能……她解釋完，我就不會計較那么多了……”
白諾欣一時語塞。
“這八年不僅是她，連她的爸爸也失聯了，估計是跟她一起走了，唯一的機會就這樣從我眼前流失，根本找不到線索，他們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顧若芊一聲苦笑，其中透著一股無力感。
“或許她真的有什么難言之隱。”白諾欣忽然開始為沈夢顏說話。
顧若芊猛地看向嫂子，神色不解：“有困難不就更應該告訴我嗎，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還有溪穎她們。”
白諾欣愣了一下，對上顧若芊的眼神，隨后微微一笑：“這回可就是你不懂了。”
顧若芊神色困惑，似乎沒理解嫂子的意思。
“有時候一個人會為了守護自己最愛的人，會選擇自己消化悲傷。在她的角度或許認為，不告訴你，才是最好的選擇。”
白諾欣的一番話，顧若芊直接僵住了。
話是很有道理，但顧若芊仍舊覺得怪怪的。
就在倆人陷入安靜時，忽然一聲叫喚從顧若芊身后傳來：“你們聊什么呢？”
顧若芊和白諾欣都被嚇了一跳，幾乎完全同步地回頭看去，是顧元熙來了。
“怎么停了這么久？”白諾欣看著顧元熙那大大咧咧的笑臉問。
顧元熙嘿嘿一笑，將手中提著的三瓶飲料遞給兩人：“去買喝的了，隨時準備暢聊一天。”
顧若芊接過，白諾欣則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跟小芊都快聊完了。”
一聽這話，顧元熙瞬間感覺買個飲料的功夫錯過了一個億：“不是吧？”顧元熙看向顧若芊。
顧若芊抬眸，點點頭。
這下顧元熙懸著的心算是徹底死了。
“沒事，回去讓嫂子告訴你。”顧若芊說著，拿出一瓶茶飲喝了起來。
白諾欣其實剛才就想開口詢問顧若芊的意思，現在見她主動同意了，那也就不用再說什么了。
“好。”白諾欣回應。
“耶！太好了！”顧元熙剛死的心又瞬間活過來了，他動身坐到顧若芊右手邊，與白諾欣一起左右夾擊她。
顧若芊左瞟一眼右瞟一眼，心中莫名有種緊張感。
“剛才是說到她離開的原因對嗎？”白諾欣問道。
“對。”顧若芊點頭。
“她是誰？”顧元熙有些跟不上節奏。
“就是那個……”完了，白諾欣似乎也忘記了這個“她”的名字。
“哦！是……夢顏嗎？”顧元熙終于將思緒拉回。他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腦子抽風了，那么蠢的問題都能問得出來。
“哦對我想起來了，就是夢顏，沈夢顏。”白諾欣后知后覺。
顧若芊坐在倆人中間，頗有一種無奈。
“你們剛才就是在聊……夢顏當初為什么要離開？”顧元熙問。眉頭微微蹙起。
白諾欣“嗯”一聲。
“你直接去問她啊芊，向她要原因。”顧元熙激動地對顧若芊說。
顧若芊瞥了一眼顧元熙，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苦澀：“我要用什么立場去向她索要解釋呢？我恐怕……還沒那權利吧。”
顧元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下意識看向白諾欣，因為白諾欣屬于比較擅長說話的人，但面對顧若芊這句話，她也有些語塞。
顧若芊說得沒錯，她只是作為一位昔日的好朋友，沈夢顏沒有義務向她解釋她的事情。
白諾欣無話可說，只能輕拍顧若芊的背來安慰她。
顧若芊似乎感受到了嫂子的擔心，以及氣氛的凝重，她深吸一口氣，強顏歡笑：“我沒事嫂子。”
顧元熙瞧著眼前心口不一，強裝堅強妹妹，不禁心頭一緊：“小芊，有事情不要強撐，你有我們在，你的煩惱，我和你嫂子隨時愿意傾聽，也會幫你保守秘密，相信我們，好嗎？”
顧若芊抬眸看向哥哥，心里一陣暖意：“嗯，我知道了哥。”
三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他們向前面不遠處的楓林小道上看去，只見一個豆大的小孩在道上奔跑，懷中抱著許多漂亮的楓葉。小孩像是感受到了等人的目光，她直起腰桿也向三人望去，露出了一個天真可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