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從那天回來之后就成這樣了...”

斯柯達猛地吸氣，語氣顫抖，每個字都浸滿絕望。懷里抱著雙目無神，全身僵硬，時不時抽動兩下的霖，“上帝啊，救救她...我的妹妹才十四歲啊...”

教堂里空氣陰冷，海風隔著幾條街也能吹進房內，斯柯達的淚水被風吹散，掉落幾滴于霖的胸口。

霖將頭撇向一側，嘴中喃喃低語著聽不清楚的模糊字音，呼吸像是費盡全力從肺部擠出來的，漏氣的氣球那般在通過牙關時發出奇怪的嘶嘶聲，證明人還“活著”。

馬修沉默地佇立在一旁，謙卑地低下頭。他像是一個家庭中從不透露悲傷的頂梁柱，沉默之中于粗糙的臉頰落下一滴清澈淚珠。

真是男淚男默的場景，感人至深。

祭司的表情在銀色的頭紗之下看不太真切，些許憐憫與悲哀清晰可見，嘆息道，“你們要找的弗雷司主在后面的房間里，去吧，愿上帝保佑她。”

馬修和斯柯達飛速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連忙低聲道謝，佝僂著抱起霖，提著不安和急切的步伐繞到教堂側面，消失在走廊入口。

“還是這招管用，屢試不爽。”斯柯達在昏暗的燭光背面勾起一個微笑，“霖，馬修，好樣的。”

馬修靦腆地扯了扯嘴角，雖然他每次要表演的時候總是只站在一邊沉默的流淚，但至少他的流淚技巧相當熟練。霖像是還沒從戲里出來，保持著優秀演員的自我修養，無力地垂下四肢，任由斯柯達打橫抱著自己往前走，紫色的眸子中毫無波動，要不是她每次都這樣，斯柯達早以為她真遭遇不測。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從他嘴里套點什么出來了。我猜這個弗雷絕對是個狠角色，人有惡名不可怕，偏遠小鎮里的完美圣人才嚇人。”

弗雷，小鎮上最有名的主祭司，最虔誠的教徒，同時也是鎮上最有名的神醫。沒人了解他的來歷，只知道當他出現在這個鎮子上之后，鎮子上便再無意外的傷痛。他敞開大門，無條件向鎮民伸出救治的援手，卻謝絕一切世俗叨擾。想要見他必須是急病求醫，于是便有了方才三人想出的那場演出。

他本人比起肖像和傳聞更加瘦小而蒼老。弗雷端坐在兩臺蠟燭之間，雙眼輕閉，小小的房間里彌漫出讓人感到舒適的淡香，忘記思考，光是待上幾秒就可以讓人心曠神怡，撫平所有恐懼、不安，可能也包括大腦皮層的褶皺。

“弗雷大人，我們——”

“噓。”弗雷將一只枯枝般的手指按在唇上，指了指面前的實木長桌。

“主已告知我你們的來意。輕些，將她安置于此。”

斯柯達眼神微動，快速上下審視弗雷幾眼。

心理學檢定（需求困難）：56>30（半值），檢定失敗。

弗雷如同一尊雕像，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世俗滋味。斯柯達一無所獲，輕輕將霖仰面放在面前的桌上。

弗雷緩緩睜開眼，深紅色的眸子不知是燈光的結果還是本就這般顏色。他微微俯下上身湊近霖，隨后起了身，視線落在馬修和斯柯達身上。

“你們來到這里不是為了她吧？”

“...不愧是司主大人。”眼看偽裝敗露，斯柯達也不再進行表演，表情自然地換回自己那套熟悉的微笑，“是一封信，有人希望您能看看。”

他伸手示意馬修，后者迅速從自己的隨身包中掏出進教堂前拿在霖手里的信封，恭敬地遞給弗雷。

信件沒有寄件人，也沒有收件人。火漆已被拆過一輪，下方用一行娟秀的字跡落款標題。

“《第三首詩歌》，這是寓言？”弗雷念出信封上的字，拆開火漆取出信紙。

“不，更像詩歌，和題目寫的一樣。”

“...”

弗雷的目光在那一張紙上凝固了。他在這短短幾行字上停留了過多時間。最終抬起那對紅色眸子，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緒。

“你們是從哪里得到這封信的？”

“匿名人。”霖終于從表演狀態中回過神來，坐起身在木臺上，“也是雇我來的人。他什么都沒有說，只給了我這封信，讓我送來給你。”

弗雷了然地點點頭，“謝謝你們帶來這封信，作為回報，我可以無條件幫你們一個忙。現在抱歉失陪一下。”

這么說著，弗雷雙指對折信件，將其工整地放回信封里，轉身往房間里走——

“等等。”

斯柯達的聲音不大，但足夠打斷司主的腳步。他瞇起了雙眼，雙眼如鷹般鎖定弗雷瘦小的背影，“可以把信留下么，主祭司大人？”

話術檢定（斯柯達）：30>70，檢定通過。

“或者，您可以帶我們去*您的*地下室看看。”

雪不分晝夜地下，只在室外停留三五分鐘就可以收獲一身純白的鎧甲。

“姥爺很久沒帶人回來了...”身著黑白制服長裙的女仆長名為格利特，此刻正一邊笑著一邊落淚，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傷感，“抱歉，不是我不愿讓大人們進入莊園，只是...”

“冒昧一句，您姥爺已經死了。不僅死了還憑空消失，所以我們需要進去，找找讓他消失的咒語。所以快放我們進去，女仆大人。”

艾芙一臉理直氣壯，唐晚和萊特沒等她把話說完就一人一邊扯著把她往身后拽，順手將她那檢定失敗的骰子塞回她口袋。

“我來吧，我點數高一點。”萊特（話術60）對著艾芙（話術40）比劃比劃，清了嗓子走上前。

“您好，我們無意冒犯。我們受人委托調查科洛男爵的死因，特來此地。”

女仆長抽噎著抬起眸子，“...那、那您有進入莊園的憑證么？不管是哪位大人委托諸位來的，進入莊園必須需要姥爺的憑證，這是姥爺生前最看重的鐵律之一...如今姥爺...我實在沒法違背姥爺的意愿...”

“....”

話術檢定（萊特）：78>60，檢定失敗。

“...雖然我們沒有憑證，但是畢竟是委托人的請求，我們收錢辦事。”萊特講出這句話時的表情僵硬得像吃了只蒼蠅，干巴巴地眨眼。

然后毫無意外地，女仆長像是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三人被“請”著站到了莊園入口處幾十米外的空曠雪地里。

“...這次要不，我來試試？”唐晚試探性地開口，左右兩人同時投來視線發問。

“你話術多少？”

唐晚弱弱地重新低頭。她的點數還沒有艾芙高，30，再失敗一次只怕把這一整條線都給斷在這里。

“我再試一次？”萊特詢問。

“別了吧，人又不是真人機，都認得你長什么樣了還讓你試啊。”

“那除了說服還能干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恐嚇啊，把你那不知道什么槍拿出來指著她不就什么都解決了。”

“我不拿槍指著人。”萊特的眉頭難得皺了，將右側腰間的槍袋往后擋了擋，藏進外套之下。

嗅到一絲火藥味，唐晚悄悄卡進中間，舉手發表看法，“那個，我有一個想法。”

教育檢定（唐晚）：45<60，檢定通過。

“既然什么都可以做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溜進去？”

兩人聞言，抬頭端詳幾眼三米多高的圍墻。圍墻表面相當平滑，沒有什么可以抓手的地方，并且頂端刺出許多防止翻越的鐵質尖刺。

“很難，但是我支持。”“太危險了。”

“二比一，通過。”艾芙笑著對萊特扮了個鬼臉，幾步上前繞到莊園側面圍墻角。

“還有什么危險我沒見過，今天這個線索必拿不可！”

“等等…”唐晚出聲提醒。

“快下來，動靜太大了。”萊特看著準備使用攀爬檢定，已經半只腳掛在圍欄墻邊的艾芙，“萬一失敗了摔下來受傷怎么辦？”

“這點距離能受什么傷？輕傷？輕傷能怎么辦？自己晚點去醫院都等著愈合？”

拌嘴之間，也不知她骰出了多少，艾芙還真抓著墻面的凹凸艱難往上移動一段距離。就是趴在墻上四肢用力的樣子看起來像一只詭異的壁虎。

“呃，艾芙，等…”

“艾芙。你能不要這么沖動？”

萊特終于是繃不住了，表情皺了起來，“每次都是你擅自行動。才兩周就惹了一堆爛攤子，不然為什么我們到現在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哈？噢，那你的意思就是都是我太急了是我的錯咯？”

“我只是覺得你的行事會讓我們暴露在不必要的風險中，浪費拿到信息的機會。而且對你自己也很危險，沒必要。”

艾芙的語氣明顯帶上不滿和譏諷，也不爬了，掛在半空扭過頭來，“都來這里了你還在意什么？不嘗試一下你怎么知道行不通？？什么叫沒必要？不管失沒失敗只要這條路有成功的可能就不存在什么沒必要！”

“你可以自己冒險，但你不能拉著別人一起。斯柯達每次提醒你都當耳邊風，我看他不打算多說就什么都沒提。每次你都把不該說的事情掛在嘴邊，你真當這游戲只是場游戲？那個人有辦法把我們拉進來，就有辦法讓我們在‘那邊’永遠閉嘴。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點？”

“好，你之前沒提是正確的。因為這件事情根本輪不到你來講！”

艾芙拔高音量。

“我告訴你要是沒有我，你和他們三個根本走不到一起去！你真以為他們三個很好心帶你么？你以為傳奇調查員一個個都這么好騙一句話不說就好心幫你么？我給你做的擔保！噢，現在反過來你倒是對我不滿起來了？

“游戲怎么了？我當然知道那位能找到我，事實上所有東西都可以讓我永遠閉嘴！所以我才要在這里大說特說，不對么？

“你覺得我不把這個游戲當回事，我告訴你，我可太他媽當回事了！你怎么知道我現在是以偵探的身份噴你還是我本人？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巨大的信息量和陡然升級的沖突讓唐晚一時不知如何打斷愈演愈烈的氣氛，只好盡己所能對著兩邊徒勞使眼色。兩人無暇注意她，唐晚只好尷尬地捏了捏衣角，將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森林。

“…這不是一件事。”萊特沉聲，將話題從更深的矛盾中拉回，“我們不知道后面有沒有人看守什么的，貿然行事太沖動了。艾芙，快下來。”

“大不了被人發現了再過個格斗之類的把人打暈或者話術，甚至隱匿都可以。骰子過了什么都能做。

“奉勸你一句，我跑過的本比你多，趁早放下你這些條條框框，道德感和理智什么的，你會發現一切都變得如此簡單。”

艾芙天藍的眸子晦暗不明，從金色的發絲后投來視線。

“‘那邊’的路可比這里難走多了。那就更該趁著這場游戲好好玩玩。

“我走了，你們自便。”

撂下這句話，艾芙干脆利落地用力往上一蹬，精準抓住尖刺下方的鐵質圓柱，借力一甩，身軀輕盈地如貓一般越過那些尖刺，繞到墻另一邊。幾秒之后，一陣雪地踩踏聲，隨后歸入寂靜。

冰冷的空氣進入肺葉，換成白霧飄散空中。萊特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平時話不多的冷淡狀態。

“…你要去嗎？”

“不…我攀爬不高。”唐晚有點尷尬，默默打量著他的神色。

“那走吧。找別的路進去。”

“那個，其實，我剛才就想說了，莊園后側對山的位置應該有個小門可以直接進去。”

萊特停下腳步，“為什么？”

唐晚自然地走到他前面，帶著往前方走去，進入森林：

“按常理來說，這種莊園里除了男爵本人還會有仆人，甚至獵人、農民居住，用來照顧男爵起居以及提供資源。有這些人的存在就說明他們需要有地方出入勞作，獲取資源。

“獵人需要打獵，農民需要種地、砍樹。仆人有些可以從大門出入，有些不行，對于男爵而言有損貴族體面。”

莊園后方靠山，山腰往上坐落著一大片針葉林，葉片覆蓋白雪。兩人走進樹林之后四周都變得一致，但唐晚似本地獵人那般毫不猶豫地朝著某一方向走去，在林間來去自如。

“再加上莊園連著樹林，從樹林出入成為了相當合理并且方便的方式，獵人和農民可以直接從這里獲取資源，也可以從樹林去鎮上，沒有人會問他們為什么從樹林出來。”

“小心。”唐晚挑開一根隱蔽在葉片之下的荊棘枝，側臉對萊特提醒道。

“..嗯。那門在什么地方？”

唐晚微微勾起一個笑，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腳步停頓，環顧起四周。

觀察檢定（唐晚）：11<56，檢定通過。

觀察檢定（萊特）：40<45，檢定通過。

兩人一前一后注意到一片大樹中幾叢低矮的灌木。往那處方向望去，灌木的密度逐漸增大變成一片矮而茂密的墻面。

“既然有這樣一個門，如果不隱蔽的話就會十分危險。既然要隱蔽，森林是最好的修飾。所有獵人、旅者都不會貿然闖入布滿荊棘的灌木叢，一是沒有必要，二是得不償失。這么一來，只要在門口種滿亂七八糟的灌木，外側種些荊棘植物，就算留下一條出入的小路也不會有人在意。”

她走向灌木深處，撥開眼前一面垂葉，一扇有些破舊的黑色木門赫然矗立眼前。

“看，找到了。”

萊特有些驚訝。半晌他才問道，“那你剛才為什么沒…”

“你們沒給我插嘴的機會。”唐晚相當無奈，“我也沒說溜進去是爬墻啊。”

“…抱歉。”

門沒上鎖，輕輕一推，一條石子路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