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瑾負手立于窗前,指尖輕叩窗欞:“去查查陳宥安?!彼D了頓,眸色漸深,“連陳侍郎一并查了?!蹦顷愬栋步袢找娝麜r眼底閃過的驚惶,倒像是見了閻羅王似的。
一行人剛踏下樓梯,就聽見七皇子蕭懷瑜正在大堂發難。這位爺一襲錦袍都快被怒氣撐破了,指著掌柜的鼻子喝問:“怎么?四殿下來得,孤就來不得?莫非孤這皇子是假的不成?”
掌柜的腰都快彎到地上了,冷汗涔涔:“七殿下明鑒,那間寒梅閣是東家特意留給四殿下的,小的實在......”
“那就幽蘭軒!”
“這...幽蘭軒是齊世子......”
“放肆!”蕭懷瑜一掌拍在柜臺上,震得茶具叮當響,“他一個世子也配排在孤前頭?”
“七弟好雅興。”蕭懷瑾緩步下樓,“這時辰還來品茶?”他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整個大堂霎時靜了下來。
蕭懷瑜臉色變了變,勉強擠出個笑:“四哥也在啊?!?/p>
蕭懷瑾抬手整了整袖口,溫聲道:“七弟在外代表的是天家體面?!彼抗鈷哌^噤若寒蟬的茶客們,“這般當眾與掌柜計較,可是有損皇家的顏面?!?/p>
“四哥教訓的是。”蕭懷瑜后槽牙咬得咯咯響,卻不得不低頭。
“劉掌柜?!笔拺谚D身時衣袂翻飛,“往后七殿下蒞臨,就開孤的雅間?!闭f罷徑自離去,留下滿堂茶香里一道清冷背影。
掌柜的連連稱是,卻見蕭懷瑜一腳踹翻杌子:“走!”帶著人旋風般沖出門去。
月華如水,傾瀉在慈恩寺后山那片被竹林環抱的梅林。
郭明月站在一株老梅樹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玉鐲。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襲淡紫色羅裙,發間只簪了一支玉釵,這是二姐姐生前最愛的裝扮。
近日京城貴女圈中盛傳,海尚書家的嫡女海舒云對四殿下芳心暗許,這消息攪得她寢食難安。
那些下作手段是斷不能再用了——四殿下最是厭惡這等陰私勾當,若被他察覺,莫說青睞,怕是連最后那點情分都要消磨殆盡。
可若什么都不做,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海舒云那個裝模作樣的女人搶走四殿下?
她看向石桌上的小酒壇,里面是她親手釀的青梅酒——與二姐姐從前釀的一模一樣。
“姑娘,四殿下會來嗎?”身旁的小丫鬟低聲問道,眼睛不斷掃向林外小道。
郭明月唇角微揚:“他會來的。”聲音輕柔卻篤定,“只要他還記得二姐姐...”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輕響。郭明月立刻挺直了背脊,手指悄悄理了理鬢角散落的發絲。
月光下,一道修長身影緩步而來。蕭懷瑾從筠風雅筑出來便趕來赴約,今夜他未著華服,只穿了一件天青色長袍,腰間懸著一塊羊脂玉佩,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他的面容比平日更顯清冷,唯有在看到梅樹下那抹紫色身影時,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柔軟。
“郭三小姐?!彼谌酵庹径ǎ曇羧缫癸L般清冽,“月夜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郭明月福身行禮,抬頭時眼中已盈滿笑意:“殿下肯來,明月已喜不自勝?!彼齻壬硎疽馍砗蟮氖?,“備了些薄酒小菜,想與殿下共賞這月下梅林。”
蕭懷瑾負手立于梅林之中,望著眼前疏枝橫斜的枯瘦梅樹,眼底閃過一絲興味。這片快掉光葉子的梅林,不知道有什么好賞的,不過,他倒也不甚在意這些,只想看看這位郭三小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石桌上擺著幾樣精致小菜,還有一壺酒與兩只白玉杯,蕭懷瑾目光在酒壺上停留片刻。
“殿下是怕明月下毒么?”郭明月忽然輕笑,自己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這是明月親手釀的青梅酒,用的是...二姐姐留下的方子?!?/p>
蕭懷瑾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一動。他終是走近,在石凳上坐下:“你二姐...她從前確實擅長此道?!?/p>
郭明月執壺為他斟酒,動作優雅如行云流水:“二姐姐常說,殿下最喜她釀的青梅酒。”她將酒杯輕輕端到蕭懷瑾面前,“明月學了很久,卻總不及二姐姐手藝的十分之一。”
月光透過梅枝斑駁地灑在酒杯上,映得酒液晶瑩剔透。蕭懷瑾端起酒杯,先嗅了嗅,隨后淺嘗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漫開,一瞬間,他仿佛又看見那個總愛在梅樹下撫琴的綠衣少女。
“很像?!彼吐暤溃壑虚W過一絲懷念,“你與她...也很像?!?/p>
郭明月心頭一顫,卻不敢表露太多欣喜。她知道,二姐姐是蕭懷瑾心頭的白月光,當年病逝時,蕭懷瑾曾三日不食。因著這份情,四殿下這些年也總是對她比旁人多些目光,她也能用此接近蕭懷瑾。
她低頭掩飾眼中的算計,再抬頭時已是滿目柔情,“明月怎敢與二姐姐相比。只是...”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只是想著,若能以此讓殿下展顏一笑,便是明月的福分了?!?/p>
蕭懷瑾凝視著她低垂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他忽然伸手,指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郭三小姐,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微涼,卻讓郭明月臉頰發燙。她強迫自己直視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睛:“明月...只是想見殿下。”
“見孤?“蕭懷瑾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還是想替郭家拉攏一個皇子?”
這話直白得近乎殘忍。郭明月心頭一刺,眼中立刻泛起水光:“殿下原來...竟是這般看待明月的...”她聲音哽咽,卻不失態,“父親乃是當朝丞相,對陛下忠心耿耿...斷不會摻和進...“有些話不是她能說的。
“好了。”蕭懷瑾忽然打斷她,語氣卻緩和下來,“是孤多慮了。這些年...”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悵然,“也只有你二姐姐,是真心待孤的。”
郭明月從袖中取出一方繡著梅花的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明月知道,殿下心中還念著二姐姐。明月不敢奢求什么,只愿偶爾能像今夜這般,陪殿下說說話?!彼а?,淚光盈盈中帶著倔強,“哪怕只是作為二姐姐的影子。”
蕭懷瑾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為她拂去一滴將落未落的淚:“莫哭?!甭曇羰亲约憾嘉床煊X的溫柔,“你從來不是任何人的影子?!?/p>
郭明月呼吸一滯,連耳尖都燒了起來。她慌忙低頭,卻藏不住唇角那抹掩不住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