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還是熟悉的朱紅色,上面的青瓦銜接著天空,宋稚身處其中,回想起自十四歲參軍以來,也曾數次隨父親來此處或復命或參加宴會。
這里對他而言并不陌生。
兩側的宮人見了他齊齊嚇的猛撲在地。
抬眼望去他們懼怕的是煞神,更怕的是陛下的遷怒。
林守將快步一路引著他來到了議事殿外,道,“進入殿內不得佩劍,黑棺也不得入內。”
宋稚輕輕解下身上的佩劍遞給門口的侍衛,道,“此劍是長魚劍,自幼與我相伴,還請收好了。”
“至于黑棺,那是鎮國公,自然可入殿。”
林守將見他解了劍,身后也沒有了黑甲軍,頓時氣焰盛了幾分,喝道,“大膽,陛下面前也敢造次!”
宋稚的眸色很淡,淺淺的掃了他一眼,道,“不想喪命,便讓開。”
或許是從尸山血雨中走來的,他即使如此淡然的神情,如此平緩的語調,卻威嚴奪目,甚至沒有人懷疑他能做到。
林守將世代簪纓,得了這皇城禁軍副將的職位已是看在他祖祖輩輩的面上,論軍功他沒有,論膽魄他也沒有。
林克吞了吞口水,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你可以說是我宋稚硬闖的,讓開!”宋稚下馬扶著棺柩緩緩踏入議事殿,這次沒有人阻攔。
皇帝楚江位于高位,自然一眼便瞧見了那具黑棺柩,勃然大怒,道,“豎子,你敢!”
宋稚不見懼怕,只淡然的將棺柩從殿外移至殿中央,道,“臣宋稚攜父鎮國公宋衛拜見陛下。”
“陛下息怒。”眼看著楚江面色一變再變,幾乎要壓抑不住怒火,他的心腹大太監伯順立刻替他順著氣,并用眼神示意看向剛才出謀話策的從五品官員。
那官員姓曹,本名曹鐘,自然是個有眼色的,立刻參道,“臣有本起奏。”
楚江見是他,便面色緩和了許多,道,“準。”
“臣參平西將軍宋稚,罔顧軍令,擅離職守。是以其違抗皇命,以黑甲軍勢力圍殺北涼,是為不忠不義,該殺!”
“臣等附議。”百官中跪了半數,宋稚冷眼看向眾人,道,“蠻夷攻占西城,你們不救,蠻夷搶掠西南三城你們還是不救,最后圍困3萬將士你們還是不救!”
“難道在你們眼里,西南荒蕪,并非黃土嗎?西南子民并非大楚子民嗎?”
“宋稚,你休要強詞奪理!是你不顧軍紀,率領黑甲軍離開洹城,夜襲北涼!這次是天佑大楚,你僥幸勝了,否則,大楚的黑甲軍難道也要葬身西嶺嗎!”曹鐘站了起來,與他嗆聲道。
“黑甲軍不是懦夫,我更不是!我這次回來,就是來問一問陛下,是鎮國公旗下宋字軍礙了誰的登天路了嗎!還是那三萬將士葬身西嶺還不夠!這些性命竟然都激不出你們半分火氣!”宋稚字字鏗鏘有力,目光射向左右滿是軍人的蕭殺氣,“讓你們龜縮于此,以口舌來論斷英雄!”
“你巧言善辯!”曹鐘復又怒道,“若是軍心皆像你,我大楚可還有王法二字?在你心里可還有陛下?”
“我是粗人不懂皇城的勾心斗角,我只知道那是三萬條人命,更是無數人的父親兒子,不救我做不到!”宋稚環視一周,最后將目光射向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道,“難道陛下也認為,我這次夜襲西嶺錯了嗎?我大勝北涼錯了嗎!”
帝王之怒在心頭。
楚江攥緊拳頭看著這個鎮國公唯一的孩子,平西將軍宋稚。
當年宋衛也是這樣,一步步登上西楚大將軍的位置!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對立面!
如今他好不容易死了!
他的'兒子'卻還敢叫囂!
難道不知道大楚姓楚?
可是楚江也知道朝野里不是他的一言堂,哪怕已經接過帝位二十來年,朝中還是有先皇的勢力,而這些人并不聽命于他。
所以他不能,至少在面子上不能直接打壓宋稚。
“平西將軍,孤可寬恕你違令之舉,但軍法之所以是軍法,必是因它紀率嚴明。”楚江畢竟是奪嫡上位的翹楚,他話鋒一轉,“不如你告訴孤,按軍紀該如何論處此事?”
“而鎮國公折損三萬宋字軍,又該如何論處!”
幾句話,將矛盾轉移給了宋稚。
“臣只知道軍令如山,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宋稚還未說完,曹鐘率先搶過他的話,喝道,
“按軍紀,違令者斬!至于鎮國公敗北更是大楚恥辱!宋稚你一介罪臣,安敢造次?”
“陛下不罰你是陛下寬宥,是看在你鎮國公府世代駐守邊關的面子上,不是你宋稚憑著手上的區區戰功就能抗衡的!”
“奇恥大辱?”宋稚荒謬一笑。
沒了劍,他一掌劈開了黑棺。
霎時,鎮國公宋衛的尸身滾落在地。
其頭顱早已面目全非,脖子處更是身處兩地,是斷首而亡。
而且這具尸身上沒有右臂,只用了一截蓮藕代替。
但這不是最猙獰的地方!
他全身上下皆是被烈火燒灼的痕跡,渾身上下完好的皮膚不過一二。
“這就是你們說的罪臣?是大楚的奇恥大辱?”
宋稚目露兇光,瞪向左右。
這樣一具殘破的尸身,無不震蕩著所有人的心。
“西嶺之戰,大火圍攻,這三萬將士皆亡于此,但即使這樣他們也戰斗到了最后一箭,這樣的將士是國家的榮耀,而不是你們口中的恥辱!”
“試問北涼來犯,你們又在哪里?是在皇城內高歌?還是在權勢下爭權奪利!這樣的你們,有何權利來對這三萬將士進行評說!”
宋稚的聲音越來越嘹亮,更顯得清亮之感。
“我宋稚,是破了軍紀,率領了黑甲軍攻擊北涼!然我不悔!”
“至少,我能替我大楚的三萬子民收了尸!免得他們曝尸荒野!”
“至于你們!”
他的目光緩緩的落在每一個人身上,道,“你們這群皇城的蛀蟲,又能懂邊關將士多少?”
“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