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歐陽秦川來了,白襯衫牛仔褲,清俊挺拔。林薇熱情招呼他坐下,談笑風生。我坐在旁邊,努力想加入話題,卻插不上嘴。他們聊的新算法、項目架構,我聽得云里霧里。自卑感像藤蔓纏繞上來。他和林薇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思琪,你看秦川這杯咖啡拉花,像不像顆心?”林薇忽然把話題轉向我,指著歐陽秦川面前的咖啡杯,笑得意味深長。
我下意識看過去。白色奶沫上,歪歪扭扭的,確實有點像心形。
歐陽秦川皺了皺眉,沒說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那點可憐的“心”瞬間變形消失。
林薇也不在意,拿出手機:“對了思琪,給你看個好東西!”她湊過來,手指滑動,翻出一張照片——系里小型學術酒會的抓拍。照片上,歐陽秦川微微低頭,而他旁邊的林薇,角度刁鉆得剛好,看起來就像……她踮起腳尖要吻上他的臉頰!照片里的歐陽秦川毫無察覺。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心像被冰冷的手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角度問題。”歐陽秦川的聲音冷冷響起,他盯著林薇的手機屏幕,眼神銳利,“刪掉。”
林薇笑容僵了一下:“哎呀,開個玩笑嘛,思琪不會介意的,對吧?”她看向我,眼神帶著隱秘的挑釁。
我看著歐陽秦川,他眉頭緊鎖,眼神有慍怒,也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緊張?是為照片被看到,還是怕我誤會?混亂情緒像海嘯淹沒我。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刮出刺耳聲響。
“我介意。”我的聲音發抖,帶著哭腔。抓起包,看也沒看他們,轉身就跑。淚水模糊視線,藝術館斑斕的抽象畫扭曲成混沌光影。我沖出大門,只想離那地方那兩人遠遠的。
“蔣思琪!站住!”歐陽秦川的聲音追在后面,帶著急促喘息。
我不理,跑得更快,沖進人潮洶涌的商業街。霓虹閃爍,人聲鼎沸,我卻無比孤獨寒冷。手機瘋狂震動,是他的電話,我掛斷,關機。
那晚,我在室友床上哭腫眼睛。手機一直關機。直到深夜,宿舍樓快鎖門時,樓下傳來熟悉的呼喊,帶著壓抑的急切:“蔣思琪!下來!”
我沖到陽臺。昏黃路燈下,歐陽秦川站在那里,頭發被風吹亂,白襯衫領口敞開,胸口微微起伏。他仰著頭,目光穿過黑暗鎖定我。
“下來!我們談談!”聲音不大,卻帶著穿透夜色的力量。
“沒什么好談的!”我帶著濃重鼻音吼回去,眼淚又掉,“你跟你的林薇去談啊!”
“下來!”他提高音量,命令口吻,眼神亮得驚人,“三分鐘!不下來我就上去踹門!”
他真干得出來!我最終還是抽抽噎噎下了樓。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低著頭。
他大步走過來,氣息灼熱,一把扣住我手腕,力氣很大,不容掙脫。
“照片是假的。”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急促,“林薇找的角度。我當時在聽導師說話,根本沒注意到她湊那么近!她今天約你,就是為讓你看照片!蠢不蠢?”
劈頭蓋臉的訓斥讓我混亂的心緒奇異地冷靜一點。我抬起淚眼看他急切鋒利的眉眼:“那……咖啡……”
“咖啡拉花?”他愣一下,隨即像被氣笑了,捏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語氣無奈挫敗,“蔣思琪,你腦子里裝的什么?咖啡是店員做的,心形?那叫拉花失敗!歪得快成三角形了!”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聽著,我只說一遍。我歐陽秦川,從小到大,眼里就只有一個笨得要死、哭起來丑死了、還總給我惹麻煩的蔣思琪!別人?沒空看,更沒興趣!”
夜風帶著涼意吹過,吹不散他話語滾燙的溫度。路燈的光暈籠罩著他,那張總是冷靜自持的臉上,此刻清晰地寫滿焦灼、憤怒和一種近乎偏執的認真。手腕被他捏過的地方還在發燙。我那顆被冰水浸泡的心,在他這番毫無浪漫可言、甚至粗暴的宣言里,一點點解凍回暖。委屈懷疑像陽光下的霧氣消散。我看著他,眼淚還在掉,嘴角卻想往上翹。
他嘆了口氣,抬手用指腹粗魯地抹掉我臉上淚痕,動作嫌棄笨拙,眼神卻軟下來:“行了,別哭了。丑死了。明天開始,離那個林薇遠點,聽見沒?”
我吸吸鼻子,用力點頭。他這才松開我手腕,插回褲兜,轉身往男生宿舍走,背影恢復挺拔冷淡,腳步卻輕快不少。
“喂!”我沖他背影喊。
他停下腳步,沒回頭。
“你……說我是笨鳥……”我小聲嘀咕。
夜風送來他一聲極輕的、帶著笑意的哼聲,然后是他那句永遠不變的霸道承諾,清晰地飄過來:
“嗯。笨鳥就笨鳥。飛你的,我看著。”
大學四年,終究在書頁翻動聲、圖書館燈火通明和歐陽秦川“笨鳥先飛”的督促聲中,呼嘯著沖過終點線。畢業的氣息彌漫在六月的校園,混合著梔子花香、離別愁緒和對未來的迷茫。
學位授予儀式結束,人群潮水般涌出禮堂。我穿著寬大學士袍,抱著卷成筒的畢業證書,帽穗在眼前晃蕩。歐陽秦川在我旁邊,同樣黑袍襯得身形挺拔。他一手拖著熟悉的黑色行李箱,輪子碾過水泥地發出單調“咕嚕”聲。
我們沉默穿過喧鬧人群,走向校門。陽光刺眼,曬得臉頰發燙。他要去紐約了。頂尖投行的offer,金光閃閃的前程,萬里之外。這消息他幾天前才平靜告訴我,像說明天去圖書館一樣尋常。而我,簽了本地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朝九晚五,一眼望得到頭。
行李箱輪子的聲音碾在我心上。我低頭盯著腳尖前的小石子,喉嚨堵得難受。醞釀很久的“祝你前程似錦”卡在嘴邊,吐不出來。說出口,好像就給糾纏了十幾年的關系畫上句號。
“那個……”我終于鼓足勇氣,聲音干澀發啞,依舊低頭,腳尖無意識踢著石子,“哦……那祝你……”后面的話像濕棉花堵在喉嚨。
就在這時——
“滋啦——!”
校園廣播喇叭發出刺耳電流聲,打斷所有離別低語和喧鬧。緊接著,清晰洪亮、帶著播音腔的男聲瞬間響徹校園每個角落:
“緊急通知!緊急通知!請經濟學院金融系應屆畢業生蔣思琪同學注意!請蔣思琪同學立刻到第一田徑場主席臺!重復一遍!請蔣思琪同學立刻到第一田徑場主席臺!領取你的‘終身成就獎’!”
廣播?終身成就獎?蔣思琪?
我像被雷劈中,猛地抬頭,一臉茫然看向身邊的歐陽秦川。他臉上慣常的淡漠消失,嘴角極其細微向上彎了一下。他沒說話,只是下巴朝田徑場方向微微一揚,眼神帶著熟悉的不容置疑——去吧。
周圍聽到廣播的同學愣住,隨即爆發出巨大好奇和議論聲。“終身成就獎?什么東西?”“蔣思琪?總跟在歐陽秦川后面那個?”“走走走!去看看!”人群自發朝田徑場涌動。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像揣了只瘋狂兔子。在無數好奇探究目光注視下,我像提線木偶,腳步虛浮地被無形力量推搡著,走向承載我無數歡笑淚水的地方——第一田徑場。
紅色塑膠跑道在午后熾烈陽光下反射刺眼光芒。看臺擠滿聞訊趕來的同學,嗡嗡議論聲匯成低沉潮汐。主席臺空空如也。我目光茫然掃過跑道,掃過綠茵場……
然后,定住了。
在百米跑道終點線旁,站著一個身影。他脫掉寬大學士袍,只穿簡單白襯衫和黑色西褲,身姿挺拔如松,在空曠跑道上格外醒目。陽光落在他身上,鍍上耀眼金邊。是歐陽秦川!他什么時候過來的?他不是……拖著行李箱要去校門口打車嗎?
他手里拿著什么?不是行李箱,也不是畢業證書。那是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絲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