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未止,夜正濃。
京城棲梧院燈火通明,青樓女子們或倚窗彈琴,或在廊間迎笑,卻都不及三樓西廂那一人,引得樓下登客頻頻回首。
她襲一身素白廣袖長裙,腰束暗紅綢帶,烏發綰起,只用一支玉釵斜插,未施脂粉,反而更顯得清艷絕俗。
此刻她正斟著一盞溫酒,靠窗獨坐。樓下戲臺鑼鼓正響,簾外人聲鼎沸,獨她不言不動,像一尊冷凝的畫。
她花名喚作清瀾—
本名叫許洛鳶。正如她的名字般——她既像“洛水之鳶”般靈動不羈,又帶著一絲清冷孤傲,不落俗套。
這京城里無人不知這位“棲梧花魁”。
但真正知道她來歷的,沒有幾人。連老鴇都只知道她是半年前自薦入樓,說是為求一安身之地,卻日日不接客,只在節令花宴時登臺一舞,便能引得三樓包廂爭破頭顱。
“你今兒為何不下去?”身后簾動,是樓中另一姑娘南枝。
她手里捧著薄斗篷,“蕭公子來了,點名要你呢。”
許洛鳶沒有回頭,只輕輕道:“我不見客。”
“你怕什么?那蕭公子一來大家伙兒全都恨不得吞干抹凈,但他偏偏只瞧得上你,你若伺候好他,興許還能——”
“你去吧。”她截住對方的話,聲調冷淡
“嘁,真夠神氣的…”楠枝嘟囔著悻悻地走了。
許洛鳶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唇角沾著一絲溫熱的苦澀,眼神幽沉,看向窗外夜色。
她不是不識蕭硯白的名聲——風流公子,但身世隱秘,心思難測。她不愿被那樣的人靠近一步。
他同自己一樣,藏得太深,哪怕多一人接近,都可能讓她再無退路。
許洛鳶微微握緊手邊的酒盞,指尖微涼。站起身來走向扶手邊。
蕭硯白就在樓下,正舉杯望她,等她登樓共飲。她思緒卻飄的越高越遠,遠離這座樓,也遠離那些曾將她的世界燒成灰燼的人
她從前不是這般疏離清冷,從前的她活潑開朗,卻因此生最令她痛心疾首之事改變。
窗外夜風呼嘯,看著大雪紛飛的景象,許清瀾忽地閉上眼,腦海深處翻起塵封許久的畫面。
——一年前——
許洛鳶背著弓箭,手里提著竹簍,里面躺著一包從藥師那兒求來的草藥,還有一只胖乎乎的野兔。
“大娘若是喝下這藥,定能治好咳疾。今晚吃麻辣兔頭!”
許洛鳶滿眼喜色地快步穿過樹林,因為獵這野兔誤了時辰。天色漸晚,涼意彌漫。她不由得裹緊了衣裳。
一抹冰涼落在她的頭頂,許洛鳶下意識伸手去接,果真下起了雪,更喜了。
雖然許洛鳶最喜下雪天的景象,但喜過了,便是愁。
“不知道家里柴火還夠不夠…大娘不能受寒…”她嘆了口氣,腳下動作卻更快了。
可下一瞬,鼻尖卻在拐角處嗅到一股焦臭。風里夾著煙灰與血腥。
許洛鳶鈍感大事不妙,跑了起來,卻看到山腳下的村莊被火光吞噬,正騰起滾滾濃煙。
她怔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連竹簍從手中滑落也渾然未知…
她幾乎是本能般沖了下去,卻腳下一滑滾下了山坡——
刺扎進了肉,此時卻忘了痛。撿起散落的箭,紅著眼眶咬著牙直奔村中而去。
——眼前景象像是從地獄裂口里伸出的爪子……屋舍盡毀,尸橫遍地,女人孩子皆倒在血泊。
“不——”許洛鳶崩潰的喊出聲
此時不遠處為首一人騎著漆黑高馬,披玄裘銀甲,面色冷峻,周身氣勢迫人。似是聽到了聲音,一雙好看的眸子瞇了起來
“去看看。”
手下抱拳行了一禮“是,公子。”
隨著馬蹄聲火把光的逼近,許洛鳶剛要拿出弓賭一把的時候卻被一雙溫熱的大手猛的拉進灌木叢中,此時青絲散落,整個人趴在那人的懷中。
“放開我…!”許洛鳶被那人緊緊的抱著,生怕她趁自己不注意掙脫開來。
“放開你去送死么?噤聲。”男人絲毫不懼,聲音不緊不慢。
許洛鳶狠狠一推,男人便將手松開來。
“他們來了。”
霎時間—
那群黑衣人搜查無果,卻唯獨地上落著一根紅色發帶。這時,馬蹄聲不緊不慢的來到了他們身后。
“可是搜到人了?”那人緩緩下馬,長劍出鞘,踏過尸體前行。他眼中沒有戲謔,也無冷笑,只有壓抑至極的沉默。
許洛鳶咬唇死盯著那個看不清臉的男人,腦中一片混亂,記憶中卻未有半分印象。
她不知道,那人正是——容景延。
那個在她記憶深處,與她共度過一段童年時光的少年,如今已然長成冷峻肅殺的玄霄宗公子。
她未認出他。他也未看見她。
手下的人將那根紅色的發帶呈了上去
容景延拿起這根發帶,雪花飄落在發帶上暈染開來。上面雖然沾染上了灰塵,卻依稀可辨那上頭精巧的繡紋。容景延眼中劃過一抹驚疑。
他認得這發帶,但他不敢確定。只是內心莫名充滿了慌亂與不安…
“公子,還需搜查?”手下請示。
容景延沉默片刻,收回視線,聲音冷淡如水:“不必了。”
他將發帶收進衣袖,只將長劍收入鞘,走之前瞥向灌木叢中,看見那淡淡一抹身影…片刻間收回視線,緩步離去,只是握劍的手,卻在輕輕顫抖。
容景延躍上馬,眼睛看著前方。“回去復命。”
手下也紛紛上了馬背“是。”
一陣馬蹄聲踏著薄薄的白色雪地過去,便恢復了從前的寧靜,雪下的更大,土路被大雪覆蓋。
許洛鳶一動不動,只是眼淚一直在流。此時的鞋襪已濕,凍的她渾身瑟瑟發抖。
回過神來許洛鳶側頭,只見那位方才將她拉進來的男子已轉身而出。
月光灑下,他的一身白衣似是要和這雪景融為一體般,活像一個降落在人間的雪仙子,他的五官清俊,眉眼沉穩,仿佛早已習慣生死之間的從容。
他看她,眼神冷峻卻并不無情。
“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