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水龍共慶，風未止魂飄蕩…”

‘共慶？’這兩個字如同淬毒的尖針，狠狠扎進哪吒最深的傷口。

是了，那些水族孽畜，在他死后定是彈冠相慶！

若非師尊…

轟——！

一股混合著冰冷恨意和尖銳痛楚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強裝的鎮(zhèn)定。

他鎏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尾那抹妖異的紅似乎更濃烈了幾分，周身神力不受控制地翻涌，云樓宮內的溫度驟然飆升。

感受這股殺意，殿內侍奉的仙娥力士立刻驚恐地伏低身體，大氣不敢出。

誰又觸了這位殺神的霉頭？

“三載六月孕得丑時而降，留印象滿屋綻荷香…”

聽到這里，哪吒失控的神力已然平復。

母親殷氏懷胎三年六月的辛苦，出生時滿室荷香異象…

這些帶著溫情色彩的細節(jié)，竟也被譜進了歌里？

他眼中冰冷的戾氣褪去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極其復雜的茫然。

這歌……似乎并不只是揭他的傷疤？

“天生天賜千七百戒殺相，父子情越裂越傷”，時夢看著這最關鍵、也最傷人的兩句歌詞，幾乎是本能地將這一整句含糊了過去。

她不想唱出來。

哪怕知道對面只是一串代碼，一個設定好的虛擬形象……

哪怕知道這“難過”不過是算法模擬……

她也不想讓任何形式的“哪吒”重溫這份刻骨的悲哀和撕裂。

這種保護欲來得莫名其妙，卻又無比真實。

云樓宮。

“天生天賜……嗯……他本是一世無雙，太子位沉檀凝香，東海之畔捉龍回浪，他合眼一世悲傷…”

聽到這突兀生硬的哼唱，哪吒微微一怔。

不對，極其明顯的不對！

那歌聲在“滿屋綻荷香”之后，旋律和氣息都出現(xiàn)了一個突兀的斷層。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本該承接下去的東西，被硬生生掐斷，只留下一個空白的、令人極其不適的沉默間隙。

接著，歌聲才倉促接上“他本是一世無雙”……

是什么？

他心中立刻默誦方才的歌詞，試圖推演被隱去的部分。

“三載六月孕得丑時而降，留印象滿屋綻荷香……”之后，本該有承接因果的句子，卻只留下一個倉促模糊的尾音……

缺失了什么？

哪吒思緒如電光石火。

蓮香滿屋，丑時降生……之后是什么？是“靈珠轉世”？不，歌詞前文已點明陳塘關自刎，這里必然指向更深、更痛的根源。

天生天賜……

他腦海中驟然浮現(xiàn)自己那被世人所驚懼的殺孽。

是隱去了這個嗎？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光幕上一行行文字隨著歌聲浮現(xiàn)，他也恰好看見了那句被對方刻意隱去的歌詞：

“天生天賜千七百戒殺相，父子情越裂越傷”

這幾個冰冷刺骨、帶著血腥味和命運詛咒的詞組，如同被強行按捺下去的驚雷，瞬間在他心頭炸響。

那是他最深、最不可觸碰的傷疤，是他神性光輝下最猙獰的底色，是連他自己在漫長神生中都試圖塵封、用殺伐戾氣去掩蓋的痛楚。

她……知道？

她不僅知道，還特意……隱去了？

為什么？

無數的念頭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哪吒腦中翻滾。

怕惹怒他？

不，不像。

她唱“雷閃中劍刎項”、“魂飄蕩”、“沸亂血漿”時，并無太多避諱。

是覺得這句詞會傷到他？

神明被凡人呵護？

這個念頭讓他幾乎嗤笑出聲。

這簡直比楊戩那廝突然對他俯首稱臣還要荒謬絕倫！

他哪吒，三壇海會大神，威靈顯赫大將軍，統(tǒng)領三界五營神將的中壇元帥，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煞神，令三界妖魔聞風喪膽的存在。

是經歷過剔骨還父、削肉還母，在業(yè)火中重塑蓮身，早已將七情六欲煉得如同鐵石的神祇。

豈會在意幾句歌詞？

豈會被區(qū)區(qū)凡人的言語所傷？

他習慣了被敬畏、憎恨、祈求，甚至是利用，也習慣了以殺止殺，用戾氣和強橫的實力筑起高墻。

世人視他為煞神殺星，懼他如虎狼。

可……為何他心底翻涌的卻并非被冒犯的怒火，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慌的……酸澀與悸動？那感覺就像一團異常頑固的暖霧，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他早已冰封的靈臺深處，帶來一種近乎麻痹的酥軟感，讓他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著光幕，仿佛透看到了個耳尖泛紅，卻正虔誠地試圖為他遮風擋雨的凡人女子。

像一個信徒，在為一尊她以為冰冷無情的神像，拂去可能沾染其上的塵埃。

如此笨拙。

卻……讓他心尖那團暖霧驟然沸騰，陌生的悸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哪吒猛地瞪大了眼，下意識地攥緊了拳。

他剛剛感覺到了什么？

難道……是心動？他對一個騙子心動？！

歌聲在繼續(x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敘述感：

“喧夏曛曛漾漾，弓馬半跨箭軌勾光，穿過太虛云裳，卻釀下劫一場……蓮花刻他模樣，至性囂張味火則狂，燒盡龍宮汪洋，方松開手中槍……”

哪吒靜靜地聽著，周身翻騰的暴戾氣息不知何時已悄然平息。

他微微垂眸，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鎏金瞳孔中翻涌的復雜情緒。

她在唱他的桀驁，他的反抗，他的憤怒與毀滅。

她的歌，沒有回避他的殺伐，卻將這殺伐置于“悲傷”的背景之下。

這視角…太陌生了。

透過歌詞，他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無法無天、睚眥必報的自己。

“……他本是一世無雙，踏著風混天綾響，紅蓮重生血脈相向，他肩扛紫焰尖槍，濃眉上寫著滄桑，乾坤圈藏一滴淚光，半卷書盡了他心傷……”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帶著悠長的余韻，在寂靜的空氣中緩緩消散。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哪吒。

他被世人懼怕，被供奉，被傳頌殺伐之名，卻從未有人，以這樣的方式，去觸碰他冰冷外殼下那些血淋淋的過往，去試圖理解那被層層戾氣包裹的……悲傷與孤獨。

“沒想到……”哪吒的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神念不受控制地涌向光幕，那份因頓悟規(guī)則而刻意維持的冰冷面具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裂痕，流露出真實的贊嘆與動容，“你竟有如此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