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面左右看了看，躍上半空，將掛歪了的牌匾扶正，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看都沒看來人一眼，轉(zhuǎn)身朝門內(nèi)走。

黑水老怪惡名遠(yuǎn)揚，從來沒被人當(dāng)成空氣過，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頓時氣得尖聲咆哮：“三界六道內(nèi)無人敢如此羞辱我，我要你好看！”

他催動蝙蝠云直沖而來，身后的鬼靈人偶軍也發(fā)起沖鋒，聲勢驚人。

我神色自若地往里走，頭也沒回。

忽然一聲怪叫，黑水老怪如撞了墻一樣，直直從空中跌落。

鬼靈人偶軍也潰散如潮，破門的瞬間化為齏粉，黑水老怪耗盡一生煉制的秘器在瞬間煙消云散了。

黑水老怪不可置信：“你、竟然……”

我轉(zhuǎn)過身，笑了笑：“百年未見，還以為尊主早已飛升了，怎么修為還停留原地呢？可惜了，區(qū)區(qū)化神，在我歡顏齋的地盤，還進(jìn)不得?！?/p>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驚恐萬分：“莫非你竟二次飛升了？”

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他反應(yīng)極快，嘿嘿一笑：“誤會，誤會了。”轉(zhuǎn)身就跑。

我嗤笑：“尊主跑什么，來都來了，不喝口茶嗎？你不是要見阿景嗎？”

手掌翻轉(zhuǎn)間，嶄新的鳳羽扇已握在手中。

“這一扇，為你從小把阿景當(dāng)工具人養(yǎng)。”

“這一扇，為你害死阿景最親最愛之人?！?/p>

“這一扇，為你奪取千萬人生魂，煉制鬼靈人偶軍?！?/p>

“這一扇……”

火光迸發(fā)間，夾雜黑水老怪的連連吃痛聲，全身上下沒一寸好肉。

他渾身鮮血淋漓，還不忘問我：“第四扇是為何？”

我折扇抱臂，凝思片刻：“最后一扇，為你惡心到我了，卻不自知。”

黑水老怪氣得吐出最后一口氣，最后被阿景拖走煉成花肥，拿去供養(yǎng)那些靈花靈草了。

聽說，有些奇異花卉，專門吞食人的血肉，本來沒機(jī)會得見，如今有了送上門的飼料，終于能試試了，阿景樂了好幾天。

黑水老怪被漚了花肥的事，很快在四海間傳開。

時隔百年，歡顏齋的名字再次傳到個各大門派的耳中。

吃人花灼灼盛開的那天，玄陽子來了。

隔著廟門，他便已被周圍強(qiáng)勁的靈力給震撼住了。

“如此靈力，便是四海皆知靈氣沖天的蓬萊仙府，比之貴地也是自愧不如，看來，歡顏齋的興起之日不遠(yuǎn)了。”

我拱手笑笑，沒有多言。

玄陽子是來充當(dāng)說客的，他希望我能再次出手平定魔域。

“如今魔域毒物肆虐，整個四海八荒陷入危局，柏志卿和陸伽伽鎩羽而歸，各大宗門自顧不暇，還望你顧念大局，不計前嫌，拯救九州正道于危難，天下必不負(fù)你的恩情?！?/p>

“那我提個小小的要求?！?/p>

玄陽子面露喜色：“請講。”

我含笑說：“歡顏齋萬事俱備，只差開門迎弟子了，只要各大宗門的宗主入我歡顏齋的門，我保證他們?nèi)蘸蟊夭粫芏疚锴謹(jǐn)_?！?/p>

玄陽子掏出手帕擦腦門上的汗：“你說笑了。”

我收起笑容，嚴(yán)肅道：“大師，你錯了，我從不說笑。”

玄陽子步履緩慢地離開了。

隔了幾日，玄鳳閣的寶馬香車停在了門口。

云云有些心虛地藏在門后，她不想面對絳珠紅。

絳珠紅是邪道修為中最高的，百年前便到了煉虛境，突破飛升只差一口氣的事情。廟門的結(jié)界攔不住她，可她卻將車架穩(wěn)穩(wěn)停在了門口。

皓腕銀環(huán)當(dāng)啷，蓮步輕移，舉手投足風(fēng)姿綽約。

這個傳說中談笑間取人性命的邪道大能，是個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的大美人。

見到我，嫣然一笑，讓人心神蕩漾：“靈壺，還不認(rèn)錯?！?/p>

語氣從容和緩，透著特別的抑揚頓挫，好似撩撥人的心弦。

靈壺沒反應(yīng)過來，眼神是錯愕的，雙膝卻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我抬了抬眼。

絳珠紅慢聲細(xì)語，輕飄飄將云云竊寶叛宗之事一揭而過：“靈壺，我當(dāng)年派你上蓬萊仙府，是讓你把你師姐請回來，好讓我們師徒二人敘敘舊，以解相思。結(jié)果你大動干戈，還把八荒炎龍給放出來了，差點誤傷了歡顏齋的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受我指示，想滅了歡顏齋呢?！?/p>

“連這么點小事都辦不清楚，玄鳳閣你也不要待了。”

靈壺臉上瞬間煞白，含恨看了云云一眼，咬牙道：“師姐莫怪，是靈壺擅作主張，與師尊無關(guān)。靈壺在此向你賠罪了?！?/p>

抬手照著自己的臉頰狠狠扇了下去，“啪”的一聲，極響極脆，半面臉頰立刻肉眼可見地浮腫起來。

絳珠紅未有表示，靈壺不敢停，忍著劇痛，左右開弓，連續(xù)不斷的“啪啪”聲不絕于耳，很快臉頰上便是鮮血淋漓，模樣慘不忍睹。

絳珠紅都懶得掃她一眼，掌心一翻，多出一個精巧的小方匣，絲絲縷縷的香氣縈繞鼻尖：“靈壺不知分寸，險些在玄鳳閣和歡顏齋之間結(jié)下誤會，還連累你們?nèi)似窗倌辏疑罡欣⒕巍Ｂ犅勀阏谥亟ㄗ陂T，特備了薄禮，還請笑納。”

“此乃月支香，是我早年征戰(zhàn)異域偶然所得。聽聞貴宗過去受瘟疫所擾，引出后來多番牽扯，特贈此香。此香是驅(qū)除污穢的靈藥，將香囊掛在屋檐飛角，可保方圓百里潔凈之地，香氣百年不散。”

“聽說黑水老怪那個臭東西也為貴宗所除，如今他的幽都山也劃入了我的勢力范圍，門內(nèi)雜事又多了許多，待我料理清楚了，再親自登門請道友們喝茶?！?/p>

絳珠紅來的時候橫眉冷眼、氣勢洶洶，走的時候笑容滿面、輕聲慢語。

四海正道各宗的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傳言繪聲繪色描繪玄鳳閣宗主毫不掩飾地嘲諷蓬萊仙府有眼無珠，為了陸伽伽這么個有名無實的神女，而將如今真正的四海八荒第一人逐出宗門，許多人的心思開始活泛了。

不斷有人提及當(dāng)年我一人只身赴魔域平定窮奇，僅憑一人一扇就保得天下百年平安的事跡。

與之相比，如今的柏志卿和陸伽伽奔赴魔域合二人之力，卻失敗而歸，還被毒物所傷，不由得旁人心里畫問號。

也許蓬萊仙府實力最強(qiáng)的兩人加起來，還抵不過離曜一人。

外界流言滿天飛的時候，我、云云和阿景正醉心于宗門建設(shè)。

云云飼養(yǎng)靈獸的范圍從靈魚擴(kuò)大到飛禽走獸，如今不管云云走到哪里，身后都跟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幼崽，嚶嚶嚶得討奶喝，云云再也孤獨不起來了。當(dāng)年絳珠紅一把火，霍山數(shù)以萬計的靈獸灰飛煙滅，這筆債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如今看到一只只靈獸經(jīng)她的手降生，長大，心頭的大石似乎正慢慢瓦解。或許有一天，她能等來一只腓腓獸。

腓腓獸降生的那天，縹緲仙主來了。

縹緲仙主是偷偷來的。

她動我以情，追憶起過去我在蓬萊仙府的往事種種，說到動情之處還忍不住低頭垂淚，語氣無比眷戀。

她又繼續(xù)說，蓬萊仙府如今一片愁云慘霧，柏志卿和陸伽伽鎩羽而歸，辜負(fù)了各大門派的期望，令他們心生異變，質(zhì)疑蓬萊仙府位居名門第一的實力，弟子們也惶惑不安，無心修煉。仙府內(nèi)所有長老都希望我重歸山門，弟子們對我也是熱切盼望著。

“你別有太多顧慮，你父親那邊我替你去說。”

我歪了歪頭：“誰說我要回去了？”

縹緲仙主一愣：“如今鳳羽扇已復(fù)原，而且你境界大漲，重登神位也不是不可能，自然應(yīng)反哺宗門。況且如今魔域勢力蔓延，正是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

我懶洋洋地說：“仙主莫不是忘了，百年前我就已被蓬萊仙府除名，功績也一并抹消，如今蓬萊仙府有了難處，我就又自動歸入山門了？”

縹緲仙主眼神飄忽，尷尬地說：“離曜，我知道你憋著口氣，可如今不是任性的時候，魔域之事，事關(guān)天下，半點疏忽不得?！?/p>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仙主說的不錯，可這天下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嗎？何以每次需要有人犧牲時，都要我站出來呢？你們此番要我回去，究竟是真心為我，還只是需要個工具人維護(hù)蓬萊仙府的體面？”

縹緲仙主如受了莫大羞辱，憤然起身：“你這孩子怎么能這么想呢？我們當(dāng)然是為你好！”

我淡淡一笑：“既如此，那在我被正邪兩道追殺，漂泊在外的百年里，偌大的蓬萊仙府，泱泱數(shù)千人，你口中對我翹首以盼的長老，弟子中，可曾有一人擔(dān)心我，下山尋我？”

“只要你說得出一人，我就跟你回去?！?/p>

縹緲仙主嗓子被噎住。

發(fā)了一半的火，不知如何收場。

縹緲仙主走后，蓬萊仙府見勸不動我，只能再次讓柏志卿和陸伽伽前往魔域。

希望吸取上次的失敗經(jīng)驗，結(jié)合他們從古籍里學(xué)到的雙人陣法，能夠遏制魔域。

四海眾人重燃希望，再次歡欣鼓舞送他們出征。

可惜這一次，四海眾人還是失望了。

陸伽伽臨陣脫逃了。

雙人劍陣，少了陸伽伽的助力，柏志卿殊死搏斗，身受重傷。

而陸伽伽也沒好到哪里去，她額上的神跡消失了，鳳尾鞭也不再聽從召喚。

魔域的黑霧，徹底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